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从窗外进来,人在屋子里坐不住,就从门里出去。不过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
白琳娜她们早已经搬进了翻修一新的住房,不再担心蚂蝗夜里来骚扰,造成血染的尴尬了。她坐在窗前,正在阅读那天在县城买的《散文名篇》,上面这一段描写,是钱锺书《窗》中的一节。
从她翻开的书页来看,她已经看了一些时候了。这时,她将书放到旁边,解开包在脚腕上的纱布,轻轻揉了揉,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表情,然后起身提来水瓶,给茶杯续满水。细心的读者一定会问,不是周末,她为何没有去劳动?原来是她的脚扭伤了,请假在宿舍休息,从刚才她行走的姿态来看,她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笔者在前面没有交代,读者看到这里一定会纳闷,她的脚是什么时候负的伤呢?这还得从那天他们在县城的遭遇说起。
那天,姚普德单人制服几个娄阿鼠后,他们急忙赶到县粮食局准备搭车返回,没想到错过了约定时间,汽车早就开走了。三人急得团团转,还是白琳娜想出一个办法,说在来的路上,她看见有耿源到马沧的长途汽车,可以去坐这趟车在半路上下。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三人匆忙来到耿源长途汽车客运站。售票员说不卖半程票,这是规定。他们硬着头皮去找站长,站长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佤族汉子,了解情况后,他二话不说,亲自把他们送上了客车。
汽车在勐定坝子上急速地行驶,香蕉林、菠萝蜜犹如青翠欲滴的蜀绣在窗外闪过,一路上景色美不胜收。过了平坝,起伏的山林又是一番景致,橡胶林、木棉树仿佛南汀河掀起的绿色波浪,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向汽车涌来,人烟逐渐稀少,植物更加活跃,白琳娜不由联想起李大钊《山中即景》的画面:“是自然的美,是美的自然;绝无人迹处,空山响流泉。”
白琳娜还沉浸在诗的意境中,客车就到了耿源与马沧交界处。车门将他们“吐”下来后,白琳娜的思绪还没有断,客车便载着《山中即景》的诗意驶向了远方……
夕阳开始晚唱,西方的天际喷射出一串串、一道道金色的音符。白琳娜他们沿着岗底河步行,走着走着,月亮就在西山上露出了笑脸。白琳娜触景生情,轻轻唱起了章懿华为她写的那首歌:“月亮高挂天上,水仙花正开放……”
李红梅拿她取笑说:“又在想你的章懿华了吧?”
白琳娜没有理她,继续唱自己的歌:“我的老九呀,你是我的爱,我的心儿呀,永远为你歌唱……”她把娜娜改成了老九,完全变成了她对他的思念。每当唱到“老九”时,她声音就低了几十个分贝,李红梅耳朵尖,还是听出来了。见好朋友已经陶醉在思念恋人的歌声中,李红梅情不自禁地牵起姚普德的手,两人像两只撒欢的燕儿向前飞去。
白琳娜唱完歌,急忙去追他们。追上后,她也拿他们来开心:“瞧你们亲热的,都快像两朵并蒂莲花了。”
李红梅也不害羞:“是啊!我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啷个样?还有啥酸话没有?”
白琳娜笑道:“酸话没有,想法倒是有,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呀?”
姚普德一本正经地说:“兵团不许战士谈恋爱,还早着呢!”
白琳娜作出一副严肃状:“这么说,你们是明知故犯,公开与组织对抗啰!”
李红梅狡黠地望着她,唱道:“我的老九呀,你是我的爱——”唱到这里,她马上打住,反唇相讥说:“有的人早就暗度陈仓了,要说对抗组织嘛,我们是小巫见大巫!”
“错!”
白琳娜纠正她:“一首歌不足以为证,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你们当着群众的面卿卿我我,公开挑衅组织,就不怕我揭发你们?”
李红梅反问道:“谁为你作证?”
白琳娜答:“月亮可以作证!”
