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坝人公开“趟雷区”二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朱部长却持完全相反的观点,立即绷紧了政治斗争的弦,呵斥说:“你已经丧失了一个革命知识青年应有的立场,你要为你的言论负政治责任!”

  易莽娃不想听了:“你别拿大帽子吓人!‘四人帮’那一套早就不吃香了!”

  朱部长恼羞成怒:“你说啥,把我看成‘四人帮?’”易莽娃满不在乎地说:“我可没有这样说!”

  朱部长气急败坏:“你还狡辩?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原来老实巴交的秦慧之所以滑到资本主义的道路上,原来是你们在背后怂恿他。”

  章懿华毫不畏惧地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分组作业的主意是我出的,劳动协议是我写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朱部长冷笑道:“好啊!你们是一丘之貉,今天我就成全你们!”

  “甭扯蛋了!”

  刘主任心里逐渐明白了,立即咆哮一声:“关于大堰坝分组作业的事,我昨天回来时已经给县上领导作了汇报。县上领导同意我的意见,立即恢复秦慧的队长职务。分组作业可以继续试验,出了啥子问题,由我负责!”

  说完,他从身上摸出几片药倒进嘴里,拿起之前放在地上的茶杯,拧开盖子,仰起脖子将药一口吞进嘴里。接着,他又补充说:“最近,《人民日报》已经在宣扬社员自留地和家庭副业等搞法,过去那些左的东西,并不符合党的政策。”

  章懿华被刘主任的言行感动了。刘主任身体有病,一大早就来下田栽秧,几次腰痛得站不起身子,但依然没有休息一会儿,直到现在才喝了一口水,吃了几片药。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沙家浜》中郭建光泰山压顶不弯腰的英雄气概,心里想,生活中有郑副主任、朱部长和袁大头这些害群之马,同时也有刘主任、秦队长这种深入实际、体贴群众、敢于负责的党员干部,做人就应该做他们这样的人!

  太阳更大了,金色的光芒犹如射出的万道利剑,把山区照耀得一片明亮。大堰坝在这一刻给人一种无比生动的景象。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山脉,好像起伏不平的层层波浪,正激情澎湃地涌向遥远的天边。刘主任带着郑副主任等到秦队长家去了,章懿华知道刘主任是代表公社革委会去秦队长家中看望他,给他恢复名誉和职务,一种云开日出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冉冉升起……

  章懿华置身在大自然生机勃勃的怀抱中,情绪自然受到感染,他忍不住张开双臂,面向太阳的方向,充满深情地呐喊:“大堰坝,我爱你!”

  “大堰坝,我爱你……”章懿华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

  殷笑英她们已经插完红苕藤从山坡上下来,听到章懿华充满深情地呼喊“大堰坝,我爱你!”

  她心里多么希望他将这一句话变为“我爱你,殷笑英!”

  胡丽萍故意跟章懿华开玩笑说:“老九,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呀?”

  还没有等章懿华回答,舒胖娃抢过话说:“他在跟你说。”

  胡丽萍并不觉得吃亏,仰起脸说:“真的吗?老九!”

  章懿华回头对舒胖娃说:“我是在替舒胖娃说。”

  殷笑英紧张的心松弛了,也拿多嘴的舒胖娃来开涮:“舒胖娃,你用不着转弯抹角,有啥话就直接对丽萍说嘛!”胡丽萍嘴巴也不饶人:“笑英,恐怕是你有话要对老九说哟!大伙儿说,我说得对不对头?”

  舒胖娃觉得胡丽萍是在支持自己,赶紧表态:“对头!对头!”

  殷笑英并没有感到尴尬:“是又咋个样?不是又咋个样?”

  袁圆也打趣说:“我们能把你咋个样?”

  舒胖娃坏笑着说:“要把你咋个样,就看老九的了!”

  殷笑英追打舒胖娃说:“你这个坏儿童,看我不揍扁你!”

  舒胖娃跑到一边做着鬼脸:“来呀!倒起喊!”

  章懿华捡起一小坨泥巴给舒胖娃弹去,不偏不倚打在舒胖娃的胸口,制止说:“别闹了!趁这个工夫,咱们去看看秦队长,好不好?”

  易莽娃立即响应:“要得!”

