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中触动了越狱“机关”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经过寒露、霜降、立冬几个节令之后,北雁早已南飞,华北大地再也没有秋天那种色彩斑斓的景象了。城市中商店的大门纷纷披上厚厚的棉絮,既像升起了天寒地冻的旗帜,又像古代军队挂出的“免战牌”,初来乍到的南方人还误以为北方的商店像蚕茧,一到冬季就要进入休眠期。街上行人稀少,积雪如棉,即使是北京这样的特大城市,在1977年的冬天,宽阔的长安街上也不见多少行人;农村更是山寒水瘦、草木凋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关在屋子里烤火取暖;整个中国的北方似乎都躺在雪地上,在寂寞与寒冷中等待万物复苏。

  在看守所909监室,章懿中却不寂寞也不寒冷,他正在悄悄地撰写《真理终将荡涤谬误》这篇文章。为写好这篇文章,他和邓耀国、李红军在放风中已经商量过几次。由于这篇文章涉及到许多敏感的政治话题,又直接关系到他们这些“四五事件”受害者的生死存亡,他每一次提起笔来心里都是热烘烘的,甚至发烫得像希腊神话中手捧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他的思绪不仅要上下五千年、横贯东西方,而且要引申马列经典著作,不离毛泽东的雄文四卷。唐代诗人贾岛为一句“僧敲月下门”冥思苦想了多日,章懿中要写一篇如此任重道远的檄文,他岂能草率马虎?因此,他自然要推敲过来推敲过去,有时甚至自叹才思不够,不如报上那些御用文人隔三岔五就能抛出一篇上万字的文章。此时他手里握的仿佛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根杠杆,这根杠杆只有用全新的政治思维作支点,才能撬动压在中国哲学与思想领域的巨大磐石。

  章懿中已经是第五次修改这篇文章了。

  自从赵晓岚和弟弟来看守所看望他后,他的精神和情绪比过去好了很多。他深深感受到了爱情的珍贵、亲情的温暖。他想通过自身的努力早一点重返大学,与亲人团聚。他这种愿望越来越迫切,就像北方初春前的河流一样,表面上依然被冰雪覆盖着,但冰雪下面正涌动着急匆匆的流水。

  他又提笔修改了几个地方。现在,他对这篇文章总算比较满意了。他决定今天放风的时候交给李红军和邓耀国再斟酌一下,如果没有什么异议,就可以偷偷交给胖看守,请他送给党的报刊。那天在放风场,他已经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胖看守,胖看守说为了惨死的弟弟,他责无旁贷。

  章懿中收起稿子,将它藏在被套与棉絮的中间。为了写好这篇文章,他动了很多脑筋,用脑多了,对烟的依赖也就明显了,有时不抽烟甚至会感到有些不舒服。可不,他现在又想抽烟了,好在他教训高个之后,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对他还算客气,总是主动叫他的喽啰递烟给他抽。

  章懿中从穿山甲手中接过烟抽了几口,抽着抽着,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于是,他便躺在床上,将四肢放松,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舒畅起来。这种舒畅是浑身的惬意,也就是说,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感到很舒适、很妥帖,有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他平时喜欢侧卧,除了这种姿势就很难与卧具亲密无间。此时仰躺在床上,竟然也十分惬意,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服和放松。他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胳膊,居然获得了近乎完美的自在感。很快,一种奇妙的幻觉便不请自来,换一句话来说,就是那些曾经想过的情景就像蒙太奇一样浮现在眼前,既清晰又具体,好像正在发生一样。

  可没过多久,又被另一种幻觉取代了:一个A字从天边向他奔涌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他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A字,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山,他顿时感到一阵惊恐,肠胃里好像有无数只苍蝇在蠕动,他于是感到恶心、想吐……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位戴眼镜的老人已经帮他收拾干净了。他不好意思地向老人道了一声谢谢,起来往厕所里走。他在便坑上蹲了一会儿,还有一些晕乎乎的感觉。他打起精神站起来,由于身体失重,手肘碰到了身后右边的石头。你说怪不,那坚硬的石头似乎被人动过。他好奇地用手搬了搬,那块石头就轻而易举被搬了下来,里面露出一个空洞,还没等他细看,立即传来高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快,快,把它放回去!”