姚普德抬头看天空,一朵浮云正向头上飘来,他高兴地发出洪亮的笑声:“吙吙……月亮都躲到云背后客(去)啰!”
白琳娜笑道:“我说嘛,是啥挡住了我的眼睛,原来是云在掩护你们啊!”
李红梅乐了:“这是苍天有眼呢!”
她刚走出两步,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姚普德急忙扶住她:“你们不要只顾说笑,小心跌跤!”
李红梅说:“我都快看不见路了。”
白琳娜说:“你叫‘要得’背你嘛!”
李红梅反问道:“那你咋办?”
白琳娜说:“我给你们当电灯泡呀!”
李红梅故意打趣:“你不揭发我们了?”
白琳娜调侃道:“谁叫我是你们的活雷锋呢!”
“吙吙!”
姚普德一边笑着,一边把李红梅背到身上。
白琳娜大大方方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李红梅幸福地依偎在姚普德的身上,不时与姚普德耳语,她的神经似乎经不住他们那亲昵的挑逗,脑海里又浮现出章懿华的身影:宽厚的肩膀、温暖的胸膛、敏锐的目光、灿烂的笑脸……他犹如巨大的磁场,吸引她心驰神往。她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今后和他在一起时,也要叫他背背自己,好好找一下被呵护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月亮又露出了笑脸,看得清走路了,李红梅说她下来自己走。
翻过一座山坡,前面是一片甘蔗林,岗底河绕了一个弯来到这里,闪着粼粼的波光,将月夜装点得静谧而诱人,让他们仿佛走进了杜甫“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画面里。
河水中,几头大象在嬉戏弄水;岸上,一头大象在悠闲散步。突然,岸上的大象发出“嗷嗷嗷”的叫声,打破了河谷的宁静,也增添了山野的活力。这时,甘蔗林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隐约可见两条鬼鬼祟祟的黑影,他们提着两根木棒——不对,一个手持一支步枪,一个肩上挎着一支冲锋枪,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天啊!他们要干啥?白琳娜、李红梅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跟着姚普德躲到一丛芭蕉树后。两条黑影找了一块石头做掩体,一边居高临下观察河畔,一边将枪口对着大象。姚普德悄悄地说:“不好!他们好像在打大象的主意。”
白琳娜问:“他们要干什么?”
姚普德轻声回答:“八成是为了象牙。”
白琳娜气愤地说:“他们怎么这样残忍呀!”
强烈的正义感让李红梅忘记了自身的危险:“大象是国家野生保护动物,我们不能撒手不管!”
姚普德急得六神无主:“咋个整呢?”
白琳娜数了数大象,河中有三只,一大两小,加上岸上这只大的,估计是一个四口之家,她说:“我们可不可以去把大象引开?”
姚普德望着对方的枪和砍刀,摇了摇头:“他们有枪,如果对我们开枪咋个整?”
白琳娜想想说:“捕猎大象是犯法的,如果再对我们开枪,那就是罪上加罪。”
李红梅也说:“打死了我们,他们不想要命了?”
白琳娜进一步分析说:“他们白天不敢动大象,晚上偷偷躲在这里,说明他们做贼心虚,何况你有那么好的身手,我们又是三个人。”
姚普德担心地说:“可惜你们两个都是女的。”
白琳娜并不胆怯:“你那么高大,我们两个也不矮,我和红梅不吭声,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是女的。”
姚普德勇气大增:“你们都不怕,我还怕啥呢!”
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削了三根芭蕉杆,递给她们,白琳娜和李红梅心领神会,握着他颁发的“武器”走下公路。
姚普德走在前面,他边走边对着河畔的大象发出“呜喔喔”的招呼。
躲在石头后面的黑影没有料到有人会突然闯进他们的“狩猎区”,而且还带着枪,尤其是姚普德气壮如牛的“呜喔喔”声显露出男人的强悍,两个黑影误以为是当地的武装民兵,急忙压低枪口,并将明晃晃的砍刀藏了起来。
姚普德“呜喔喔”的吼声唤起岸上那头大象的共鸣,它也发出了洪钟般震耳欲聋的“呜喔喔”声。这时,在河中戏水的一头大象和两头小象已经上岸来了。
我们都知道大象很通人性,它一般不会主动伤人,只有它遭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对人进行攻击。之前“嗷嗷嗷”的吼声,是岸上那头大象发出的警报,它可能已经嗅到了危险,所以早就提醒了同伴。
白琳娜眼力好,发现刚才吼叫的那头大象很像闷敦,于是一边友好地向它招手,一边学男性的声音叫道:“闷敦!闷敦!”
