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华他们和朱大爷、小艳丽从华龙公社街上回来，路过朱大爷家时，大家都停了下来。只见低矮的稻草房大半边已垮塌，被岁月熏黑的稻草散落一旁，一支断胳膊掉腿的竹椅不堪重负依然支撑在墙角，仿佛在回顾昨日的艰辛，唯有两道泥墙还摇摇欲坠地站在阳光下守望，对苦难的生活抱着一线希望。

　　这个家，是下力人住的地方，本来就穷得叮当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经过一场暴风雨的袭击，更是连一个穷字都配不上了。“穷”还有“穴”，有起码的居所；有“力”，有重振家园的后劲。爷孙俩一老一少，食不果腹、衫不温体、穷困潦倒，是货真价实的贫雇农，是生产队给予特殊照顾的对象，无奈队上需要照顾的对象太多了，爷孙俩已经不好意思再向集体伸手。

　　章懿华看到爷孙俩的处境十分心酸，就连爱说风凉话的舒胖娃都动情地拉着朱艳丽的手说：“小妹妹，走，跟我们到知青点去！”

　　朱大爷急忙摆手：“听洋芋刚才说，你们知青点昨晚上都漏得不可开交，我们咋能给你们添麻烦呢！”

　　章懿华诚恳地说：“尽管我们也有困难，但我们是年轻人，能克服。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朱大爷心里一热，感动地说：“你们这些知青娃都是好人，谢谢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殷笑英抱起朱艳丽，对她说：“你叫爷爷到我们那里去，好吗？”

　　朱艳丽和爷爷相依为命，她舍不得离开：“爷爷不去，我也不去！”

　　朱大爷开始在废墟中拾掇东西：“孙女！过来，帮爷爷把有用的东西捡出来。”

　　章懿华知道老人是不想拖累他们，他也就不再勉强老人。他吩咐洋芋说：“请你给秦队长捎一句话，说我们在朱大爷这里。对了，你如果能弄一点木料或竹子来就更好。”

　　“我家屋后栽有几笼竹子，我回去砍一些来！”

　　洋芋走后，章懿华他们便脱下外衣，挽起袖子，帮朱大爷搭建房子。没有砖头垒砌断了的墙壁，易莽娃抢着去搬来石头，用稀泥拌谷壳代替水泥填补缝隙；缺少屋梁，章懿华就用麻绳将断了的木料绑上。舒胖娃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圈铁丝，章懿华说换成铁丝捆绑更结实。殷笑英说没有钳子咋个对付这个铁家伙？章懿华说有办法。

　　他叫舒胖娃将铁丝折弯放到石头上，用石头砸，再拉抻，果然就断了。为了拉紧铁丝，章懿华又叫殷笑英找来小木条，他把铁丝两头固定后，将木条插进铁丝的活结中进行缠绕。袁圆帮着朱大爷很快将散落在地上的稻草捡来理顺，堆在一起；舒胖娃和殷笑英帮着易莽娃和章懿华一会儿递这样，一会儿送那样，忙得不亦乐乎。就这样，他们用近乎原始的劳动工具，开始了朱大爷家灾后的重建工程。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光景，秦队长、洋芋以及给知青点检修屋顶的师傅，吆喝着枣红马载着一车楠竹和稻草来了。

　　大家高兴得手舞足蹈，抢着将“建材”从马车上卸下来。

　　秦队长来到朱大爷身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朱大爷满面愧疚地说：“我这个老不死的，总给队上添麻烦。不仅让队长操心，现在还让这些知青娃跟着受累！”

　　秦队长对老人说：“我是队长，操心是应该的，没想到，他们比我考虑得还周到。”

　　说着，他对知青们露出赞赏之色。章懿华接过话说：“我们正愁材料不够呢！现在队长送来了及时雨，我们就放心了！”

　　朱大爷连连点头向大家致谢：“你们都是宋公明，宋公明啊！”

　　秦队长把舒胖娃拉到一边，仔细地端详着他，当确认舒胖娃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后，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你命大！”

　　真是人多力量大！夕阳下山时，三间茅草房的断墙已经全部修复了，只是墙体还没有干，还不能盖屋顶，秦队长吩咐几个社员将稻草盖在墙埂上，预防晚上降雨，并叫他们明天来完工。

