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美丽的,尽管看守所的高墙隔离了外面的世界,在监室里看不到凉水河解冻、小草发芽、万物复苏的景象,但湿润的风、温暖的阳光透过头上的窗棂洒到室内,让章懿中还是有了春回大地的感觉。自从回到202监室后,他的心就再也不像在909监室那样经常莫名其妙地悬在空中。现在,他神经放松了,吃饭更香了,睡觉也就安稳了。也就是说,他不再憋气了,甚至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有了舒展的机会。当然,这都是相对而言,绝不能和高墙外的自由相提并论。
按上级规定,每个监室发了一套《毛泽东选集》,意在让囚犯们认真看书学习,用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来改造自己。章懿中从小受爷爷和父亲的影响,跟弟弟章懿华一样嗜书如命,把读书作为生活的乐趣和吸取知识的途径。如果没有被抓到这里来,他在学风浓郁的未名湖畔,也要刻苦学习这本书。那个年代,《毛泽东选集》是中国人民的教科书,对中国的学生来说,不管是大学生、小学生,也不管学什么专业,将来从事什么职业,它都是必读课本,是其人生观、世界观、宇宙观的索引和指南,何况章懿中是专攻哲学的学生,他不仅要认真阅读它,而且他对它的钻研和理解比常人深得多。
此时,他又拿起这部书来阅读,从书籍揉皱的边角来看,不知他已经读过多少遍了。
他正在看的是毛泽东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写的《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毛泽东在文中批评某些人信奉教条主义、过分崇拜书本,迷信“圣经上载了的才是对的”。
他看着、看着,眼前突然一亮,豁然开窍:现在,“四人帮”及其帮派体系已被摧毁,但是,“四人帮”套在人们身上的精神枷锁,并没有被粉碎或清除。换一句话来说,“圣经上载了的才是对的”这种倾向依然存在。无论在理论上或实际工作中,“四人帮”都曾设置了不少禁锢人们思想的“禁区”,对于这些“禁区”,如果我们不去触及,不弄清是非,它还会侵蚀我们的思想和灵魂。他想,科学无禁区。凡有超越于实践并自奉为绝对“禁区”的地方,就没有科学,就没有真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只有蒙昧主义、唯心主义、文化专制主义。毛主席几十年前就看到了这一点,这一点与自己当下的想法正好不谋而合。他心里想,在写《真理终将荡涤谬误》之前,还没有想起这个例子,再作修改时,一定要把它写进去,这个例子可以作为神来之笔。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909监室回到202监室已经一个多月了,送给《光明日报》的文章就像泥牛入海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莫非被编辑扔到字纸篓里了?这可是我和耀国、红军几个月心血的结晶,是否定‘两个凡是’,期待为‘四五事件’平反昭雪的利剑啊!”
据胖看守反馈的消息,文章送到报社的那一天,理论部马主任出差去了,他正要离去时,恰巧遇到新上任的杨西光总编辑。杨总编听说是一篇理论文章,就主动接了下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是杨总编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来阅读?还是杨总编一眼看穿了文章的立意,没有胆量触及“两个凡是”这个“禁区”?
阿龙见章懿中翻着书在那里沉思,关心地问道:“大班,又在想什么呢?”
章懿中的思绪被打乱了,但他并不气恼,有点不悦的是阿龙不该又把他当作黑帮头子来对待,急忙纠正说:“你忘了?别叫大班,叫我章懿中,或者章哥!”
阿龙夸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章哥,都怪阿拉记性不好,又给忘了。”
章懿中没有和他计较,侧过头问邓耀国:“你说,报社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邓耀国分析道:“我看八成是他们没有这个胆量。对了,你留有底稿没有?”
“有啊!”
“我们能不能重新抄一份,给最权威的理论刊物《红旗》杂志寄去?”
“你难道没有发现,《红旗》杂志一直是一个四平八稳的传声筒,我们的文章具有强烈的探讨性质,只适合那些学术氛围较浓的报刊。”
“丢一块石子到河里,都要溅起几朵水花。文章送出去一个多月了,为啥没反应呢?即使不用,也该回一张退稿通知呀!会不会又来一个文字狱,找我们兴师问罪?”
