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突遇抢匪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在章懿华思念白琳娜的这些日子,白琳娜正陷入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之中。

  白琳娜和章懿华是在同一天从广播中听到恢复高考消息的。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就像在迷途中看见了北斗七星,兴奋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觉。考上大学,这是她从小读书的愿望,能当一名像妈妈那样的人民教师,或做一个像《简爱》作者夏洛蒂·勃朗特那样的作家,或者成为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那是她少年时代最美的梦想。然而,一场史无前例的上山下乡运动,将她们这一代人的理想全部化作了泡影。她曾为此伤心、彷徨。但当代青年都逃脱不了这个无可选择的命运,她也就认了,甚至还满怀豪情地来到了遥远的云南边疆,准备在这里奉献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现在,“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国家恢复高考制度,重新燃起了她心中的希望,她甚至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笔给章懿华写信,并和他约定:填报北京的大学。她相信自己和他一定能考上,甚至期待不久的将来和他在首都相见,手牵着手在校园的林荫道漫步,以及周末去登长城、游香山、凭吊圆明园……

  然而,主宰幸运的女神刚露面,还没有来得及挥手就被上帝带走了。

  上级主管单位担心年轻人都去参加高考,说不准,呼啦啦飞走一大批劳动骨干,岂不让已经奉命冻结人员调进调出的农场上演空城计?因此,他们在内部定了一个土政策:支边未满两年者,各单位不得出具报考证明。也就是说,没有所在单位证明,实际上就等于取消了你的报名资格。于是,白琳娜也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别人去参加高考,同章懿华一样被无情地挡在了大学校门之外。当然,此时她还不知道章懿华也被剥夺了高考资格。女孩子的心胸往往没有男孩子开阔,受到这样的打击,章懿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可白琳娜做不到。这些日子,她想参加高考都快想疯了,李红梅跟她开玩笑说:“你睡梦中都还在念叨上大学哩!”

  今天又逢周末,白琳娜终于收到章懿华的来信了,她拆开一看,顿时感到愤愤不平——他也被刷下来了。显然,他和自己一样,已经无缘报考大学。

  室外,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在天空,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到白琳娜的床头,但她却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甚至有一股寒气向她袭来,觉得心脏到喉咙这一段很堵,像塞着一团棉花。室内女友们的说笑她已经听不见,她仿佛是一叶扁舟漂在无边的大海上,感到孤独无助。她抬起头眺望窗外的天空,禁不住在心里发问:“天哪!你为啥对我们这样苛刻呢?你不让我去考大学,我可以忍受。但是,他那么酷爱读书,那么有才华,你不应该将他也拒之于知识的门外啊!”

  她那漂亮的柳叶眉拧成了曲线,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飘来一层薄雾。她第一次对世事感到不满,对苍天发出了沉重的诘问。

  一只羽毛很漂亮的鸟儿望着她在树枝上跳跃,发出一阵啾鸣,然后展翅向远方飞去。她叫不出这种鸟儿的名字,更听不懂它飞走时送给她的语言,但从它快节奏的声音中,她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善意。

  她接着看他的信,发现他对自己失去高考的机会没有愤懑、没有气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遗憾”。接下来,他自己给自己打气说:“机会还会有的,只要坚持学习,发愤读书,真正拥有知识,生活就不会抛弃自己……”他还说,他很欣赏《基督山恩仇记》中埃德蒙·邓蒂斯的一段话:“人生就是希望和等待。你用心去等待时机,你的希望就会实现……”

  她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脉搏的跳动,看到了男子汉百折不挠的坚强。她低落的情绪被他的乐观与豁达赶走了,她的眸子又恢复了明亮,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在他对她的鼓励和思念中,她看到了生活丰富的内容和人生广阔的前景,尤其是随信寄来的那首《娜娜之歌》,让她感受到了他那颗滚烫的爱心。

  我们早就知道,白琳娜的妈妈是音乐教师,她受妈妈的熏陶和影响,或许说生命的遗传,她对音律天生就敏感,加上儿时妈妈曾想把她培养成能歌善舞的文艺工作者,她的乐理知识应该说是挺不错的。如果不是她自己认为舞蹈是吃青春饭,凭她的脸型、身段和气质,早就被市文工团或县川剧团招在麾下了,因此,她哼了几下调子之后,发现《娜娜之歌》是用一首熟悉的歌曲填的词,也就唱了起来:

