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双眼睛在偷窥她们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白琳娜这几天特别思念章懿华,以至于在梦里都见到了他。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梦里都有他,就越是加深了她对他的思念。她扳着指头算:给他发出的信已经两个月了,从这里到昆明一个星期,从昆明到家乡再一个星期,即使抛着算,他在半个月内就应该能收到她的信。如果他已经下乡到农村,他妹妹收到信后转给他一个星期,就算两个星期吧,他收到后回信和邮寄半个月,两个月也应该能收到他的回信呀!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是他妹妹没有及时将信转寄给他,还是他劳动太忙,没有来得及给她回信?或许是信在途中丢失了?

  咳!人隔千里路悠悠,瑶函未到心发愁。别说与他见面,就连通信都这么艰难啊!但她转念又想,给笑英的信她也没有回,说明信在路上丢失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最大的可能是他们的回信还在路上一站一站地传递。她开始从好的方面去想:自己寄的是航空,他的回信也应该由银雁驮着在天空飞翔。她不由抬起头来仰望天上的白云,希望那洁白的云朵上能出现一架中国民航的邮政专机,哪怕是捎来只言片语,哪怕只有一声轻轻的问候,她都能获得最大的满足。然而,这落后的边疆不通航,遥远的家乡也没有给飞机提供降落的地方,多花两分钱的航空信实际上只能缩短昆明市与西华市的距离。但是,能提前几天,哪怕是早一天收到他的信也好啊!她突然异想天开,古人不是鸿雁传书吗?如果能养一只信鸽,每天将心情互相放飞,那该多好!她知道这不太可能,不禁哑然失笑了。那就耐心地等待吧!也许很快就能收到他的信了。

  今天是星期天,除了在井下值班的人员外,其他人都在休息。

  大概下午三四点钟,白琳娜刚把衣服洗干净晾在寝室外的铁丝上,场部文书就在外面喊信来了,战士们尤其是新战士一听,立即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场部,白琳娜也不例外地随大家来到场部门口,等待文书叫喊自己的名字。

  李红梅收到信了,兴奋地将信举在空中,嘴里“呵呵呵!”

  地哼着,然后对着信封亲吻一下,快乐地对白琳娜说:“我终于收到家里的信啦!”

  白琳娜和李红梅在对待下井采矿这个问题上尽管有过分歧,但李红梅下井后没有几天,她就主动和白琳娜消除了隔阂。也许是井下的艰苦和劳累让她体会到了白琳娜的好心;也许是她的“冒进”在无形中孤立了自己——虽然她已被突击提拔为铁姑娘班的班长,但女兵排另外两个班的姑娘们都对她敬而远之,让她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总之,唯有白琳娜不计前嫌,与她不离不弃,让她感受到了真情的温暖和可贵。

  “我真为你高兴!”

  白琳娜对李红梅收到家信既祝贺又羡慕。

  “白琳娜,你的信!”

  一听有自己的信,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急忙挤到前面,生怕被别人抢走一样,一把从文书手中要过信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寝室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白琳娜接过信那一瞬间就已瞟到寄信地址是晨光化工研究院,不用说这是父母的来信。儿行千里母担忧,遥在他乡倍思念。只有远离父母的儿女才能体会到家书的珍贵。女儿尽管已经长大成人,但在父母的眼里永远是孩子。信中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父母的慈祥和关爱,白琳娜看着看着眼睛就潮湿了。

  “你好激动啊,都流泪了!”

  李红梅看见白琳娜眼圈发红,腮边挂着泪水,不由问道:“该不会是在想你男朋友了?”

  “你瞎说什么呀!这是我父母的信。”

  白琳娜抬手轻轻擦了一下脸,反唇相讥道:“我看你脸都笑得像一朵花了,才是不打自招,收到‘他’的信了吧?”

  “哪儿是哪儿呀!这是我亲哥哥的信。”

  “我没有猜错,是你情哥哥的信嘛!”

  “不对,是我亲哥哥!”