“如果要追究责任,你和红军都说不知道,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我早就做了被敲砂罐儿的准备。”
阿龙问道:“章哥,敲砂罐儿是什么意思?”
章懿中用手掌往脖子上一劈,说:“就是砍脑袋!”
黑三吃惊不小:“为了一篇文章,掉脑袋?有这么严重吗?”
章懿中满腹经纶地说:“别说为一篇文章掉脑袋,就是为一个字,一首诗,一本书、一个剧本送命的事都多着哩!”
黑三饶有兴趣地望着章懿中:“真有这么邪乎?”
阿龙眨了眨他那双机灵的小眼睛,接过话说:“清朝徐骏因为“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一首诗被杀;吴晗因《海瑞罢官》一个剧本被迫害致死,这些我都听说过,但为一个字就丢掉性命的事,我还闻所未闻!”
章懿中笑道:“你知道指鹿为马这个成语吧?”
“指鹿为马?”
阿龙想想说:“知道啊!据说,当年秦始皇为了检验臣子对他是否忠心,指着一只鹿子说,这是一匹多好的马呀!结果很多大臣都跟着说,是马,是好马。”
黑三鄙夷地说:“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章懿中解释道:“是啊!有的指鹿为马,有的指鹿言鹿,结果,就为这一个字,生死各不相同。”
黑三惊诧了:“快说,让俺长长见识。”
章懿中略加思索,打开了话匣子:“阿龙说是秦始皇检验群臣,我记得《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的是宦官赵高设验众臣。秦二世的时候,赵高想独揽大权,又恐群臣不服,便指着一头鹿说,这是马。众臣听后都愣住了,做事谨慎的只是沉默,不敢吭声;善于溜须拍马的连忙说对,这是马;爱说实话的人则提醒说,错也,这是鹿,不是马!结果呢?三种人后来的命运截然不同:沉默的被赵高逐一贬为庶民;说是马的被提拔使用;指鹿为鹿的人则被一一处死。换一句话来说,这是赵高搞的一次政治预演,他是借此试探大臣中哪些是没有用的摆设,哪些是顺从他的奴才,哪些是不听话的刺头。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为一个字或坐冷板凳,或鸡犬升天,或上断头台的故事。”
邓耀国补充说:“据说唐朝的武则天,也模仿赵高指着一匹黑马问群臣,这是黑马还是白马,一些大臣揣摩她的心思,还没有等女皇说出口,就把黑马视作白马,把阿谀奉承发展到了极致。”
黑三摇摇头道:“世道险恶、险恶啊!”
章懿中面无怯色地说:“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已经无辜蒙冤受屈,还有啥险恶可怕哩!”
说话间,监室的铁门“叽嘎”一声打开了,胖看守和一位公安走了进来。胖看守径直来到章懿中面前,微笑着对公安说:“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公安审视了章懿中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你,跟我们走!”
黑三悄悄对章懿中说:“又要过堂了。”
章懿中向黑三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然后紧盯着这位公安的眼睛,想在他脸上寻找“过堂”是凶还是吉。由于对方的职业习惯养成了不露声色的表情,让章懿中捉摸不到蛛丝马迹,只得像被牵着的绵羊一般跟着他们向审讯室走,可他们却没有将章懿中带到审讯室,而是直接来到了鹰眼所长曾召见过他的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里已经坐着几个人,他们见章懿中进来,马上客气地对他点点头,并请他坐。正对面一位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老者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审视着他说:“请喝茶!”
胖看守和那位公安立即小心翼翼地走到老者身后,反背着双手,端端正正地立在老者身后,像双星拱月一般护卫着他。
章懿中喜欢饮茶,尤其是喜欢老鹰茶,虽然老鹰茶滥贱,但口感纯正又解渴,是他饮料中的最爱。他接过茶杯,发现此茶正是久违了的老鹰茶,也就不客气,遂将茶杯凑到唇边。从表面上来看,他喝茶很讲究,轻轻抿一口在嘴里,没有急着吞下去,含在嘴里细细地品尝。其实,他才没有这个雅兴呢,他是在借此稳定内心的紧张,思考如何应对这几个“不速之客”。从看守和公安人员对待老者的谦恭态度来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那么,他们来找自己干什么呢?