  月亮高挂天上,水仙花正开放,抬起你温柔脸庞,为月亮吐露出芬芳。啊!月亮月亮,啊!月亮月亮,我只为你放声歌唱。

  我的娜娜呀,你是我的爱,我的心儿呀,永远为你歌唱。啊!娜娜,啊!娜娜,我只为你欢乐忧伤……

  李红梅也在一旁看信,她那双高度灵敏的眼睛早就捕捉到了白琳娜的表情,见她之前愁容满面,现在眉开眼笑,不由收起信件来到她的床边坐下,将下颚伏在她的肩头,亲昵地和她靠在一起。

  白琳娜与章懿华相爱对李红梅来说已不是秘密,因此白琳娜没有避开李红梅,相反,她此时的幸福和甜蜜还需要和闺中密友一起分享呢!

  李红梅也是一个浑身都有文艺细胞的姑娘,她看着、看着,也哼了起来。同屋的女孩子们被优美的旋律和深情的歌词所吸引,纷纷凑了过来,要过《娜娜之歌》传看。白琳娜干脆取下同室女友放在床头的手风琴,边拉边唱。

  优美的歌声伴着琴声飞出寝室,在营区的上空飘荡,隔壁寝室的姑娘们闻声也来到白琳娜屋里,将章懿华写给白琳娜的情歌变成了群众性的娱乐活动……

  这时,场部文书来到门外,探出半边脑袋告诉白琳娜,司务长马上要带车到耿源县城拉大米,问她去不去?白琳娜曾给他提起过要去县城办事,若有顺搭车请他讲一声,虽然只是随便说了一下,但文书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白琳娜向文书道了一声谢谢,李红梅随即便拉着白琳娜的手走出了寝室。

  她们爬上卡车,车上已经有几个搭车的战友。姚普德一见李红梅和白琳娜,就高兴地凑上前打招呼,并说他准备去邮电局给父母挂电话,请当教师的父母给他寄一些高考复习资料来。李红梅说:“你不是没有高考资格吗?”

  姚普德说:“早点把香烧起,总比临时抱佛脚强。”

  李红梅觉得言之有理,连说“就是就是”。白琳娜也俏皮地说:“豁了豁了。”

  场部司务长叫司机将卡车停在县粮食局门口,吩咐大家两个小时后在这里上车返回,过时不候。

  耿源县人民医院地处县城中心,说是县城,实际上只相当于白琳娜家乡一个乡镇那么大块地盘,但这里地处祖国西南边疆,山清水秀,一年四季繁花似锦,虽然少一些内地集镇的热闹,但却多一份边疆少数民族集聚地的缤纷色彩。

  李红梅近来常感头晕、胸闷、身体不适,上个周末,白琳娜催着她来县医院作了比较全面的体检,医院通知李红梅一周后取检查结果。因此,白琳娜今天是专门陪好朋友来县医院的。当然,她还有一件私密的事情急着办,那就是她的胸罩和内裤不翼而飞后,她已经尴尬得没有备用的了。驻地附近没有这些东西卖,又不能借用别人的,只有到县城的百货商场来买。

  体检结果拿到了。谢天谢地!李红梅什么病都没有查出来,二人虚惊一场,悬着的心落下来了。白琳娜笑道:“我说嘛!健壮得像一头牛的铁姑娘,怎么会有病呢?如果真有病,也可能是想出来的。”

  李红梅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你说啥呀?”

  白琳娜做了一个鬼脸:“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心病还需心药治,只要那个人兑现承诺,你自然立马病除。”

  李红梅收敛笑容说:“你别取笑我啦!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早就安了家,孩子都几岁了。”

  “哦,那就对啦!”

  白琳娜想了想,敞开心扉对她说:“女孩子和已婚男人交朋友,从来都没有好结果。你现在走出了这个误区,我真为你高兴!”

  “说是这样说,但我心里总是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丢了啥东西似的。”

  “这并不奇怪,就好比你栽了一盆花,你精心为它浇水、施肥、剪枝,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眼见它开出了鲜艳夺目的花朵。然而,有一天别人告诉你,这盆花是罂粟,有毒,你吓得立马就将它扔了。但是,你曾经为它付出的那些心血,却让你的灵魂感到失落。”

  “你好像懂得蛮多的嘛!”

  “你别忘了,我最大的愿望是做人类灵魂工程师。”

  “那你说,我现在该啷个办?”