  高个和几个喽啰早已来到章懿中身边,正惶惶不安地望着他,并示意穿山甲将搬下来的石头放回原处。章懿中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知道自己触动了他们企图越狱的“机关”。为什么其他囚犯在这个监室呆不长久,总要遭受他们的折磨而主动要求离开,原来是他们怕暴露不可告人的目的将其逼走的。从他们在这个位置打洞不露痕迹的技术来看,这几个家伙真是艺高胆大,不愧为江湖大盗。章懿中开始追问高个:“这个洞,你们打了多久了?”

  高个答道:“我们一进来就没有想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们来了多久就挖了多久。”

  章懿中问他:“那挖了多深呢?”

  高个回答:“如果你不来,也许我们都挖穿了。”

  章懿中似乎明白了:“照这么说,是我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高个点了点头:“是啊!自从你来后,我们不仅要躲条子,还要防备你,我们的进度就几乎停了下来。”

  章懿中冷笑了一声:“怪不得,每次出去晾衣服,或许干什么,你们都抢着去,是不是偷偷出去丢泥土?”

  高个诡异地笑了:“你的脑袋真够用!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种智勇双全的军师。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保你出去后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

  章懿中轻蔑地说:“如果我不呢?”

  高个阴冷地说:“你想出卖我们?”

  章懿中两眼直视着他:“对你们这种挖监狱墙角的事情,我不揭发,那我岂不成了和你们一样的罪人?”

  高个迎着章懿中的目光,自信地说:“恐怕已经由不得你了!”

  章懿中蔑视着他:“何以见得?”

  高个阴险地笑道:“不是我自信,是你早就跟我们有了合作。”

  “哈哈哈!”

  章懿中鄙视地笑了起来:“你没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跟你们合作了?”

  高个诡秘地问道:“你还想抽烟吗?”

  章懿中立即警觉起来:“你们——”高个得意地笑了:“老三,给他一支烟!”

  穿山甲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在章懿中眼前晃动。章懿中本能地一把夺过来,想抽,但穿山甲不给他点燃,他顿时感到复杂了:“你们在烟里放了……毒品?”

  高个奸诈地笑着:“没错!你以为我们这香烟是给你白抽的吗?你已经上瘾了,是吗?”

  章懿中突然想起自己最近为什么越来越想抽烟,甚至有强烈的依赖感,原来他们在烟里放了上瘾的药,顿时分外气愤:“你们好狠毒呀!”

  高个更得意了:“自古无毒不丈夫!我说你不会出卖我们,没有说错吧?”

  章懿中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上你们的当了。”

  高个已经得意忘形:“不!说明我们合作很成功!”

  此时已经进入寒冬,冬天的风无孔不入,就像有千万把刀子在空中飞舞,不时发出“嗖嗖”的响声,即使高墙、铁窗、牢门紧闭着,但寒风那无形的翅膀,还是能通过各处缝隙飞进监室,给囚犯们带来冬季冰冷的问候。

  监室里虽然有暖气设备,但横过墙上的管道却没有散发出与严寒对抗的热能,也就是说,暖气还没有开。囚犯们有的冷得在那里不停地跳,有的干脆将头埋在两腿之间蜷缩成一团,拿高个的话来说,条子想叫咱哥们都当“团长”哩!