其实,在她善良的心里,每一头大象都是可爱的闷敦。这头大象果然就是闷敦,它憨态可掬地点着头,甩着鼻子,带着它的“家人”向着他们走来,大家都乐了,跑着迎了上去。
躲在岩石后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看着三个人与大象亲密无间,手里又拿着“武器”,不敢轻举妄动,悄悄把枪藏起来,气恼地埋下了头。
白琳娜穿的是一双平底皮鞋,可能与坎坷的河滩配合不好,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痛得她眼冒金星,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姚普德和李红梅急忙扶住她。
大象来到他们面前,用鼻子亲昵地触摸他们。少顷,闷敦“扑通”一声趴在白琳娜身边,用鼻子勾她的手,并发出“呜喔喔”的声音。白琳娜搞不懂它是什么意思,再次从肺腑里发出像男性般的声音:“闷敦乖!闷敦乖!”
闷敦确实是太乖了!它见白琳娜走不动,是在主动邀请她骑到自己背上去。白琳娜终于明白了,在姚普德和李红梅的帮助下,她骑在了闷敦的背上。第一次骑上这个庞然大物,白琳娜吓得只能趴在它背上,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闷敦非常通人性,它知道白琳娜坐在自己背上有些胆怯,便稳步向前迈进,平稳得让白琳娜如履平地,在离开河谷时,它还朝藏匿着两个黑影的岩石“嗷嗷嗷”吼了几声,吓得那两个家伙恨不得把头钻进石缝里。
不用提醒,闷敦径直往公路上走,它好像已经知道该把白琳娜他们送到哪里去或自己一家该往哪里迁徙。
闷敦带着他们缓缓而行,白琳娜似乎掌握了平衡,逐渐坐直了身子。闷敦“呜喔喔”叫了几声,算是对她的一种赞许,然后加快了步伐。
李红梅很快掉在了后面,姚普德牵着她的手在后追赶,还是赶不上;闷敦又发出“呜喔喔”的吼声,另外那头大象立即像听到召唤一样回到李红梅身边,“扑通”一声趴在地上,重演了闷敦与白琳娜那一幕。
这支人与大象同步而行的队伍,奏响了人类与动物和谐相处的乐章,它说明只要我们人类注意保护动物、爱护动物,动物也会帮助人类。
走过一段急弯,前面出现一盏盏明亮的灯光,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场部。
场部灯火辉煌,晚上点名不见李红梅、白琳娜和姚普德,连队干部遂向场部领导报告,场长和教导员十分关心,当即追查司务长。司务长说了实情,教导员批评了他一通,准备开车到县城去找,恰巧姚普德他们回来了。
白琳娜和李红梅从大象背上下来,还没有站稳脚跟,场长拉开车门跳下来,对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三人自知错过了晚点名,也就低头不说话。
教导员见场长批评得差不多了,接过话来说:“你们为什么不按时归队呢?”
李红梅抬起头来回答:“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坏人。”
场长自从被李红梅拒绝后,心里就鲠着一根刺,今天见姚普德与李红梅走在一起,证实了他俩在谈朋友的传言,心里顿时酸溜溜的,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看恁(你、你们)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夜不归营,简直是一比吊糟(差劲到家)!”
李红梅不服气地说:“啷个这样说话呢?”
“难道还要表扬恁?”
场长气呼呼地说:“就冲恁这个态度,我看非要给个处分背着才舒服是不是?”