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撒在老者的脸上,使他慈祥的面容犹如春天一般亲切、温暖,完全没有往日那些提审人员极力掩饰的恶意。
老者见章懿中放下了茶杯,和蔼可亲地问道:“你就是章懿中?”
“是,我是章懿中。”
“《真理终将荡涤谬误》是你写的吧?”
原来是因这篇文章而来,莫非要罪加一等?章懿中立即警觉起来:“是我写的!你想怎么样?”
老者见他误解了自己,连忙安慰道:“你不要紧张!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你这篇文章很有思想、很有见地,是一篇颇有修改价值的理论文章。”
“谢谢!谢谢鼓励!”
完全出乎章懿中的预料,他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苦苦思索了几个月,呕心沥血了一年多,担惊受怕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这篇文章,终于得到了肯定。他心情不由豁然开朗,其喜悦的程度不亚于哥白尼的“日心说”得到伽利略的支持,达尔文的进化论得到社会的承认,光子与电子碰撞所产生的康普顿效应受到世界的认可。
老者深思熟虑地说:“就你文章中提出的观点,我们已经讨论过几次,也征求了理论界一些同志的意见。我希望你这篇文章能在理论上、路线上和实践中再讲透一点,要强调完整、准确的毛泽东思想。从深层次上来说,路线正确与否,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试金石。真理与谬误,只有通过实践来区分,由实践的结果来证明。”
说着,他将《真理终将荡涤谬误》的报纸清样递给章懿中:“我们想请你再作一些修改,让观点更成熟一些,语言更精炼一些,针对性更强一些,好吗?”
章懿中接过报纸清样,见自己的手稿变成了即将公开发表的铅字,激动地说:“文章送给你们后,我又认真阅读了马克思和毛主席的一些经典著作,又有很多新收获,我正想把新的学习成果融入到文章之中。”
坐在老者左边那位浓眉阔脸的中年人接过话说:“我建议,你在修改中,再注意把握好两个方面的内容。”
章懿中全神贯注地望着他:“请讲!”
坐在老者右边一位年轻同志急忙将纸和笔推到章懿中面前,意思是请他做记录。“谢谢!”
章懿中朝他笑笑,然后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提建议的中年人:“不用写,我能记住。”
老者赞赏地笑了:“我说嘛,你在这个……特殊环境之中,能写出如此理论性、现实性极强的文章,没有超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那是不可能的。”
章懿中谦虚地说:“过奖了!我只不过喜欢看报读书并爱思考而已。”
中年人欣喜地点点头,接着说:“我想提的建议是——第一,要加强理论联系实际,批判‘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冲破‘四人帮’设置的禁区,打碎‘精神枷锁’,宣传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同时要加强针对性、战斗力,对准‘两个凡是’。第二,文章的论述要更充分一些,再深一些,理论上也要更严谨、更完整一些,不能授人以柄。”
章懿中颔首答道:“你的意见我记住了,针对‘两个凡是’的问题,我想还是用事实说话,不正面去碰它。”
老者听章懿中说不正面去碰“两个凡是”,正好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像在发起一次战役前制定战术方案,听到了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声音,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你的政策和策略水平很好!我也认为,暂时不要直接去碰它,采取迂回作战的战术,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只要我们立场站得高、视野开阔、从哲学理论上去论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并用实践是检验党的一切决策的标准这个观点统揽全文,贯穿始终,真理与谬误也就在实践中泾渭分明。”
接下来,他们就理论上的一些问题作了进一步的探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湛蓝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飘来几朵浮云,逐渐由浅灰变成墨色,并拖出一条条轨迹,将天空切割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图案,仿佛要把湛蓝逐出天空,用自己越来越庞大的身影覆盖。但也有几朵白得发亮的云朵不愿与乌云同流合污,顽强地从黑暗中钻出来,毫无怯色地与乌云形成对峙,犹如两个谁也不肯败退的阵营。
鹰眼所长伫立在窗前,望着沉闷的天空若有所思,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抓起话筒问找谁?对方居高临下地说:“找你们所长。”
鹰眼所长回答:“我就是。”
对方口气和缓了一点,说:“我是市委办公厅,市委领导要去你们所检查工作。”
鹰眼所长问:“什么时候来?”