  高个拿来几张报纸放在角落上,叫猪头在墙壁上刮下一捧石灰,又叫穿山甲去拿洗衣粉。穿山甲问拿这些东西有何用?高个也不回答,只是狡黠地笑了笑。章懿中停下手中的笔,看高个要耍什么花招。

  高个将报纸撕成八大块,折叠成菱形,把石灰粉和洗衣粉按比例混合在一起,搅匀,然后叫猪头把鞋脱下来。猪头不太情愿,但又不敢不从:“老大,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磨蹭着脱下塑料底棉鞋问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高个抓一把粉末放在鞋底上,用两只鞋底来回摩擦,只听“砰”的一声,石灰粉与洗衣粉摩擦出现了火花,他将报纸和废书等扔进火中加大火势,于是兴奋地叫大家过来烤火。喽啰们十分惊喜,全部围了上来,一边取暖一边将各种阿谀奉承的话往高个脸上贴。这一切,章懿中全看在了眼里,心里想,还真不能小看这家伙的生存能力,如果把他交给美国的阿波罗飞船流放到月球上,说不准他也能找到自己的生活乐趣。

  人的脸上往往经不住贴金,喜欢他人赞扬是人类共有的天性。高个在喽啰们的奉承声中开始飘飘然起来,他对章懿中说:“军师,你不是要打听我们是如何将凿墙的工具带进来的吗?现在我告诉你吧!”

  戴眼镜的老人前些日子一直想提醒章懿中,叫他不要抽他们的烟,但由于自己早就上了瘾,被高个他们控制着,不敢公开对章懿中讲,现在他知道,这个本来蛮不错的小伙子已经完了,被他们拉下水了。

  章懿中一脸惊诧,心里却在想,让我跟你们同伙?你白日做梦吧!他没好口气地说:“你别拿着嘴巴乱叫,我可不是你们的狗头军师!”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高个热脸碰在冷屁股上也不恼怒,他也不敢恼怒,一是他们企图越狱的阴谋已经被章懿中发现;二是他领教过章懿中拳脚的厉害。他目前之所以还不惧怕章懿中,那是他让章懿中不知不觉吸上了毒品,他控制着毒源。但是,叫他又不得不对章懿中另眼相看的是,他还没有见过比这小子更坚强的人。一般人只要吸食了两三次毒品就会上瘾,甚至跪着求他。比如戴眼镜的老人也有一身功夫,刚进来时就跟他过不去,自从让他吸上特制的“香烟”后,他就变得像一只没有犄角的老绵羊,可眼前这小子已经吸了不下三四次,竟然还能扛得住,他甚至怀疑最近送来的货是不是掺了假。他现在想进一步拉拢章懿中,只是希望他不要揭发自己而已,他才不稀罕一介书生来做他的军师呢!他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而是对章懿中说了另一个秘密:“我告诉你吧,我们的铁钉、小钻子等锋利的东西,都是放在牙膏、肥皂里送进来的,你想不到吧?”

  章懿中确实没有想到。怪不得外边送给这帮人的生活用品总是重复一样的内容,原来秘密在这里,他问道:“公安为何没有发现你们?”

  高个得意地说:“一盒牙膏里放一颗长铁钉,条子再警惕也不会将牙膏全部挤出来检查。”

  章懿中又问道:“肥皂里又是如何藏东西的呢?”

  高个对猪头说:“老二,你来告诉他。”

  猪头清了一下嗓子:“很简单,肥皂都买软肥皂,用力扳断后将它掏空,将刀片或小钻放进去后,再把肥皂两头接上、抹平、晾干,之后,就折不断也看不出来。”

  章懿中心里暗暗吃惊,这帮家伙真是阴险狡诈,竟然能在公安人员的眼皮子底下将违禁物品带进牢房,他又问道:“你们又是如何将需要的信息传递出去的呢?”