  “情哥哥,就是情哥哥嘛!”

  “嗨!跟你说不清,看我不打你的嘴!”

  白琳娜急忙跑出寝室,俏皮地喊道:“你来呀?李——铁梅!”

  李红梅与《红灯记》中的李铁梅只有一字之差,她就故意这样叫她。李红梅追了出来,也赏给她一个外号:“看你往哪儿跑,白骨精!”

  女人漂亮到了妖娆就是精。白琳娜早就听过别人这样叫她,已经见惯不惊,反而叫李铁梅打住说:“好啦,别闹了!我问你,你要坦白交代,真是你哥哥的信吗?”

  李红梅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我哥哥在北京上大学,去年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被抓起来后就丁点消息都没有。我们一家人快担心死了!今天,我终于收到哥哥寄到家里转来的信了。哥哥在信中说,粉碎‘四人帮’后,他们就有恢复自由的希望。你说,我得到这个消息,能不高兴吗?”

  白琳娜想起那天和章懿华从钟秀山归来时,他说过哥哥的遭遇,并坚信自己的哥哥是被冤枉的,还说他即将与哥哥的女朋友一道去北京看望哥哥。现在听说李红梅的哥哥有望恢复自由,她既为李红梅高兴,也为章懿华庆幸。于是,她怀着与李红梅共同分享喜悦的心情说:“那你真该好好高兴高兴!”

  “你说,我们该啷个高兴?”

  “我们到山上去采野花,怎么样?”

  “主意不错,走吧!”

  她们找排长请了一个假,便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刚出大门,迎面碰见教导员。他问她们到哪里去,李红梅抢着说在附近随便走走。教导员叮嘱她们不要走远了,注意安全。李红梅做了一个鬼脸说:“是,坚决服从命令!”

  教导员被逗乐了,和蔼可亲地指着她:“你呀,都是铁姑娘班的班长了,还这么调皮!”

  她们手牵着手走出厂区,来到了后面的一座山上。也许这里是红旗化工厂的后花园,四处都留着战友们光顾的足迹,山上花草凋零,已经拾不到什么野趣,她们便向后方的一座山走去。

  登到半山腰,白琳娜开始气喘起来,犹豫地说:“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我都快爬不动了。”

  李红梅从小生长在山城重庆,爬坡上坎练就了她勇往直前的性格,她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坡算啥,马上就要到了。”

  在李红梅的鼓励下,白琳娜也就鼓起勇气,跟着她来到了山顶。

  边陲的下午,晴空万里,连天上洁白的云朵都不知道跑到哪儿溜达去了;蓝悠悠的天空犹如清澈的湖水一般,很快就洗去了两个姑娘登山的劳累;她们像两只善于寻找乐趣的鸟儿,无忧无虑地飞翔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山岗。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何况是两个青春烂漫的姑娘,面对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她们兴奋得手舞足蹈。不一会儿,一人手里就采摘了一大把娇艳夺目的鲜花,将满山的野趣揽在怀里。她们倒在草地上,躺在大自然美丽的怀抱中,快活得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

  良久,白琳娜望着蓝悠悠的天空自言自语说:“多美的天空呀!”

  李红梅也被纯美得像蓝缎一般的晴空感动了,发出同样的惊叹:“是啊!天空一尘不染,如此高远,实在是太美了!”

  白琳娜突然问道:“红梅,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红梅见她满脸认真,反问道:“啥子问题?”

  白琳娜说:“你要说真话!”

  李红梅爽快地说:“我对你可是从来都没有掖着藏着啥呀!”

  白琳娜诈唬道:“你还没有把男朋友的事告诉我呢!”

  李红梅老实地说:“我还没有男朋友。”

  白琳娜问道:“真的没有吗?老天在上,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李红梅羞怯地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娃子,只可惜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拉一拉手,他就当兵走了。”

  白琳娜又问她:“你们后来没有联系?”

  李红梅答:“不知他的下落,啷个联系?”