李红梅听到处分二字,顿时不再吭声了!姚普德见心上人受到委屈,突然桀骜不驯地说:“一个处分是背着,两个处分就挑着。”
场长火了:“恁啥家乎(你说什么)?瞧恁这个态度,非要我再给恁一个处分挑着不可?”
他越说越激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恁不要不服气,再给恁一个处分,也好让恁长记性!”
姚普德满不在乎地说:“给就给呗!”
李红梅轻轻拉拉他的衣角:“别说了!”
场长气得脸色发青:“恁真是一比吊糟,想猫逼了(想没戏了)!”
说着挽起衣袖,恨不得用拳头教训这个敢于顶撞自己的家伙。姚普德愤怒了:“整啥,你想打人?”
“嗷嗷嗷!”
大象闷敦见场长气势汹汹走近姚普德,突然伸出鼻子拦住他,并喷了场长一脸水,场长一边用手擦脸,一边骂道:“闷敦,你来凑什么热闹!”
大家都被闷敦的恶作剧逗笑了。教导员急忙打圆场,呵斥闷敦:“卧倒!”
“嗷嗷嗷!”
闷敦不理,又一次发出吼声。教导员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们是不是救了闷敦?”
白琳娜回答:“有人想猎杀它们。”
李红梅说:“为了把大象引开,白琳娜还负了伤!”
教导员说:“怪不得闷敦对你们心存感激。”
场长不无歉意地说:“既然如此,恁为啥不早说!”
教导员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调查清楚再说。卫生员,快来检查一下白琳娜的脚。”
这个晚上,大家都没有睡好。白琳娜他们三人在想,违反了组织纪律,担心组织上给自己处分;场长觉得未经调查就狠批他们一通,有失领导风度,尤其是被闷敦喷了一脸的口水,简直尴尬极了,越想越不是滋味;教导员也没有睡着,他想得还要多一些,尽管场长的工作方法简单了一点,但三人毕竟违反了纪律,如果不给予处分或严厉批评,岂不把组织纪律当作儿戏?至于他们不顾自身安危,勇敢保护国家野生动物,有立功表现,那另当别论。只有功过分明、奖惩分明,才能严肃纪律,管理众人。
第二天上午,教导员召开全营大会,正在对三人的违纪行为进行点名批评、教育,耿源县公安局两位干警突然来到会场,送上县公安局的锦旗,热情赞扬他们三人勇擒盗贼,为民除害的英雄壮举,并历数了那群“娄阿鼠”流窜作案,扰乱社会,危害市井的罪行。最后,干警拉着教导员的手,一再要为他们请功。一场批评大会,结果变成了表扬大会,让白琳娜他们虚惊一场,重负落地。
……
想起上周的遭遇,白琳娜舒了一口气。
她轻轻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表面上看是在解除长时间看书的疲劳,而在她的内心,却一方面在排解当时的担忧,另一方面在消化刚才看书的内容,但她的这个动作,却夸张了她的胸脯,让隐藏在毛衣内的一对酥胸呼之欲出。她突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晃动,紧张得退了两步,怔怔地愣了许久,直到确认窗外没有人了,才壮起胆子到窗前去看,窗外自然什么都没有。她揉了揉眼睛,自己安慰自己,没有人来偷窥她,可能是看书时间太长花了眼,于是重新坐到了凳子上。
自从她的内裤和胸罩两次不翼而飞后,她便悄悄告诉了“女兵”排长。排长是过来人,又对她特别照顾,就像姐姐对妹妹一样提醒她:“你不要跟青年热乎,要善于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你长得太亮眼太稀罕,臭青年见到你就会拉拉吃水,找不到北。”
排长举例说:“你没看见有些青年总喜欢在俺妮子地场溜达吗?没准儿就是寻思找妮子拉呱套磁。你们没来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瞎话儿,组织上怀疑是哪个拿着不要脸当执著的青年在捣鬼。你的这些东西现在又莫名其妙的不见,说明这个小不养的又冒出来了。”
接下来,排长将这个问题上升到社会高度上来说:“偷女生内裤和胸罩不仅是满足肮脏的心理行为,而且是一种流氓行径,组织上正在进行调查,一经发现,必将公之于众,叫小不养的倒血霉!”
