三个敌军士兵越来越近,他们踩在杂草上发出的“吱吱”声不断地刺激着特侦组队员的神经。第一次与敌人如此近距离相遇,躲在草丛中的章懿华和金佑鄑紧张得心“咚咚”直跳。他们早已作好了点射三个敌人、或一跃而出徒手扑倒敌人的准备。在他们旁边,王排长和易莽娃、蒲大侠则抽出伞兵刀,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准备配合章懿华他们。
杨科长心里想,“制服这三个敌人,凭章懿华和金佑鄑的功夫,可以不用吹灰之力,但如果敌人先开枪,那就会暴露我们的目标,引起敌人后方的注意,只要敌人没有发现我们,绝不能打草惊蛇。”
章懿华一边盯着敌人,一边拿眼睛偷看杨科长。他跟杨科长想的不一样:“杨科长啊杨科长,你赶紧下命令吧!只要你吭一声,哪怕只做一个手势,我们立即叫这三个家伙束手就擒。把他们活捉后,我们不仅可以减少眼前的风险,还可从他们嘴里了解敌军布防的ABCDE。”
杨科长看出了章懿华内心的渴望,但他比章懿华想得更远一些,也更稳妥一些。俘虏这三个敌人不是难事,但俘虏了他们,按照我军不许虐待俘虏的政策,就要照顾好他们。照顾好俘虏,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留下几个人来看守;另一个办法则是带着他们深入敌后。前者分散了兵力,后者会迟缓行军,如果三个俘虏在途中再闹出一点麻烦,或许敌人发现三个士兵失踪后加强警戒,甚至展开拉网式搜查,那后果不堪设想。他理解下属求战的急迫心情,但绝不能迁就。他瞪了章懿华一眼,意思是说,“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轻举妄动。”
三个敌军士兵显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尽管只有三个人,但枪口却分别指向三个方向,没有射击死角,并且都是侧身向前,一看就是丛林作战的高手,走在前面那个家伙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好像大灰狼嗅到了猎人的气息一样,东嗅嗅西瞅瞅,十分警惕;走在最后那个年龄稍大一点,可能是班长,他警惕性似乎更高,走几步又变换一个角度,十分刁钻。因此,对这三个狡猾的敌人,要想一颗子弹击毙一个,并非易事。也许,正是这三个敌人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给特侦组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就连杨科长都紧张得不敢眨一下眼睛。但特侦组毕竟在暗处,敌人在明处,又进入了特侦队员的射击圈,敌人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在前方两侧,几支经过特别挑选的枪口正在向他们招手。
但话又说回来,短兵相接,形势十分危急,谁先下手,往往谁就能掌握制胜的主动权。特侦组重任在肩,不会主动挑衅对方,似乎成了被动挨打的角色,好在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死亡之神眼看就要擦肩而过,突然,个头高、又好动、尽管蹲得很低的金佑鄑还是被走在前面那个敌人发现了,一声枪响,金佑鄑脑袋便开了花。说时迟,那时快,章懿华连发三枪,敌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中。一场惨烈地对抗,发生在一瞬之间,敌人还没有来得及作出有效反应,战斗就结束了。
章懿华抱着金佑鄑悲痛万分,牙齿咬得“咯咯咯”响。特侦队员们都知道金佑鄑光荣了,一跃而出,恨不得将三个敌人碎尸万段。如果不是杨科长拦住,易莽娃和蒲大侠早已将他们打成马蜂窝。最先开枪和面朝章懿华的两个敌人都是眉心中弹,额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血洞,上眼怒突,瞬间毙命,仿佛死了的二郎神;背向章懿华那个敌人则是左背心中弹,子弹不偏不倚穿过心脏,留下同样一个血洞,好像在诉说他的后悔和震惊。易莽娃不顾王排长的阻拦,狠狠踢了他一脚。那家伙奄奄一息,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易莽娃的愤怒。
杨科长知道心脏中弹的敌人还能存活七秒钟,示意向导兼翻译抓紧时机询问他。不料,那个生命像游丝一样的敌人却主动张开了嘴巴,问道:“是谁,向我开的枪?”
翻译指着章懿华说:“是他,你有什么话要说?”
敌人看了一眼章懿华和他手枪筒上熏黑的竹节:“你的枪法,我佩服!遗憾,不能与你交手。”
说完,脑袋耷拉到一边停止了呼吸。杨科长问翻译:“他说什么?”
翻译作了如实回答。
军人只佩服强者!章懿华的身手让敌人从内心感到了敬畏。杨科长赞赏地在章懿华肩上拍了一巴掌:“双方还未正式开战,你就受到对手称赞,你可能是我军第一人!”