  “忘了他,赶快从阴影中走出来。”

  “可他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一想起来心里就别扭。”

  “时间是最好的橡皮擦,新的感情是最佳的粘合剂。”

  “你是说,时间久了就自然会忘记他?有了新的男朋友,就能愈合感情的创伤?”

  “瞧,你这不是比我聪明得多嘛!”

  白琳娜和李红梅边走边说,不经意间来到了邮电局门口。那个年代电讯落后得可怕,在邮电局等候打电话的人排起了长蛇阵,姚普德还在队伍中烦躁不安地等候。一个女人在那里对着话筒甜蜜地说笑,从她幸福的表情来看,一定是在与心上人交谈。白琳娜突然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他通电话呢?对了,写信告诉他,叫他下个月某一天到华龙公社邮电所等我。她扳着指头算了算,下个月第二个周末轮到自己休息,跟他约定那天一早通电话,免得排长队。她立即从挎包里翻出纸和笔,简短地给他写了一封信投入到邮箱里。

  轮到姚普德打电话还早,李红梅不想站在这里浪费难得的进城时间,她告诉姚普德,她们去逛百货商场,然后挽着白琳娜的手走了。

  去商场路过新华书店,书店正在吆喝出售刚到的高考复习资料,二人进去挑选了一两本,付了钱,放进包里,向百货商场走去。

  那时经济正在复苏的萌芽阶段,商场货架上的东西不知不觉多了起来,但逛商场的人不少,商品还是供不应求。少数民族地区思想相对比较保守,没有将女性用品陈列在显眼的位置,白琳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才找到了她需要的胸罩和内裤,虽然款式和质地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但急着用,她勉强选了两套放进包里。

  当地人尤其是妇女身材都不是很高,两个身着旧军服的姑娘在商场里行走,她们那高挑的身材、美丽的容貌、白皙的肌肤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的羡慕得啧啧称赞、有的嫉妒得直叹气。几个像电影《十五贯》中娄阿鼠的小伙子从新华书店出来就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不知是垂涎于她俩的美貌,还是对她俩肩上的挎包特别感兴趣,总之,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俩,趁她俩在看雪花膏等护肤品缺乏防备时,两个特别像娄阿鼠的家伙猛地蹿上前,训练有素地夺过她们的挎包就跑,等她俩反应过来刚要去追,另外几个打配合的娄阿鼠迎面走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眼看抢包的两个家伙就要跑远,李红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个侧身将其中一个家伙撞得东倒西歪,然后飞奔追去,白琳娜也毫无畏惧地紧跟其后。

  李红梅孩提时代在重庆少年宫学过武术,尽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训练,但基本功还在,她那个侧撞,待她跑过之后,那家伙脚跟站不稳竟倒在了地上。抢包的娄阿鼠没想到两个姑娘腿长脚快,眼看就要追上来了,他们跑进一条小巷,突然停下来,各自从从腰间拔出两把亮闪闪的匕首转过身来,其中高一点那个家伙淫荡地笑道:“哥们本来劫财不劫色,现在两个阿妹自己送上门来,阿哥也就不客气了!”

  另一个家伙也浪笑着步步紧逼:“哈哈!今天咱们艳福不浅,天鹅肉自己送上门来了!阿妹,是你们主动让阿哥亲呢?还是阿哥自己动手?”

  李红梅和白琳娜一心想夺回自己的挎包,没有去想光天化日之下追盗贼会有不测,看见两个娄阿鼠手持凶器向自己走来,顿时慌了手脚,节节后退。白琳娜不小心碰到身后支撑花架的柱子,一片片花瓣像红雨一样坠落在她身上。她在心里想如何撤退,又不让对方追赶,突然灵机一动,大吼一声:“站住!快看,后面谁来了!”

  她急忙拉一把李红梅,然后拔腿往回跑,边跑边喊:“快来抓强盗!”

  两个娄阿鼠贪恋美色,挥舞着匕首紧追在她们身后,上演着“老鼠追猫”的反剧。快出巷口时,听到她们还在呼喊“抓强盗!抓强盗!”

  两个娄阿鼠这才好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慌忙转身向着巷道深处逃去。

  白琳娜和李红梅此起彼伏“抓强盗”的呐喊声惊动了街上的行人,正往这边走的姚普德闻声飞奔而来。两个娄阿鼠回头看见牛高马大的姚普德向他们追来,先是一惊,但瞅见他手无寸铁后便不再畏惧,干脆转过身,向姚普德迎面走来。

  高一点那个娄阿鼠把玩着匕首,狰狞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识相就闪开!”

