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洒满章懿华殷红的鲜血一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朱部长带着一群民兵将章懿华他们六个知青押到华龙公社后,便将他们关进会议室,留下两个民兵在那里把门,然后自个儿兴冲冲地跑去向郑副主任汇报。

  郑副主任和衣躺在寝室的床上闭目养神,多半是在静候朱部长带回来的消息。从外表上看,他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他的神情却不爽,也就是说,不知是易莽娃揍他揍出了讲究,还是凑了巧。郑副主任毕竟是领导干部嘛!拳脚没有伤及他的外表,给他留足了面子,只是教训了一下他裤兜藏着的肮脏东西,让他从骨子里长一点记性而已。这不,他揉着已经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脸面,解气地说:“先关起来吧!明天再说。”

  朱部长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继续汇报说:“这几个知青真他妈的反了,我带一个班的基干民兵去,他们还想耍横,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就要和尚打伞了。”

  郑副主任问他:“人呢?”

  朱部长得意地说:“我已将他们全部绑来关在会议室,您放心吧,一个也跑不了啰!”郑副主任一听,哪还放得下心?后背像被针尖扎了一下,顿时从床上跳下来,训斥道:“你真糊涂,咋个这样办事呢?”

  朱部长在等着郑副主任夸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训斥,而且训斥他糊涂,这让他还真的有些糊涂了:“咋个了?主任!”

  郑副主任一边往外走一边责怪道:“我叫你去抓易天雄,没有让你把其他几个知青都捆绑来!”

  他倒不是关心其他五个知青受了委屈,包括他觊觎已久的殷笑英和胡丽萍,而是怕把事情闹大,弄得满城风雨,影响他的仕途。

  朱部长还不是很明白,愤愤地说:“我对那几个娃儿早就看不顺眼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会更无法无天!”

  也许,那次在餐馆吃饭和驱赶朱大爷孙女俩时几个知青对他的不恭,他还耿耿于怀。“咳!”

  郑副主任叹了一口气,该如何给这个莽张飞灌输自己的韬晦之略呢?他想想,打了一个比方:“我让你去杀鸡,是为了吓猴,不是让你把猴也一起杀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部长总算是明白了一点:“都怪我一时性急,没有考虑那么多。”

  郑副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我常对你说,做事不能像曹操手下的许褚只会蛮干,不懂得保护自己。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打败你的对手。”

  “我明白了,主任!”

  朱部长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在想,“你从小看‘三国’,那么会保护自己,干嘛还被一个小知青给揍了一顿呢?”

  会议室里,几个被关押的知青早已气愤得嚷开了。章懿华敞开嗓子喊道:“喂!公社领导呢?都到哪里去了?”

  殷笑英高声直嚷:“这里是鸠山的刑堂?还是座山雕的监狱?”

  袁圆也吼了起来:“还有讲理的地方没有?”

  舒胖娃嘲弄说:“这明明是私设刑堂嘛!”

  胡丽萍也骂骂咧咧地说:“你们不能把这里当作南霸天的地牢!”

  易莽娃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大叫:“再不放我们出去,我一把火将你这阎王殿给烧了!”

  他们的吵嚷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犹如热锅炒爆豆,很快就吵醒了最近才从县委党校学习归来的刘主任,他急忙披衣起床,走出自己的寝室。

  郑副主任先行一步,推门跨进会议室,向知青们摆摆手说:“你们给我安静,安静一点!”

  殷笑英质问道:“凭啥把我们抓到这里来?”

  郑副主任和颜悦色地说:“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

  章懿华反问道:“把我们五花大绑在这里,这是误会吗?”

  朱部长派头十足地说:“咋了?你们目无法纪,殴打公社领导,还觉得委屈了是不是?”

  郑副主任回头对朱部长说:“给他们松绑!”

  暗示他不要跟小青年一般见识,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朱部长不愿给知青们解开绳索,但又不能违抗顶头上司,只得叫守在门口的民兵:“你们进来,把绳子给他们解开。”

  刘主任闻讯走进屋来,问道:“这是怎么啦?”