对方回答:“已经出发了。”
鹰眼所长既感意外又觉得吃惊,问:“为什么不早通知,让我们提前做准备?”
对方不高兴了,又操着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这是领导临时做的决定,你要问就去问领导吧!”
半路上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位市委领导是“两个凡是”的积极拥护者,让他与持相反意见的新闻工作者在这里不期而遇,后果将不堪设想。久经政治斗争考验的鹰眼所长放下电话,叫秘书立即通知各个部门做好迎接市委领导的准备,随即来到会议室,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老者。
老者一听,站起来笑道:“看来这位领导同志的嗅觉比我们这些老记还灵敏呀!那我们就不影响他们视察的雅兴,让战役暂时告一个段落吧!”
他们还没有走出会议室,一个狱警进来报告鹰眼所长,市委领导的车辆已经到了。鹰眼所长一听,额上不由沁出了汗珠,拿眼望着老者。老者会意地一笑,处变不惊地说,“这么说来,今天是主不留客天留客啊!那咱们就既来之则安之,体验一下看守所的生活吧!”
偌大一个看守所,要安置几个人等于小菜一碟,鹰眼所长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吩咐胖看守立即将他们带到会议室旁边不远的重犯审讯室,并在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
鹰眼所长刚安顿好老者他们,市委领导一行人便鱼贯而入。
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这个权高一级压死人的年代,市委这位领导突然造访关押着 “反革命暴乱分子”的看守所,他的目的何在?鹰眼所长不明就里,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想从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揣摩其内心的活动,可常年在官场行走的领导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视察工作轻易不会将表情写在脸上,几乎形成了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遇事不当即表态、不随便下结论、不轻易流露自己的真实思想。那些健谈的,喜欢问这问那,不时打个哈哈;性格内向的,有时连屁都不放一个。也就是说,在官场混到了一定的级别,官儿们越是不露声色,就越显得高深莫测、令人敬畏。
这位首长在鹰眼所长的陪同下,迈着碎步巡视了几个监室,始终没有说话,甚至连官腔都没有打一个。鹰眼所长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一样咚咚直跳,又不敢问,只好诚惶诚恐地跟在他旁边。
他们转了一大圈,快回到会议室时,这位首长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重犯审讯室看,好像他嗅觉真的很灵敏,已经知道屋里有几个即将公开和他唱对台戏的人,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那篇还没有出笼的文章扼杀在摇篮里。
我的天啊,他竟然朝着鹰眼所长担心的地方走去了。
这里不会有人告密,首长的眼睛又没有穿墙入室的特异功能,他又怎么知道有铁将军把门的屋里藏着人?瞧,他已经走到门口了,正抬起手来去拿铁锁哩!
这是一把崭新的铁锁,铁锁与门扣在摩擦中发出金属特有的声音,首长听着好像很悦耳,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鹰眼所长听起来却十分刺耳,简直就是磨刀霍霍的声音,让他感到心惊肉跳。鹰眼所长心里想,如果首长提出将门打开,看见屋里藏着几个人,并且又和其中的老者非常熟悉,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在他平时体恤下属、公道正派,在看守所里威信高,能一呼百应,于是急中生智,提高声音问身后一位属下:“会议室准备好没有?”
属下回答准备好了。他于是毕恭毕敬地对首长说:“首长辛苦了,请到会议室休息吧!”