　　章懿华他们离开朱大爷家的时候，将粮食留了一小袋给爷孙俩，朱大爷追上来要还给他们，章懿华他们早已飞奔而去，感动得朱大爷不知道说什么好。

　　知青们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尽管很劳累，但心里却很充实。回到知青点，见房子已经翻修一新，大家都很开心。秦队长离开时，告诉他们明早开社员大会，地点就在知青点的坝子上。

　　晚饭是大家一起动手做的。吃过饭后，章懿华说：“共同的命运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既是革命事业的需要，也是一种缘分。从昨天开始，调子高一点说，我们五个人就是一个革命的集体，是志同道合的革命青年；说俗一点，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大家就是兄弟姐妹。毛主席说，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想，今后不管谁遇到什么困难，无论是大事小事还是心事，都可以互相交流。”

　　舒胖娃嘻皮笑脸地打断他：“心事也交流？你该不会是想打听两位女同学的隐私吧？”

　　殷笑英正在认真听章懿华讲，怕舒胖娃打断了章懿华的思路，她制止他说：“你别打岔，听老九说！”

　　易莽娃也不满地瞪了舒胖娃一眼：“就是嘛！让老九接着说！”

　　章懿华被舒胖娃打了岔，问道：“我刚才说到哪儿去了？”

　　舒胖娃提醒说：“心事也可以交流。”

　　章懿华心里想，你拿我来说事，我也拿你来开涮：“比如，舒胖娃瞧上哪个幺妹了，你就不要藏着掖着，痛快地告诉我们，让我们给你参谋；再比如，舒胖娃在外面遭人黑打了，被人欺负了，你也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打回来！”

　　舒胖娃不高兴了：“你才遭黑打呢，说正经的！”

　　章懿华说：“好！说正经的。既然我们是一个集体，一个大家庭，我们就要像一个集体或家庭的样子。我建议从明天开始，每人轮流做饭，好不好？”

　　易莽娃和殷笑英抢着表态：“要得！”

　　袁圆也跟着附和：“没意见！”

　　章懿华把手一挥：“那就这么定了！”

　　舒胖娃嫌做饭麻烦，嬉皮笑脸地跟章懿华抬杠：“我这个人长得很普通，不是美人，做饭心里没有哈数，是不是就免了？”

　　章懿华知道舒胖娃是想耍滑头，毫不客气地说：“你虽然长得一般般，但并不残废，没有做饭的经验不要紧，跟着学，一学就会！”

　　为了维护自己的建议并获得大家支持，他主动提出来：“明天，我第一个做饭，免费培训你。”

　　舒胖娃气得眉毛胡子皱成一堆，露出一张怪脸：“你才一般般、才残废呢！臭老九，我只是想，如果学不会呢，咋个办？”

　　易莽娃讥笑道：“你不会真是个猪脑袋吧？做饭是眼见之功，哪有学不会的！”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

　　舒胖娃一边呵斥易莽娃，一边自我解嘲：“其实，我烧菜做饭是行家里手，包做的饭菜喷喷香，把你们一个个养得跟我一样身强体壮。”

　　易莽娃用两手拉着自己的耳朵，绘声绘色地说：“我才不愿像你，肥得跟猪一样！”

　　殷笑英禁不住开怀大笑，袁圆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忙了一天，章懿华和易莽娃都累了，很快进入了梦乡，舒胖娃却在床上像烙烧饼一样翻过来覆过去睡不着。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秦队长说明天召开社员大会的事情。半夜，他干脆叫醒章懿华和易莽娃：“你们说，明天开社员大会，秦队长是不是真的要点名批评我？”

　　易莽娃揉着惺忪的睡眼，不太高兴地嚷道：“不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你小子睡不着，也不让我们睡呀！”

　　“我们刚来，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要叫我当着全队社员的面挨骂，真是头上长蘑菇——霉到顶了！”

　　舒胖娃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恳求章懿华说：“老九！你点子多，请你明天早上先找秦队长说和说和，就不要点我的名了。”

　　章懿华正睡得香，被他吵醒，满脑袋跑着不愉快，便拿话故意气他：“你自己做了好事，还想不留名，即使秦队长同意，我们也不能答应！你说对不对？易莽娃！”