  朱部长急忙向他汇报说:“大堰坝的秦慧胆大妄为,在队上推行‘分组作业’,实际上就是把土地下放给社员,搞土地承包,走资本主义道路。郑主任在大堰坝蹲点发现后,撤销了秦慧的队长职务,没想到这几个知青娃聚众闹事,胆敢殴打郑主任,我就连夜带着民兵将他们抓来了……”易莽娃急忙打断他的话:“一派胡言!明明是他——”易莽娃指着郑副主任说:“调戏、猥亵女知青在前,我们看不下去了,把他赶出知青点,咋个是我们殴打他呢?”

  “闭上你的臭嘴!”朱部长气势汹汹地骂道:“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诬陷郑主任,是不是?”

  郑副主任则摆出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说:“朱部长,你不要打断他的话,等他编吧,树正不怕影子斜!你说我调戏、猥亵女知青,有证据吗?”

  易莽娃说:“我亲眼看见了!”

  殷笑英说:“我可以作证!”

  郑副主任哈哈大笑:“荒唐!他看见了?你可以作证?那我还说他杀了人,你放了火呢!”

  他假惺惺地关心殷笑英:“我说小殷呀!你还年轻,不要被坏人利用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袁圆站出来说:“你侮辱我,难道忘了!”

  郑副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说:“袁圆啦!你这就更不对了,女娃子要懂得自尊、自爱、自重,你何必抓屎糊自己的脸呢?”

  接着,他厚颜无耻地威胁道:“你说我侮辱了你,你可以到医院去检查,如果查出你肚子里有我的血脉,我愿意接受党纪国法制裁;如果查不出来,你就不怕落一个诬陷领导的罪名?”

  袁圆气得脸色发青:“你——?”

  “先甭扯急(着急)!”

  刘主任暂时不想听这些,他打断大家的话,声音洪亮地问知青们:“秦慧在大堰坝搞‘分组作业’,出洋套(出新花样)了,你们谁能把它说清格(清楚)?”

  知青们都回过头来望着这位让朱部长毕恭毕敬的陌生人,郑副主任这才想起介绍刘主任的身份。知青们得知他是公社第一把手,就像被恶狼追赶的羊羔遇到猎人一样,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刘主任是河北省隆尧县人,1947年入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晋冀鲁豫军区,1949年随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先在这个县武装部当文书,在剿匪中屡建功劳,后提拔为股长、副部长。他工作务实、为人正派、性格耿直,深得组织信任,但他为人过于坦率,也就容易得罪某些领导,与他同村入伍出来的常光南早已经是广汉县委书记了,他还在县武装部副部长的板凳上坐着,而且还没有坐稳。几年前,他被安排转业到了县民政局,后又一纸调令下派到华龙公社。尽管职务上降了一级,但他很知足,他说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一个农民的儿子,能端着国家的饭碗就不错了。因此,他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该说什么,也依然说什么。用某些领导的眼光来看,他是那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角色,但他工作能力强,群众口碑好,在当地有很高的威信。他五十开外,高大的身板,宽大的脸膛,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面容敦厚,和蔼可亲,是那种一看就值得信赖的北方汉子。他南下二十多年了,说话还偶尔夹带着冀南乡音。

  章懿华端详着刘主任,如实地汇报了秦队长带领乡亲们“分组作业、责任到人、定产定工、超产奖励”的做法。刘主任听完他的汇报,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明白了几分,示意郑副主任和朱部长跟他出去一下。过了一会儿,朱部长一个人返回来,一边骂骂咧咧地训斥知青们,一边叫他们吸取教训,回去听候调查处理。

  雨停了,夜已经深了。几个知青行走在山区的石板路上,都在议论为什么突然把他们放了,他们一致认为是刘主任心明眼亮,识破了郑副主任和朱部长的卑鄙伎俩。最后,大家都说总算遇到了一个好干部。

  回到知青点后,他们倒头而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章懿华翻身起床把门打开,一个大队干部跨进屋来通知他们开会,并搬了两条板凳出去。章懿华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看见公社郑副主任、朱部长和大队主任等已经来到知青点坝子上,社员们也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秦慧队长也来了,他朝领导们轻轻点点头算打了招呼,便向章懿华走来,二人会心地笑了笑,秦队长就走进屋里去叫还在磨磨蹭蹭的易莽娃和舒胖娃。

  社员们见今天开会来了这么多公社和大队干部,在那里吆喝的都是一些不常见的面孔,却不见秦队长出面应酬,感到多少有些蹊跷。喜欢打听的社员已从洋芋爹嘴里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消息闭塞的社员则张着疑惑的眼睛,在猜想这些大干部们今天要耍啥子花招。郑副主任见社员来得差不多了,向大队主任递了一个眼色。大队主任立即清了清嗓子:“请大家安静!”