王排长也嘉许地看了章懿华一眼,然后一起将金佑鄑的遗体搬到草丛深处藏起来,准备返回时再来抬他。接着,他们又将敌人的尸体移到草丛中掩埋起来,并叫大家找来一些树枝树叶遮住地上的血迹。
他们在敌人身上搜出一张军用图纸,对照之前那张法国人当年勘测绘制的地图,有很多出入。比如,原地图上标注的寨子在岔道左边,而实际上却在右边,缴获的地图却与实际基本相符。杨科长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杨科长说:“刚才的枪声可能已经惊动了敌人,尤其是这三个敌人的失踪,必然会引起敌军高层的注意。现在,我们深入敌后的难度更大了,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绕开右侧的敌人,更大幅度迂回到左侧。”
金佑鄑光荣后,大家十分悲痛,一路上很少有人说话。杨科长怕情绪低落影响完成任务,给大家鼓劲说:“敌后侦察犹如虎口拔牙,难免有牺牲,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只有出色地完成了这次侦察任务,才是对光荣的战友最大的告慰。再说,我们已经歼灭了三个敌人,还赚了两个。因此,大家要振作起来,不能哭丧着脸,像娘们一样!”
杨科长的一番话,很快赶走了战士们心中的阴霾,他们的脸上又有了青春的光彩。现在有了敌人的军用地图进行对照和参考,等于是有了一根在泥泞中行走的拐杖,他们绕开公路和寨子行进,黄昏时,一条小河横卧在前方。
他们潜伏在一片茅草里,举起望远镜观察,镜头里出现了春天早到的画面:一条春意盎然的河流由北向南缓缓流淌,经过一片香蕉林,然后七弯八拐到一个寨子的后面。杨科长翻开地图查看,这条河是绿水河支流,河床较窄,只能横陈两条小船。河床虽然小,但也有它的妩媚之处。河岸上的绿树和青草铺就的造型,弯弯曲曲地在清澈的河畔镶嵌成两条生机勃勃的玉带,既像一个身着盛装躺在大地望着天空遐想的姑娘,又好似一位与蓝天相伴、与春天为邻的妖娆少妇,后面层层叠叠的山峦则像她多情的丈夫,静静地守候在她丰盈的身边。
此时,这条无名的小河,悠闲地向特侦组尽情展现它的清纯和美丽。
章懿华将目光向前延伸,指着寨子让杨科长看,同时又举起望远镜观察,顿时,他们看到了一幅意想不到的画面:在寨子前的河边,一个年轻的军官坐在船头笑盈盈地看一个姑娘洗衣服,从姑娘正在搓洗和放在旁边的衣服来看,全是这个军官的制服。显然,他们已经走过了谈情说爱的阶段,多半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从两人幸福的表情来看,他们都很惬意、很悠闲,正在享受生活的甜蜜和温馨。
章懿华心里突然想,“如果没有战争,对方不越境作乱,那该多好啊!自己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金佑鄑就不会牺牲,我们也不会打扰这对夫妻的宁静;假设,没有战争,自己和娜娜就不会来当兵,我们早就相约去北京,去北京读大学。课余,我们也许就会像这对恋人一样,不!比他们更浪漫、更多情!我和娜娜手牵手去游颐和园、登香山,或许回到家乡,到西湖、钟秀山去游玩,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
然而,生活没有假设,也不存在如果。那么此时,章懿华亲爱的白琳娜在干什么呢?
白琳娜经过一天的排练,正从礼堂回到寝室。她进门后将军帽放到床上,脱去外衣坐到床边,一边给玻璃缸中的小乌龟喂食,一边望着这只小动物自言自语:“小乌龟啊小乌龟,都说你的生命力最强,最有灵性。你能告诉我,懿华现在在干什么吗? 他已经走了几个星期了,不知他收到我的信没有?请你告诉他,我天天都在为他祈祷,祝他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同室战友崔雅洁开门进来,见白琳娜对着小乌龟自言自语,摘下军帽朝她会心一笑,也双手合十,面对自己床头柜上的玻璃缸默默祝福。
每天这样为男朋友祈祷,似乎已经成了这两个女兵早晚的“功课”。也许用科学的眼光来看,她们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觉得滑稽。但话又说回来,当心爱的人去执行特殊使命后音讯杳无,她们这样虔诚地祈祷,也不失为寄托相思、为自己心灵减压的一种特殊方式。所以,我们不要亵渎她们那颗真诚的心,往往正是她们这种良好的愿望和朴素的感情,支撑着我们的军人不惜为国献身!
做完“功课”,崔雅洁问白琳娜:“琳娜,你男朋友来信没有?”