  姚普德扫了他一眼,义正词严地说:“你们大白天公开抢劫,还有王法没有?快把挎包扔过来,否则,你们两个小蚂蚱整掉胳膊整断腿,别怪大爷我没跟你们打招呼!”

  矮一点那个娄阿鼠对着匕首吹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别以为你长了一身死肉,哥们这刀子可不嫌肉臭!”

  姚普德毫无怯色:“玩刀子,你两个混蛋还嫩了一点!你们买二两棉花到昆明纺织厂去纺纺,大爷我几年前就好这个!你们的耳朵如果还管事,就别在这里耗时间,快把你们抢的挎包扔过来,大爷我还要赶回兵团去。”

  高一点那个娄阿鼠仗着自己手上有匕首,又有帮凶,有恃无恐地说:“我当是哪儿冒出的凶神恶煞呢,原来是拖木沟跑出来的王八呀!哥们儿最后警告你,如果不想死,赶紧滚开!”

  姚普德气得肺快炸了:“操你妈的!老子真的要替天行道了!”

  说着,他猛地拔起旁边早已瞧好的那根支撑花架的木棒,“嚯”地握到手上,他正要向两个娄阿鼠打去,突然发现身后奔来几个已经亮出匕首的家伙。从他们的神情来看,他们不是来伸张正义的,八成是两个娄阿鼠的接应“部队”,他突然敞开嗓门大叫一声:“来的是朋友,就闪开!”

  来人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挥舞匕首就向他扑来。姚普德牙齿咬得“吱吱”响,挥起木棒前斩后劈,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几个娄阿鼠被打翻在地,“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此时,一群疾恶如仇的少数民族兄弟在李红梅和白琳娜的带领下赶来支援,李红梅走上前从两个娄阿鼠的身上夺下军用挎包,然后问姚普德:“你伤着没有?”

  姚普德放下木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咧着嘴得意地笑道:“对付这帮小蚂蚱,我还能挂彩?”

  李红梅将洁白的手帕递给姚普德,又欣赏又关切地说:“他们手持凶器,我和琳娜刚才担心死了。”

  几个少数民族兄弟迅速将几个娄阿鼠从地上拖起来,将他们扭送到当地公安机关去了。

  白琳娜从李红梅手中接过自己的挎包,打趣说:“没想到咱们姚普德同志还有两下子,今后,我们可不敢再喊你的大名‘要不得’,应该改喊你‘要得’了!”

  李红梅高兴得跳了起来:“要得要得,真要得!”

  姚普德乐了:“两个漂亮阿妹这样夸奖我,我死了都值得!”

  李红梅友好地望着他:“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来做我们的保镖呀!”

  白琳娜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嘛!‘要得’如果光荣了,我们的红色革命后代李铁梅没人保护,红灯不能闪闪亮,不能照耀打豺狼,那中国革命的损失可就大了,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姚普德也俏皮起来:“你这样抬举我,那我该咋个整?”

  白琳娜嘱咐道:“你就应该好好地活着,好好保护红色革命接班人呀!”

  姚普德趁机向李红梅献殷勤:“你是说,为了中国革命,要我做好护花使者?”

  白琳娜进一步解释说:“豁了豁了!做好李铁梅的护花使者,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终身大事,而且事关中国革命的成与败!”

  李红梅嗔怒道:“你们说啥呀!”

  白琳娜侧过身答道:“‘要得’为了党和人民,愿意终身做你的护花使者。”

  李红梅满脸飞红霞,似怒非怒地说:“我可不敢劳别人的大驾。”

  白琳娜退后一步,指着她的脸说:“那你脸红什么?”

  李红梅不假思索地说:“精神焕发。”

  “那你怎么又变黄了呢?”

  “防你这张厉嘴涂的蜡!”

  姚普德在一旁高兴得放声大笑:“美美撒!人家说,男人说话幽默,没想到你们两个姑娘在一起,说起话来竟也如此风趣。”

  他们走出那条巷道,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洗得发白的军装上,散发出白晃晃的亮光,让流动的大街充满了生机;他们仿佛征战归来的三位勇士,让边疆见证了农垦战士的勇敢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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