  于是,劳累了一个上午的几个知青,也没有回知青点休息,而是哼着轻松的歌儿,爬上山岗,向秦队长家走去。

  他们来到秦队长家,公社刘主任等一行人刚刚离开,秦队长正在收拾坝子,准备将板凳端回屋去,看见章懿华他们来了,连忙放下凳子,兴奋地说:“你们来啦,我还说去找你们商量事呢!来,请坐!”

  章懿华端详着秦队长,愧疚地说:“都是我害了你,让你受了这么久的苦!”

  秦队长满不在乎地说:“咋个能怪你呢!我在公社的屋子里待着不用下田、不用种地、有吃有穿,还有人站岗放哨,我还难得有这样的清闲,高兴着哩!”

  章懿华依然愧疚地说:“你说得轻松,当我们是三岁孩子呀!”

  殷笑英岔开话题说:“事都过去了,就别再说啦!秦队长,你说去找我们有事商量。说,啥事?”

  秦队长说:“昨天晚上,公社刘主任把我带到他办公室摆谈了一夜,他说分组作业、定产承包是脱贫致富、治穷治懒的一剂良药。广汉县向阳公社的做法已经得到了省上领导的支持和鼓励,上级领导叫我们放心地试验、大胆地探索。刚才,刘主任又说,经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让我担任中石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叫我们摸着石头过河,并在本大队逐步推广。关于大队领导这副担子,我已经推辞,表示不干。”

  舒胖娃不解:“咋个推辞不干?”

  易莽娃问道:“你是不是被他们把胆子整小了?”

  秦队长说:“我是胆小如鼠的人吗?我认为老九会比我干得更好,我向公社推荐了老九。”

  章懿华急忙摆手说:“你高估我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殷笑英打量着章懿华,开玩笑说:“我看啦,老九确实是一个当领导的料,我同意他走马上任!”

  袁圆也审视着章懿华,熬有介事地说:“我也同意!”

  胡丽萍也用审慎的态度说:“我也没有意见!”

  易莽娃见大家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最后装模作样地拍起板来:“那就这样决定了!”

  舒胖娃却给予了全盘否定,他说:“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呀!我这个主任都还没表态,你们咋个就越俎代庖了!”

  殷笑英嘲笑他说:“你是郑副主任,有一个副字管着,刘主任回来了,你的话就等于零圈圈啦!”

  “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连秦队长都笑了起来,只有章懿华没有笑,他诚恳地对秦队长说:“队长,我是一滩稀泥,敷不上墙的!”

  秦队长鼓励他说:“你就不要谦虚了!刘主任说,他对你印象很深,认为你是一棵好苗子!”

  章懿华急了:“不是我谦虚!”

  他掏心掏肺地说:“不瞒你说队长,我的理想是考大学,对仕途一点不感兴趣;再说,我也不行,真的不行!”

  舒胖娃用调侃的口吻说:“咋个不行?只要领导发话,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接下来,已经“平反昭雪”的秦队长便带着乡亲们进一步完善土地承包合同,大张旗鼓地“趟雷区”,公开执行“分组作业、责任到人、定产定工、超产奖励”的十六字方针。乡亲们的劳动热情被再一次调动起来了,劳动变成了社员积极愉快的活动,从而激发了他们长期被禁锢的创造性,田间地头又有了愉快的歌声。

  可是,对章懿华来说,快乐并没有接踵而至,相反在第二天便戛然而止,甚至差一点让他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

  这天傍晚,有人从街上给章懿华捎回来一封信。他见信封上没有通信地址,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生怕哥哥又遇到什么不测,便独自躲到屋后一棵树下,拆开信来看。没有署名,是一封匿名信。信一开始就直呼他的姓名并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是白琳娜的男朋友,知道你很爱她,但你可能不知道,爱她的人并不只你一个,如果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编制,起码不该少于一个连。听说你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但你如果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劝你还是离开她为好。”

  接下来,信中对白琳娜的人格进行了全盘否定和不堪入目的侮辱。先说她支边来这里后为了寻找靠山,如何如何与领导和干部上床,把肚子搞大了,两次到县医院做人流手术;之后,又说她和李红梅同时爱上了姚普德,趁一次进城办事的机会,和姚普德在香蕉林里淫乱,被巡逻民兵逮了一个正着,并为此受了处分;最后说她是现代的潘金莲,是一个道德败坏、不知羞耻的女人,喜欢把胸罩和内裤挂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勾引男人和她乱搞,是红旗化工厂的公共食堂和厕所……总之,把白琳那说得一无是处,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荡妇。章懿华看着看着便脑袋发胀、浑身哆嗦,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他在心里骂她:“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真心实意地爱你,你竟然如此下贱、无耻、堕落!你还是人吗?还有一点良心吗?”

