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华肠子都悔青了二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胡丽萍第一个进来,郑副主任把门推来关上,笑盈盈地请她坐下,并将自己的茶杯递到她面前:“小胡,请喝茶!”

  胡丽萍推开他的茶杯,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向着他说:“我不渴!”

  郑副主任放下茶杯,心里美滋滋的,但却作出一副威严状:“我现在代表公社革委会,请你检举揭发秦慧还有什么对抗组织、挖社会主义墙脚的罪行。”

  胡丽萍忍不住哈哈一笑,一双凤眼发出妩媚的光:“您说得好吓人哟!‘四人帮’的帽子工厂都倒闭了,您还拿大帽子吓人!哈哈哈!您快让我笑破肚皮了。”

  郑副主任见她花枝乱颤,想生气都生不起来:“小胡,请你严肃一点!”

  胡丽萍笑够了,正色道:“郑主任,您可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哟!秦队长是一个好人,您不要给他乱戴帽子!”

  郑副主任似乎拿她没有办法:“你这个女娃子!咋这样说话呢?”

  “不这样说,咋说呢?大主任!”

  “你是革命知识青年,你应该有坚定的革命立场。秦慧带着大堰坝往资本主义的道路上走,那是死路,你们要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揭发他,批判他!与他坚决划清界限!”

  “唱高调谁不会?可高调能当饭吃吗?吃大锅饭大家都吃不饱,秦队长带着我们多劳多得,超额有奖,咋就是资本主义呢?如果说饿肚子是社会主义,有饭吃就是资本主义,那不是讽刺社会主义,给资本主义贴金吗?”

  郑副主任急忙把门关严,告诫道:“你这个话只能在这里讲,可不能对其他人说!这可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言论。”

  他本来想说反动言论,怕言重了,话到嘴边才改口:“散布这些言论,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你说,是不是秦慧教你的?”

  “我说郑主任,您真是小题大做,见到风就是雨。秦队长哪里会说这些呀!他只知道踏踏实实地干活,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好人,还有恩于我哩!”

  “咋个有恩于你?”

  “前不久我被毒蛇咬伤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他叫他爱人把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宰了炖成汤给我端来。您说,哪里去找这样的队长?哪里有这样的坏人?”

  胡丽萍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你是革命青年,不要被他这点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

  “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能让我知恩不报,反而陷害于人吗?”

  郑副主任温情脉脉走到她身边,问道:“那我对你咋样?”

  胡丽萍退了一步:“您是我们的父母官,好啊!您还答应有机会把我推荐到工厂或学校去呢!”

  郑副主任又向前跨一步:“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娃子!”

  胡丽萍绕开话说:“没有看出来,说明您眼力不好嘛!”

  郑副主任挑逗地笑着,趁机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并将指尖悄悄滑到她瓜圆果熟的臀部上:“我心好啊,那你咋个谢我?”

  胡丽萍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心里想,“你这个老不死的,想占我的便宜,你做梦吧!”

  但她说出口的话还是甜甜的:“请您对我尊重一点嘛!”

  郑副主任厚颜无耻地盯着胡丽萍的脸:“好,我尊重你,那你咋个尊重我?”又将手放到她的腰上。胡丽萍挣脱他的手,拉开门就往外走:“我还没有想好呢!”

  胡丽萍出去后,郑副主任又分别找易莽娃、舒胖娃、章懿华谈了话。尽管他们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尤其是章懿华从理论上、实际生活中举了一个又一个例子阐述分组作业、定产定工的革命性、积极性、优越性,就差一点把马列主义的教科书翻出来为秦队长开脱了,可郑副主任压根儿就没有将他的话往耳朵里放。因为胡丽萍的笑声还在他耳畔回响,他对几个男知青的谈话不感兴趣,也没那么客气,他几乎是制止了章懿华的谈话!直到殷笑英进来,他才打开自己的记忆之门。

  殷笑英像一朵娇艳的牡丹盛开在他的面前,让他顿时感到美不仅能养眼,而且是一种难予抵抗的力量。他请她坐下,将茶杯沏满水,客客气气地递给她,然后把门虚掩上。殷笑英没有讲礼,端起来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两个甜蜜的梨窝:“您的茶,味道不错嘛!”

  他正对她坐下,像欣赏一件心仪已久的艺术品那样望着她:“你喜欢,就多喝一点。”

  殷笑英见他不说话,只对着自己看,俏皮地说:“郑主任,您不是叫我过来喝茶的吧?”

  郑副主任亲切地说:“当然不是!小殷。”

  殷笑英听起来像是在叫她“笑英”,感到有些肉麻,放下茶杯说:“郑主任,您叫我名字嘛!”