  白琳娜继续问道:“其他呢!我不相信你就没有了?”

  李红梅回答:“真的没有!”

  白琳娜诱导她说:“不会吧,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手勤脚快,难道没有男孩子追?”

  李红梅反咬一口说:“我哪有你长得漂亮哟!我看场部很多人,见你就像丢了魂似的,八成是有哪个在追你吧?”

  “你瞎说什么呀!”

  白琳娜也反打一耙:“坦白交代,现在是不是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李红梅犹豫了一会儿,推心置腹地说:“我可是把你当作我最好最好的姐妹,你要替我保密。”

  白琳娜回答说:“我当然替你保密啦!”

  李红梅脸上悄悄浮起两朵红云:“我也拿不准,但我觉得他,这一段时间对我特别关照。”

  白琳娜问:“你说的他是……”李红梅想了想说:“场长。”

  白琳娜敏感地问道:“他怎么关照你?”

  李红梅开始沉浸在一种虚幻的幸福里:“我每一次站夜岗,他都要到哨位上来问寒问暖,格外关心……”

  白琳娜的脑袋顿时大了,立即坐起来,心里在想,那个对自己夜晚站岗也特别关怀的场长,看来对每一个深夜站岗的女生都在表达他的热情。女性天生的敏感告诉她,这样的热情背后总是藏着某种危险。于是,她提醒好朋友说:“红梅,不瞒你说,场长对其她站夜岗的女生也很热情,你要小心一点!”

  李红梅也“嚯”地坐起来,她还以为场长只是对她关怀备至,没想到他对其她女生也热情不减,顿时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人呀!看来,我是得小心一点!”

  白琳娜舒了一口气说:“但愿他的热情不要出格就好了!”

  李红梅急忙岔开话说:“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白琳娜狡黠地一笑:“能不能不回答?李铁梅同志!”

  李红梅威严地说:“不行!必须老老实实地交代。”

  白琳娜吐吐舌尖:“我有一个……朋友。”

  她还是把男字省略了。

  “真的吗?他在哪里?”

  “我还没有收到他的信,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

  “他长得帅不帅?”

  “在我心中,他是世界上最帅的小伙子。”

  “我真羡慕你!”

  “其实,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他的内涵和品质!”

  “内涵和品质?”

  “就是!他的内涵是一部耐人寻味的书;他的品质则像苍松翠柏一样令我敬仰!”

  “他真的有那么好?”

  “你没有和他接触过,一旦你走进他的生活中,你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值得你用一生去信赖、去相守、去珍爱的人。”

  “你是不是太浪漫了?”

  “不!他很平凡,很普通。见到路边的水龙头滴水,他会去将它拧紧;发现行道树倒了,他会上前将它扶正;遇到经济困难的孩子,他会倾其所有给予帮助;如果遇到流氓恶棍,他会挺身而出……”

  “如果他真有这么好,我都有点嫉妒你了!”

  “不是如果真有这么好,而是他本身就这么优秀!”

  “看来你已经完全、彻底被他迷住了,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识见识你这位白马王子。不过,我得提醒你,他这么优秀,你可得把他看紧一点,小心其她姑娘把他抢走了!”

  “不会的!”

  白琳娜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我与他发过誓,他永远生活在我的世界中,我一生行进在他的视线里。”

  李红梅看着好朋友一脸的自信和幸福,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她刚才隐瞒了场长在那个漆黑的夜晚,趁她站岗时向她表露爱慕并差一点出轨的秘密。此时,她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他的感情是真实的。

  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只金钱豹已经跟踪她们很久了。这是一只有一米多长的雄豹,它头圆耳短、四肢强健有力,尽管干瘪的肚子削弱了它漂亮的体型,但它全身颜色鲜亮、毛色棕黄、黑色斑点和环纹形成的古钱状斑纹,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生性凶猛、攻击力极强的家伙。然而,白琳娜和李红梅全然不知这个白天躲在草丛中歇息、擅长夜晚捕食的猛兽已经偷窥她们很久了。也许,这只金钱豹不知与同类经过多少浴血奋战才打下了这片山林,它早已把这个风景秀丽的所在划作自己的营盘。两个姑娘的出现,无异于打破了它的宁静,是对它生存的挑战。