首长扫视了一眼审讯室,室内双层磨砂玻璃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现在虽然是春天,但却是一个多事之秋,你们一定要加强管理,不留死角,绝不能让一个在押犯脱逃。”
并说河南一所监狱最近就发生了一起较大的越狱事件。鹰眼所长表面上点头称是,心里却在祈祷:“你快点走吧,只有你走了,才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这位不请自来的首长终于走了,鹰眼所长像送走瘟神一样松了一口气。
之前,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一直没有出来,好像是为了配合鹰眼所长暗淡的心情,这个时候,太阳才缓缓走出天庭,将它光焰无际的触须伸向大地。在阳光抵达的地方,天空顿时晴朗透明,世界仿佛又重新获得了生机,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多数乌云自知气数已尽,灰溜溜地逃之夭夭,少数自命不凡的乌云还想保留自己的实力,并在阴风的暗中帮助下迟迟不肯离开。但乌云毕竟大势已去,蓝天始终要和人类亲昵。望了一眼逐渐由蓝天白云主宰的天空,鹰眼所长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急忙向重犯审讯室走去。
重犯审讯室里,老者他们刚进去时担心被外面发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可窗户上的双层磨砂玻璃和外界互不干扰,也就是说隔音和遮光都相当好,不仅排除了与那位市委主要领导狭路相逢的担忧,而且还可以放心地继续讨论未完的话题。他们抓紧宝贵时间,将话锋对准“两个凡是”,就一些细节问题作了较为详尽的讨论。最后,老者又慈祥地对章懿中笑了笑,说:“我顺便向你透露一个信息。在此之前,我们收到了南京大学胡福明同志《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文章,根据有关首长的指示,正在组织力量进行最后一次修改,准备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题公开发表。”
说着,他示意旁边的人将该文清样递给章懿中:“这是一篇很有分量的文章,你可以参考借鉴一下。”
章懿中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太好了,我们一定好好学习。”
老者接着说:“有关首长的意见是等你将文章修改出来后,作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姊妹篇刊登。关于署名问题,我们原打算用社论发表,但社论必须报中宣部和中央政治局领导审定,程序很复杂。如果以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则由报社自己决定。所以,我们初步决定采用后者,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
章懿中不假思索地说:“本来,这篇文章也不是我一个人写的,我的两位同学也参与了写作。何况我们目前的处境也不适宜署名。我们的目的是澄清理论上和实践中的一些错误,让人们能准确地、完整地继承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不是像某些人那样断章取义,把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引入死胡同。”
老者用欣赏的目光望着章懿中:“你有这样的胸怀和境界,很好!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想,大自然的春天已经来了,科学的春天、哲学的春天也不会远了!”
老者离开看守所时,悄悄嘱咐鹰眼所长,请他在政策许可范围内给章懿中的写作提供方便,文章修改出来后请他派人直接送给他。鹰眼所长欣然答应。
送走老者回来,鹰眼所长问章懿中:“你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章懿中说没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所长,你认识刚才那位老同志吗?”
鹰眼所长回答说:“认识啊!我还当你们早已经认识了呢!他就是《光明日报》的杨西光总编呀!”
章懿中喜出望外:“杨西光?是不是曾经担任过复旦大学党委书记、《解放日报》总编辑的那个杨西光?”
鹰眼所长答道:“是啊!他是1933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他在华东军区军官教导总团任教育长期间,我曾在他手下工作过。他可是一位好同志、好领导。他到《光明日报》之前,还是上海市委副书记呢!有杨总编的支持,今后,你就放心地修改你的文章吧!”
第二天,章懿中正在思考如何修改文章时,胖看守告诉他:“所长专门给你安排了一间屋子,特许你暂不参加其他活动,专心致志修改文章。”
有了所长的特许,章懿中不仅有了自由的写作空间,更有了自由的思想空间,他在这间没有干扰的屋子里,不分昼夜、奋笔疾书,按照杨西光总编最后定下的修改意见,改了一稿又一稿,直到比较满意时,他才向所长报告,希望批准李红军、邓耀国到他的“写作室”就文章进行一次“会诊”。
一个星期后,章懿中兴奋地告诉鹰眼所长,文章已经修改好,请他派人送给杨西光总编。三天后,即1978年4月5日,也就是章懿中他们被囚禁整整两年这一天,鹰眼所长转告章懿中,杨总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准备安排在4月中旬的《光明日报》“哲学”专刊发表,之后,便发表《真理终将荡涤谬误》。
听到这个消息,章懿中哭了,邓耀国和李红军也哭了……他们是喜极而泣!流下的仿佛不是泪水,而是在苦海一般的环境中凝结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