当然,排长还没有告诉她,之所以要调查,还和一个谣言有关,那就是不知谁在散布白琳娜和场长生活作风出了轨,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教导员和排长做了一些调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白琳娜和场长有偷情行为,并得到一条重要线索,就是有人多次给白琳娜写匿名求爱信,并提出了约会地点,但白琳娜都没有理睬。排长认为这个人有嫌疑,叫白琳娜把信拿出来,查看是谁的笔迹。白琳娜说我早就有男朋友了,并把自己和章懿华相爱的情况一五一十向排长作了汇报。最后,她说:“我觉得写这个信的人太无聊,看了就撕了。”
排长提醒说:“如果再有类似情况,你就及时告诉俺,俺有办法叫小不养的原形毕露。”
白琳娜点头答应。可也奇怪,那个家伙好像知道“女兵”排长找过白琳娜一样,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骚扰过她。但没有吃到葡糖往往说葡糖酸,之后,不仅诬陷白琳娜和场长作风不好,而且说白琳娜和姚普德也有一腿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好在李红梅和白琳娜情同姐妹,她不但嗤之以鼻,还站出来为白琳娜证清白,使谣言不攻自破。白琳娜树正不怕影子斜,更没有把那些无聊的东西往心里放,因此也就没有背上精神包袱。
此时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没有人来偷窥她,她也就放心了,从窗户上探进头来的阳光妩媚得让人眼睛发亮,她不由惬意地笑了。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窗》这篇散文中,有了钱老先生一样的心境: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同时,她好像在想,“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窗子打通了人和大自然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邀请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自己安坐着享受,无须再到外面去寻觅。尤其是在这离北回归线不远的云南边疆,阳光多得奢侈,奢侈的阳光在没有遮拦的地方往往排斥人的目光,消耗人的精力,让人的思维受到自然的影响。因此,她喜欢自个儿坐在屋里读书、思考,让活跃的思想完全听从自己的驾驭……”
我们看见,不知何时,她把夹在《相对论》中那首小诗和一朵黄桷兰贴在一起做成了书签,她正拿着书签在嗅,虽然玻璃纸包着书签让黄桷兰的幽香散发不出来,但她闭合的双眼却告诉我们,她已经陶醉在对家乡的思念之中,准确地说,陶醉在了对章懿华的思念里。
她就这样思念着自己的心上人,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他为她写的那首歌。歌词写得是那样的深情、动人、美丽,可曲子却是借用的一首老歌,未免感到有点美中不足。她突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为这首歌重新谱曲的冲动。也许是情由心生,也许是曲从心来,总之,一会儿工夫,她就将这首歌的曲子完全变了样。
这时,场长和“女兵”排长走进屋来,见她在哪里唱唱哼哼的,问她在唱什么?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支吾说:“今天天气好,心情也就好,随便哼两句。”
场长也不再追问,先问了问她的伤势,听说已经基本痊愈,便告诉她:“接省农垦总局通知,为了隆重庆祝建国三十九周年,要求各单位组织业余文艺骨干排练节目,准备在十月以前参加全省文艺汇演,省农垦总局决定抽调你和李红梅参加演出队,并由你担任报幕员。”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声和吵嚷声,文书突然惊慌失措地跑来向场长报告:“井下塌方了,伤亡了十多个人。”
大家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跟着场长跑了出去,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白琳娜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痛,焦急地跟在他们后面。
场部中央围满了人,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将一具具尸体抬下卡车,白琳娜没有看到李红梅和姚普德的影子,急忙问跟着车回来的人。对方告诉她,李红梅和姚普德负了重伤,已经直接送县医院抢救去了。
白琳娜站在院子里,看见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不由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在她的心里,太阳已不再是一个红色的圆球,而像一滴白色的眼泪,正向大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