  郑副主任抿嘴一笑,心里想,“我先谈工作,将你镇住后再和你亲昵,看你上不上钩?”

  他拍拍面前的“劳动协议”,严肃地说:“我现在代表组织找你谈话,请你说真话!”

  殷笑英一脸认真地说:“我从来不说假话!”

  “我问你,秦慧是如何将集体土地划归私有的?”

  “秦队长没有将土地划归个人呀!”

  “没有?这白纸黑字,都写在上面了。我希望你勇敢地站出来,向组织检举揭发他的罪行!”

  “检举揭发秦队长的罪行?您了解大堰坝吗?您知道乡亲们是咋个过日子的吗?这些年,大堰坝有几家能吃得饱饭?告诉您吧,每年都有十多户乡亲举家外出讨口要饭,秦队长没有伸手向国家要一分钱,一粒粮食,带着乡亲们分组作业,定产到人,自力更生,勤劳致富……”殷笑英越说越激动:“我问您,这是罪行吗?您一句话就把他撤了,乡亲们能答应吗?”

  郑副主任站起来,扬扬手说:“你别激动,冷静一点!你还年轻,你只看到了表面。秦慧的行为,是地地道道走资本主义的行为!你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是要坐牢的!”

  “您吓唬谁呀!分组劳动,是我们大堰坝全体社员举手表决通过的,您把我们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抓进班房去嘛!”

  “瞧你说的,我咋忍心将你丢进牢房呢!”

  “那您就忍心将我们队长抓起来?”

  “当然,这就要看他的检查和你的表现了。”

  “他的检查,我的表现?”

  郑副主任走到她身后,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试探性地说:“笑英呀!你说是不是?”

  殷笑英把他的手挪开,问道:“您要我咋表现?”

  郑副主任厚颜无耻地笑了:“还用我说出来吗?”

  殷笑英脸色变了:“我倒希望您说出来!”

  郑副主任想错了,以为鱼儿上钩了:“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格!”

  殷笑英站了起来。郑副主任一把将她抱住,动情地说:“笑英,我……我想你很久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说着就在殷笑英身上乱摸。“请您把手拿开!”

  殷笑英异常严厉地说。郑副主任没有理她,继续在她身上又摸又捏。“啪啪!”

  殷笑英怒不可遏,抬起手就给他两个耳光:“你这个伪君子!流氓!”

  “你敢打我?”

  郑副主任不知占了多少女青年的便宜,还从来没有哪个敢不从,遇到殷笑英这个烈性女子,他几乎被两巴掌打懵了,语无伦次地嚷起来:“你敢……打我?”

  “岂止打你,我还想放你的血呢!”

  易莽娃早就在门外偷听,闻声冲了进来,抓住郑副主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郑副主任被打得抱头鼠窜,慌忙躲到桌子下色厉内荏地说:“易天雄,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易莽娃将他从桌子下拎出来,又是一拳:“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一个好东西!”

  章懿华他们闻声全部涌进屋来,愤怒地直视狼狈不堪的郑副主任。

  易莽娃气极了,揭他的老底说:“你这个老流氓,那天晚上我们到公社躲雨,你是不是欺负了袁圆?快说,不说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易莽娃对着他又是一拳。“冤枉啊!”

  郑副主任嘴上却不饶易莽娃:“你打死了我,你是要偿命的!”

  “没有冤枉你!”

  袁圆鼓起勇气站上前,气愤地说:“你这个臭流氓,做了丑事还不承认!”

  大家都愤怒了,就连处事比较稳重的章懿华都鄙视地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外表冠冕堂皇,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滚!”

  郑副主任自知众怒难犯,连滚带爬逃出门去,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此时,殷笑英抱着袁圆哭了,尤其是袁圆哭得更伤心。大家都对袁圆遭受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发自内心的同情,不忍心她再痛哭、再落泪。但是,她压抑已久的心犹如决堤的洪水,如果不让她哭出来,她会更难受、更压抑。那么,你哭吧,可怜的姑娘!置身在这集体的怀抱里,你有什么不幸和痛苦都向兄弟姐妹们倾诉吧!大家不会嘲笑你、不会冷落你!只会给你温暖,给你力量!