　　易莽娃附和道：“就是！你一来就出名了，应该高兴才对嘛！”

　　舒胖娃嘟噜着嘴说：“你们不帮我，还拿我来开心，太不够意思了！”

　　“谁不够意思？你是上了轿子不受抬举，得了表扬还有意见，快睡了！”

　　易莽娃不想再听他啰唆了，背过身去说：“你不想睡，我们还要睡呢！”

　　舒胖娃还没有想通：“你们真不够哥们！”

　　章懿华安慰他说：“你别嘀咕了！如果这点小事都让你睡不安稳，那明天队长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好不好？”

　　舒胖娃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乐了：“这才够哥们嘛！”

　　隔壁房间里，袁圆躺在床上一直辗转难眠。白天人多，一起又一起的突发事件没有时间让她集中精力去思考，现在夜深人静，郑副主任那张丑恶的嘴脸又浮现在她眼前，让她再度陷入痛苦的深渊中。她真后悔昨天深夜被玷污时没有大声喊叫。如果她大声喊叫，也许他就不敢为所欲为。“咳！都怪自己胆小！黑格尔说‘性格即命运’，难道软弱的性格真的就决定我受辱的命运？不！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我一定要揭发他！但证据呢？组织上会相信吗？章懿华说得好，我们五个知识青年就是一个大家庭，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大事、小事包括心事都可以交流，那我就跟他们说。先跟笑英说，跟她说好开口一些。但跟笑英说了，她能帮我啥？是同情还是谴责？那跟章懿华他们说，可跟他们说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去狠狠揍那个坏蛋一顿？一时的恨倒是解了，但仅仅是一时，又有何作用？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岂不是自己把屎盆子往头上扣？写信告诉父母，但又咋个好意思说得出口呢！做人真难啊！敬爱的父母，多灾多难的祖国，你可知道你可怜的女儿此时的心情？”

　　袁圆思索了一夜，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只能悄悄地以泪洗面，把痛苦和羞辱咽进肚子里……

　　天亮了。前夜一阵暴雨，昨天晴朗了一天，今天的天空虽然不是万里无云，但没有起雾，山区的清晨还是很迷人的。薄如羽翅般的阳光铺在东山之巅，像是给那古老的荒山披上了一身节日的盛装，抬头看去，仿佛平地耸起一座金山，十分耀眼；知青点坝子前面那棵桑树和梨树还在寂寞中等待遥远的春风，它们旁边那株枝繁树壮的腊梅，倒是全然不顾冬天的寒冷，将鹅黄色的花朵高高挂在枝头，目空一切地展示它独具个性的魅力。

　　想到一早要在知青点坝子上开会，章懿华起得特别早，他把灶塘里的柴禾点燃，将面粉倒在瓷盆中，加上水搅匀，揉到有韧性的时候，拉成面块，放进水已经烧开的锅中，然后把锅盖压上，将柴火减小，来到坝子中央舒展胳膊，开始锻炼身体。

　　微风轻拂，腊梅花沁人肺腑的幽香扑鼻而来，章懿华顿时感到心旷神怡，不由自主地被腊梅花牵到了跟前，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浮上心头：“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殷笑英悄悄来到他身后，接上说：“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章懿华回过头来和殷笑英打招呼：“你也起这么早？”

　　殷笑英将一头黑色瀑布般的秀发抛在前面，只露出一只水汪汪的眼睛和半边脸：“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是不是？”

　　她一边梳着自己的长发，一边俏皮地问道。

　　章懿华很少认真观看殷笑英，不是殷笑英容貌不好看，恰恰是殷笑英长得很漂亮、很动人，尤其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脸上一对梨窝之魅力，足可与后来影坛美女许晴媲美，甚至比许晴更胜一筹的是她身材匀称、凹凸有致，海拔还多那么几厘米，而且都多在小腿的长度上，天生的模特儿胚子。她无论在哪里一站，都是婷婷玉立、婀娜多姿、光彩照人。遗憾当时中国大陆还没有模特儿这个职业，要不，她往镜头前一站，可能比正在大洋彼岸走红的香奈儿代言人Kate Moss还更具魅力，因为Kate Moss脸上有被脂粉掩饰着的小雀斑。

　　可见，殷笑英是一个很容易让男人喜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