“没有。”
白琳娜反问她:“你男朋友来信了吗?”
崔雅洁回答:“也没有。”
“你男朋友在哪个部队?”
“在炮N师侦察连。”
“什么,你男朋友也在N师侦察连?”
“莫非你男朋友也在N师?”
“我男朋友不仅在N师,而且也在侦察连。”
“哎呀!这就巧了,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你不问,我怎么好意思说!”
“你有你男朋友的照片吗?”
白琳娜从床头柜里翻出章懿华的照片递给崔雅洁。崔雅洁一边看,一边赞叹:“你男朋友好帅、好有精神哟!我看他很像一个我喜欢的电影演员。”
“你说谁?”
“年轻时候的王心刚。”
“我也觉得他们有一点像。”
“他叫什么名字?”
“章懿华。不过,大家都叫他老九。”
“老九?”
“对!”
崔雅洁也拿出她男朋友的照片给白琳娜看,故意自嘲说:“你瞧我这男朋友,像陕北的泥土疙瘩一样土里吧唧的,与你男朋友相比,都快比没了!”
白琳娜看着崔雅洁男朋友的照片,恭维道:“瞧你说的,我看你男朋友形象不错,气质也蛮好嘛!尤其是——”她想找更准确的语言来夸奖照片中这个男人:“一看,这就是一个踏实、可靠的年轻军官!”崔雅洁听见白琳娜赞赏她的男朋友,心里乐滋滋地说:“也许,我就是看中了他的踏实、可靠吧!”
两人正在说笑,外面传来了刘政委的声音:“白琳娜,电话找你。”
白琳娜急忙将章懿华的照片放回床头柜,开门问道:“政委,请问是哪里来的电话?”
刘政委说:“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好像很着急!”
“谢谢政委!”
白琳娜急忙飞一般地跑向团部办公室。
……
茅草地里,特侦队员们望着那对异国情侣的温馨画面,不由触景生情:蒲大侠从贴身衣服里拿出郑倩倩寄给他的发丝和柳条,深情地注视着,心似乎已经飞回遥远的梯子山,脸上漾溢着幸福的表情;王排长掏出一面小圆镜,端详着它的背面——背面贴着一个女兵的头像:她英姿飒爽、眉目含情,安祥、甜蜜地望着手握镜子的王排长,让他坚毅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我们看清了,王排长深情注视的这个女兵,正是崔雅洁;章懿华衣袋里也有一张白琳娜回头一笑的照片,他看见大侠和排长都在思念自己的心上人,不由自主地用手轻轻压了压左胸,感觉到她的照片正温暖地贴着自己,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他之所以没将白琳娜的照片拿出来欣赏,不是他思念她的感情不深、不热烈,而是她的一笑一颦早已刻在他的心里,他不用看就能说出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的面庞光洁如玉,五官恰到好处,甚至隐藏在右耳根后那颗细如芝麻的红痣,他都一清二楚。
章懿华眼睛的余光看见了王排长女朋友的照片,轻声赞扬说:“排长,你女朋友挺漂亮嘛!”
易莽娃也看到了王排长女朋友的玉照,抢过来羡慕地说:“排长,你好有福气,嫂子真漂亮!”
王排长夺回镜子说:“你小声一点,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易莽娃说:“结婚还不是迟早的事!嫂子这样漂亮,在哪个部队?”
王排长将镜子放回衣袋里,自豪地答道:“在军区歌舞团。”
章懿华禁不住 “啊”了一声。王排长问他:“怎么呐?”
易莽娃心直口快地说:“他女朋友也在军区歌舞团。”
这下轮到王排长惊讶了:“你小子真行啊!我追了几年才把小崔追上。你才当兵几天,就把军区歌舞团的女兵弄到手了,你厉害呀!”
王排长正在那里感叹,寨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口哨声。杨科长担心被敌人发现,叫队员们潜伏着别动,他一个人拿着望远镜观察。
那个年轻的军官跑上岸,急忙向队伍奔去了。他的妻子端起他的军衣在后面追赶,可哪里追得上军人的脚步。很快,队伍就消失在了寨子后面。
杨科长心里松了一口气,可转眼,那支队伍却从寨子后面绕到了河的对岸,采取迂回包抄的战术,向着特侦组隐藏的方向奔来。糟糕,莫非敌人发现了我们的侦察企图?杨科长一边命令队员们做好战斗准备,一边蹲在茅草里勿动。
敌人这支队伍大概是一个排,有的使用当年缴获美军的武器,有的则是苏军的新式装备。他们倚仗人多势众,又有精良的武装,沿着河堤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奔特侦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