  他们围坐在一起,没有说话,好像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多余的,他们用无声的关注默默呵护受伤的姐妹。良久,袁圆才止住哭声,鼓起勇气问易莽娃:“你是咋个知道我被那臭流氓欺负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大家似乎成熟了,易莽娃见袁圆一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反而感到羞愧,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曾恨你的父亲,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后,我就把这种恨转移到你的身上;尽管老九开导过我,我还是没有放弃对你的成见。在公社躲雨那天晚上,我起来解手,看见郑耀光那个畜生钻进你睡的办公室,我就知道他不会做好事。我本来可以去帮助你,但想到你父亲曾狠毒地对待我,我不仅没有去救你,反而回到会议室幸灾乐祸地睡了。第二天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暗自高兴……”

  “你这个混蛋,咋个这样糊涂!”

  章懿华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对着易莽娃当胸就是一拳:“她本来可以不受伤害的,可你,太残忍了!”

  又给他一拳,然后一拳擂在桌上:“咳……”震得茶杯差点掉到地上。“骂得好!打得好!我是混蛋!所以,我一直感到良心不安,尤其是后来看见袁圆人瘦了、话少了、精神差了,我更自责。”

  易莽娃惭愧地低下了头。“你别自责!都是我当时太懦弱、太要面子。”

  袁圆坚强地说:“我现在想通了,人弱受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再不怕那个臭流氓了,我要揭发他!”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手电筒光束的照耀下,武装部长和一群持枪民兵气势汹汹地冲进屋来:“快把易天雄这个小流氓给我抓起来!”

  袁圆挤上前张开双臂把易莽娃挡在身后,质问朱部长:“你们凭啥抓人?”

  “凭啥?”

  朱部长晃晃手中的枪,把袁圆推到一边,对着易莽娃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小兔崽子,背上长肚脐眼——反了,竟敢殴打公社领导,看我咋个收拾你!”

  他把手一挥,几个彪悍的民兵一涌而上,忙着捆绑易莽娃。

  章懿华和舒胖娃冲上前阻挡,被其他民兵用枪拦住。

  “你也不问一问,他为啥要教训姓郑的。”

  章懿华怒目圆睁,直视朱部长。朱部长振振有词:“郑主任说了,秦慧走资本主义道路,他为他摇旗呐喊;撤了秦慧的队长职务,易天雄狗急跳墙,对郑主任进行打击报复!”

  殷笑英愤怒地说:“一派胡言!明明是他对我耍流氓,还侮辱过袁圆!易天雄看不下去了,教训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你们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反而为虎作伥!”

  胡丽萍也站出来声讨那个披着人皮的色狼:“就是,他还调戏我呢!”

  “哈哈哈!他一个人调戏你们三个女娃子,他忙得过来吗?”

  朱部长坏笑着问道:“他是咋个调戏你们、侮辱你们的?说呀!”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说不出口。

  “咋个不说了?你们是吃柳条拉筐子——编不出来了吗?”

  朱部长得意地笑了:“我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女娃子,下乡接受再教育,没有学到贫下中农善良的品质,反倒变得厚颜无耻,我真为你们害羞啊!”

  章懿华气得剑眉倒立:“你——身为武装部长,你让受到伤害的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被禽兽调戏和侮辱的细节,你还有一点人性吗?如果换成你的姐妹,你会这样对待吗?”

  “不敢当着大家说,可以到公社找我单独反映嘛!”

  朱部长把手一挥:“别啰唆了,把易天雄带走!”

  章懿华抢到前面,拦住他们:“你们不能这样!”

  舒胖娃也挡住去路:“你们讲不讲理呀!”

  三个女知青也手挽着手形成屏障,不停地喊道:“易天雄无罪!”

  “不许带走!”

  “把他放下!”

  “好啊!你们都反啦!快给我让开!”

  朱部长恼羞成怒,吼了起来:“再不让开,我把你们全部抓走!”

  殷笑英紧紧挽着袁圆和胡丽萍的手,毫不畏惧地说:“你敢!”

  章懿华搂住易莽娃的肩膀,仿佛两尊同赴刑场、慷慨就义的雕像。

  “你以为我不敢?”

  朱部长气急败坏,将猪腰子脸拉得变了形,恶狠狠地对手下说:“他们自找的,全部带走!”

  夜已经深了,天上稀疏的星星仿佛不忍看到人间的惨剧,悄悄躲了起来,酝酿了几天的暴风雨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在夜幕的掩盖下,铺天盖地地横扫着大堰坝,疯狂地鞭打着被五花大绑的六个下乡知青。天黑、雨大、路滑……所有不利的因素都向章懿华他们袭来,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在风雨飘摇的雨夜中,差一点掉进安溪河里。

  安溪河啊安溪河,你不愧是一条生命的河、充满激情的河,你没有躺在大地上休息,你愤怒了!你高举着千万个浪花的拳头,声援着、呐喊着,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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