  章懿华像是被别人泼了一身大粪,又羞辱又气愤,脑袋胀得发痛,心脏犹如有一颗炸弹要开花。他一拳砸在那棵树上,震得树叶“哗哗”作响。他还不解恨,于是这棵树便成了白琳娜的化身,被他又是砸又是踢。接下来,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狮子,抱着脑袋围着大树转过来转过去,像是要把这棵树连根扳倒,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一屁股倒在地上喘粗气。

  太阳已经落山了,易莽娃扯起嗓子喊:“老九,吃饭了!”

  章懿华听见了,没有动。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地之间已经混沌一片,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时,易莽娃已经吃过饭了,见章懿华还没有回来,又在坝子里扯起嗓子喊他,他还是没有答应。他开始在心里想,邮戳地址是耿源,说明写这封匿名信的人和白琳娜在一个单位。这个人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他,或许是她,写信的动机是什么?

  章懿华虽然愤怒,但他不是莽汉,更不是傻瓜,他开始用自己的思维方式进行分析,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个人的笔迹清秀、内敛,但笔锋零乱、无序,也就是说该收的没有收,该放的又没有放,故意在纸上捉迷藏,像一个羞羞答答的女人。

  如果是一个女人写的,那么,这个女人给另一个女人的男朋友写这封信,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喜欢的男人抛弃了她,爱上了白琳娜,出于愤怒和嫉妒。假若是这样,她就有可能集中鞭挞这个男人和白琳娜的“丑行”,对这个男人又恨又爱,希望通过这封信将白琳娜从她喜欢的男人身边赶走。但她没有,而是罗列白琳娜的各种荒淫和无耻,发泄对她的仇恨,激发他对白琳娜的憎恶,让他离开她。如果是这样,他离开了白琳娜,白琳娜和那个男人岂不裹得更紧?她费尽心机写这封信,也就没有实际意义。二是她写这封信是出于正直和道义,甚至是老天爷免费为他安插在白琳娜身边的耳目或哨兵,那在白琳娜丑行败露之前,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如今白琳娜已经受到单位处分,人人皆知,她写这封信岂不是马后炮,多此一举?这样一想,他就排除了是女人给他写信的可能。

  如果这封信出自一个男人之手?他的用意又何在呢?本来就是匿名信,字迹还如此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缩手缩脚,说明他怕别人认出自己。但在揭露白琳娜的丑行时,他又口若悬河、不留余地、无所顾忌,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犀利。把这两种心态综合在一起考量,一个自相矛盾,甚至有心理问题和障碍的人便浮出水面。那么,这个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章懿华立即做出了三种假设:第一,这个男人有窥视女人的嗜好,热衷于花边新闻、床笫之事,喜欢当小喇叭。如果仅仅是出于传播,信中说,白琳娜已经挨了处分,在她的风流韵事已经大白于天下,又没有鲜为人知的细节作支撑的情况下,这个传播还有什么价值和积极性?因此,这不是一个小喇叭所为,他马上给予了否定;第二,这个人喜欢白琳娜,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疯狂追求白琳娜遭到拒绝之后,没有吃到葡萄说葡萄酸,由爱生恨,进行污蔑报复。

  但白琳娜大事小事,甚至鸡毛蒜皮的事都跟他讲,怎么在信中从未提及?莫非涉及男女之间的事情,都被她过滤了?对这种可能,他将信将疑,拿捏不准;第三,此人善于处心积虑,心理不太健康,内心比较阴暗,有自卑感,缺乏自信,暗恋着白琳娜,但又不敢直接向她表白,当他知道白琳娜已经有了男朋友,自己无法插足之后,心生妒忌,蓄意制造绯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人也别想得到。

  进行了以上缜密的分析之后,章懿华认为后面两种可能都有,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如何弄清事实的真相呢?他又想了很久,直到看见易莽娃打着电筒出门来找他,他才把他叫住,回到了屋里。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决定把“皮球”踢给白琳娜,让她自己来回答。

  章懿华自认为有包容万物的能力,但绝不容忍所爱之人给自己戴绿帽子!他把绿帽子看得比挖自己的心还残忍和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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