  高个犹豫了一下,在考虑说不说,但想到最大的秘密——准备越狱都暴露了,还有什么保密的呢?他现在一心想稳住章懿中,希望他不要告发他们,也就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我们用筷子沾着米汤在信笺上写字,等它干透后再用笔写上家常话,外面的兄弟收到后在水中加一滴碘,就一目了然。”

  章懿中心里想,解放前我党地下交通员在敌占区传递情报,往往就是采用的这种方法,现在这帮家伙把这个也用上了,看来人的潜能在绝境中最能发挥出来。司马迁在狱中受尽羞辱折磨,写出了永垂不朽的《史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打败实力强大的吴国夫差;孙悟空在炼丹炉中饱经火烧火燎,方能获得一双火眼金睛。

  只可惜这帮江湖大盗,有一个智商不低的大脑,但却没有用到正道上,如果让他们逃脱出去,不知要给社会造成多大的危险。我一定要揭发他们,让他们自食其果。只是,自己已经掉进他们设计的圈套,染上了毒品。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有完全上瘾,还能自拔,担心的是《真理终将荡涤谬误》这篇文章没有定稿,不能在文章没有送出去之前与他们翻脸。刚才说不做他们的狗头军师显然有些冲动了。一个不讲究战略战术的人,是难成大业的莽夫。先麻痹他们,反正他们的暗道还没有打穿,暂时也跑不出去。

  章懿中现在最盼望的就是放风,希望尽快将藏在被子夹缝中的稿子交给李红军和邓耀国,听取他们的修改意见。

  在旷野里呼啸的风终于收起了它僵硬的翅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也止住了它的脚步;太阳懒洋洋地透过灰蒙蒙的天空,将淡淡的阳光融进厚厚的云层,偶尔露出了惺忪的面孔。这个时候,苦心经营了多日的风雪,尽管退到了幕后,风光不再,但它残留的冰碴,依然在上演寒冷的活剧。换一句话来说,天空放晴了、阳光出来了,但温度还很低,寒气还很重,大地还沉浸在浓重的雾霭之中。然而,一周一次的放风,却像过节一样令囚犯们向往和激动。

  章懿中怀里揣着反复修改过的稿子,恨不得转眼就能见到李红军和邓耀国。但是,放风的规矩不允许他如此急切,他只能把激动掩饰起来,把跑步放慢成悠闲的散步。李红军、邓耀国的心情和章懿中一样,一周不见如隔三秋。尤其是李红军,他一早收到妹妹李红梅辗转寄来的信,得知她支边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并分配到了红旗化工厂,心里的那番快乐,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不仅一见到邓耀国就告诉了他,而且想立即就给章懿中讲,希望两个好同学、好朋友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也许,一般人很难理解李红军此时的心情,但章懿中和邓耀国却完全能体会他心中的那份欣喜。由于在羁押中,日子枯燥得没有一滴愉快的水份,随便一点高兴的事情都是幸福的甘霖。章懿中善解人意地向李红军表示祝贺,并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同时,他也想起亲爱的弟弟章懿华,不知他此时是在家里等着上山下乡,还是已经到农村插队落户去了。

  今天放风场四周戒备森严,岗楼上的哨兵警惕地注视着高墙内外,放风场四周的警力在逐渐增加,空气在无形中有一种肃穆的气氛。果然,放风时间还不到10分钟,高音喇叭就传来了看守所长的声音,命令大家立即返回监室并严格遵守监规。囚犯们一听,顿时像煮沸了的一锅水,纷纷提出抗议,说放风时间还没有结束,怎么就提前回监室呢!

  章懿中急忙悄悄将稿子塞到李红军手中,叫他抓紧时间看,看完后在下次放风时交给邓耀国。李红军一边将稿子藏到怀里,一边说:“突然终止放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懿中判断说:“上次广播强调监规,是公安部的领导来视察,今天突然停止放风,八成又是有什么大人物驾到。”

  邓耀国问:“你们猜,会是谁呢?”

  章懿中眼睛一亮:“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要争取向上面反映‘四五事件’的真相!”