  金钱豹是猫科动物中进化得最好的品种。它体能极强,视觉和嗅觉灵敏异常,性情机警,既会游泳,又善于爬树,四肢矫健灵活,不仅有“动物健将”的美称,还是动物世界的全能冠军,甚至敢与森林之王老虎交锋。今天,无端受到两个年轻女子的进犯,它早已将报警的耳朵竖成直线,大有要改变一般不主动伤人的习性。

  两个姑娘不知道已经被笼罩在危险的阴影之中,还在那里畅谈青春的秘密,好像只有在这远离人群的地方,才能安放青春的躁动,抒发对爱情的憧憬。

  金钱豹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她们,饥饿的煎熬让它张开的嘴滴出了临战前的唾液,它那锋利的爪子一旦抬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只山鹰突然“嗷嗷嗷”地从天上飞过,那充满雄性的声音让白琳娜仿佛听到章懿华在远方向她亲切呼唤,她的激情被点燃了,目光一直护送它消失在远方,当她的目光收回的那一瞬间,突然发现不远处草丛中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她以为是哪个不正经的男人在偷窥她们,刚才所有美好的联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急忙靠近李红梅,惊慌地说:“草丛里好像有人。”

  李红梅毫无惧色:“有我在,不要怕!”

  白琳娜抬头向着不远处的草丛说:“你看,那里!”

  李红梅扶着白琳娜站起身来,顿时惊呆了——草丛中隐藏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对她们虎视眈眈的金钱豹,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哇”地一声尖叫起来,手上的鲜花四散而飞。

  她们这一声尖叫,不仅惊动了凶光毕露的金钱豹,也惊动了正在寻找她们的教导员和两个手持冲锋枪的战士,持枪战士一边朝天鸣枪一边飞奔而来。

  金钱豹听到枪声和战士的奔跑声,撒腿就消失在了远方的草丛中。

  西边的天空泛起一片蛋黄一样的晚霞,霞光照在两个姑娘惨白的脸上,她们的神情一如被霜打过的庄稼一样让人怜悯。

  看见两个惊魂未定的姑娘,教导员安慰说:“莫怕,那畜生逃走了!”

  李红梅浑身还在发抖:“你啷个知道我们在这里?”

  教导员笑道:“晚饭都开过了,还不见你们归来,俺猜你们不是忘了时间就是遇到麻烦了。”

  有荷枪实弹的战士和教导员在身边,白琳娜和李红梅吓得飞走的心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膛,但那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还挂在脸上。

  教导员扫视着四周说:“这儿遍地野花,环境幽美,你们两个妮子很会选地方!”

  白琳娜不好意思地说:“教导员,你不要取笑我们嘛!”

  教导员说:“没有取笑你们,俺说的是真话。将来场部如果搞野炊,俺就选这块地儿。”

  李红梅担心地问:“教导员,你不会让我们背一口黑锅吧?”

  教导员反问道:“你们说呢?”

  白琳娜和李红梅的心又悬了起来,怯怯地望着教导员说:“不知道。”

  教导员爽朗地笑了一声:“还没有到晚点名时间,你们又请了假的,俺怎么忍心你们受了惊吓,还在你们伤口上撒一把盐呢!何况小李还是俺全场的标兵,大家学习的模范呢!处分了你们,俺这个当教导员的岂不成了法西斯?”

  白琳娜悬着的心又落下来了:“教导员,你真好!”

  李红梅更是激动万分:“教导员万岁!”

  “调皮鬼!”

  教导员被逗乐了:“快回去吧!误了晚点名,俺就难保你们了。”

  李红梅和白琳娜急忙抬腿就走,走了两步,又同时回来将散落地上的鲜花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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