  这时,洋芋爹牵着的大黑狗突然“汪汪汪”地狂吠起来,打断了他的讲话。等吠声停止后,大队主任又咳嗽了两声,说:“现在开会,首先请公社革委会郑主任作指示。”

  不料,那只黑狗诚心要与领导争夺话语权,又“汪汪汪”地叫个不停。社员们都被逗乐了,有的问洋芋爹是不是早上没有喂它东西;有的说这狗日的跟人一样喜欢凑热闹;有的骂这畜生可能有话要说哩!大队主任不高兴了,叫洋芋爹管好自己的狗,不要让它再叫。朱部长干脆威胁说:“这畜生再叫影响了开会,我把它宰了。”

  说也怪,那黑狗好像听得懂他的话,就不再叫了。

  紧接着,郑副主任便开始给社员们做形势报告,大谈抓纲治国,深入揭露批判“四人帮”的政治意义,大讲深入开展农业学大寨的重要性……之后,他话锋一转,代表公社和大队革委会宣布:“秦慧不认真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严重偏离社会主义革命路线,擅自推行‘三自一包’,把大堰坝的贫下中农同志们往资本主义的道路上引,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思想觉悟和政治觉悟,决定撤销秦慧的队长职务,并开除出党,中石一队队长一职暂由大队主任兼任。”

  郑副主任话音刚落,朱部长手一挥,两个民兵立即架住秦慧的胳膊,准备将他带走,社员们顿时像炸开了锅,纷纷表示抗议。洋芋爹认为是自己害了秦队长,走上前阻止民兵。那个民兵一把将洋芋爹推开。黑狗见自己的主人受到侵犯,猛地冲上前一口咬住民兵的袖子将他拖倒在地,然后对着他一阵狂吠,以示警告。章懿华讽刺说:“连狗都通人性,你们还不说人话、做人事!”

  一个社员愤怒地质问郑副主任:“吃大锅饭庄稼一年四季不长,分组作业小春已经丰收在望,秦队长有功无过,你们要抓,把我们一起抓走好了!”

  大家异口同声说:“对!要抓,就把我们一起抓!”

  朱部长冲过来夺过民兵手中的步枪,举起枪托就要打黑狗,社员们立即围上前将他拦住。他一边嚷着:“你们反了!你们反了!”

  一边提起枪来指着社员们:“你们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朱大爷挺胸向前一步说:“你们这样瞎折腾不让我们有饭吃,活着也没啥意思,你要开枪,就朝我胸膛这儿打吧!”

  人声鼎沸,众怒难犯,郑副主任可能想起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千古遗训,立即站到板凳上,声嘶力竭地说:“社员同志们,请你们冷静!我们把秦慧带到公社去,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他、教育他、挽救他,是为他好!”

  章懿华驳斥道:“你撤他的职、开除他的党籍,这是为他好吗?”

  一个社员讥笑说:“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根本就没安好心!”

  洋芋爹气愤地说:“快把秦队长放了!”

  朱部长威胁说:“都给我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不知是哪一个社员冒出一句:“把枪给他夺了!”秦慧担心社员们为了保护他情绪失控,最后闹得局面不可收拾,急忙劝告大家:“乡亲们!不要激动,大家都回去吧!我相信我没有错,总有讲理的地方,总有讲理的一天。回去吧!都回去吧!老九,请你帮我劝劝乡亲们。”

  章懿华知道胳膊拧不赢大腿,继续下去乡亲们会受到伤害,他听从秦队长的吩咐,伸开双臂拦住了感情即将爆发的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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