  邓耀国表示赞同:“好!这是一个澄清事实的好机会。”

  李红军建议:“对!我们都分头准备一下,捡最重要的内容反映。”

  章懿中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刀疤等囚犯,说:“我们不要跟着他们一起起哄,现在就各自回监室。”

  在离开放风场时,章懿中见到其他熟悉的同学,又悄悄提醒他们,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四五事件”的真相向上反映。

  在这个看守所被羁押的“四五事件”受害者,大概占了囚犯的百分之五六十,章懿中他们离去后,其他囚犯也就掀不起大浪,放风场很快便归于宁静了。

  回到909监室,猪头还在骂骂咧咧地说:“操他妈的,大爷我还没有把憋在肚子里的气吐完就被赶回来了,真晦气!”

  章懿中讥笑他说:“你撑那么大一个肚皮,别说你张着小嘴吐,就是开肠破肚,可能也要排泄好一会儿呢!”

  穿山甲也拿猪头来开玩笑:“我说老二,你也该减减肥了,再下去,你就成了郭建光唱的‘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爬,怎能上战场把敌杀’了。”

  猪头故作认真地说:“你他妈说我不能把敌杀,那我他妈先把你杀了!”

  “别闹了!”

  高个叫住两个喽啰,转身对章懿中说:“军师,刚才我在场上看见你和两个哥们很开心,你将什么交给他们了?”

  章懿中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给同学写的信,请他们一同寄出去。”

  “你这些日子写的什么,我们都看见啦!写了改,改了写,密密麻麻写了十多页,有你那么写信的吗?”

  高个冷笑一声:“哼,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写的全是黑材料,拿共产党的话来说,你写的是‘变天账’,对不对?”

  章懿中瞪了他一眼:“你胡说!记住,再张着臭嘴乱说,小心我用袜子堵你的嘴!”

  高个也不气恼,一语双关地说:“军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好不好?”

  章懿中模棱两可地回答:“你不说,不会说你是哑巴!”

  高个夸张地说:“痛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格,咱们毕竟狱友一场,老三,给军师抽烟。”

  章懿中接过烟,没有立即抽,心里想,有什么痛快的,我先应付你,等我的事情办好了,就该你痛苦了!

  监室走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看守推开铁门上的小窗,命令说:“全部起立,站好,首长视察来了。”

  章懿中立即跑到铁窗前,大声对外喊道:“首长!我们有问题向您反映。”

  尽管他的声音被小小的铁窗弱化了,不响亮,从走道上过来的一群人多数都没有听见,但走在中间那个小个子湖南人却听到了,他立即叫提着一串钥匙的鹰眼所长将监室门打开。

  这个小个子湖南人跨进909监室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他当时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露面还不多,但正是这个身材矮小的湖南人,在“左”的思潮还盛行的年代,排除干扰、顶住压力,认真听取了“四五事件”受害者的心声。

  章懿中急不可待地陈述了他们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的情况,痛斥了“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小个子湖南人聚精会神地聆听章懿中陈述,没有表态,但陪同他的一个领导却不耐烦地打断章懿中的话:“别说了!对‘四五事件’的定性,中央早有结论,你们要认真悔过,认真接受管教。”

  章懿中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当初对‘四五事件’的定性,是‘四人帮’在欺骗中央,欺骗毛主席的情况下搞的,现在‘四人帮’已经被揪出来了,中央就应该拨乱反正,还历史一个公道!”

  “拨乱反正,还历史一个公道?”

  小个子湖南人终于说话了:“这是一个新的提法。”

  他微微颔首道:“你们要相信党,相信中央。真金不怕火炼,谎言迟早要揭穿。”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

  小个子湖南人走了,厚重的铁门“咚”地一声关上了。他的话虽然很少、很平实,但却像重锤一样击响了章懿中心中的鼓,直到他走了很久,章懿中耳畔还回响着他的声音。这声音犹如穿过乌云的一道阳光,久久地温暖着章懿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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