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边第一天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白琳娜是章懿华从北京回来的前一天离开家乡的,刚好与章懿华阴差阳错,失之于交臂。

  五天前,她从县城乘10多个小时的汽车赶到西华市,在西华市转乘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昆明,到昆明后又换乘汽车经过三天两夜的颠簸到达耿源县城。

  尽管雁儿还在凤尾竹上啾鸣,没有来得及飞回遥远的北方,但在北回归线以南的云南耿源县、马沧县一带,也就是澜沧江支流南汀河下游地区,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和宽阔的原野早就被多情的阳光催发得生机勃勃、飘香淌翠。尤其是那些等了一个冬天的花儿们更是伸长着脖子,抬起或胭脂红、或孔雀蓝、或玛瑙绿、或橘橙黄、或象牙白等五彩缤纷的脸蛋,性急地展示它们的美丽和多姿。

  你看那红艳艳的蔷薇、蓝幽幽的百合、粉嘟嘟的玫瑰,一个个含苞怒放,娇艳欲滴,引来成群结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那些本来就好热闹的鸟儿们更是兴奋地栖息在枝头或穿梭其间,急切地加入提前到来的春天大合唱,将祖国西南边疆这片神秘富饶的山川平坝装点得宛如仙境一般,即使最挑剔的目光,都会为这个时节,这个地方所感动。

  花啊,你该就是春天的魂,是大地奔放的心情?

  白琳娜从还处于冬季的家乡来到这里,从未见过如此绚丽多姿的风景,仿佛一头扑进了春天明媚的怀抱,对大自然的瑰丽和神奇不时发出“太美啦!太美啦”的惊叹之声。

  在画家的眼里,这里是祖国璀璨的绿宝石;在诗人的笔下,这里是彩云之南鲜花盛开的海洋。对初来乍到的白琳娜来说,用再美的词藻来形容它都不为过,因为这里是动物的乐园、植物的基因库、民族歌舞之乡,这里的山水草木、花鸟虫鱼实在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怎一个美字了得!她在心里想,我那个感情细腻、想象力极为丰富的他如果来到这里,说不定会有更多更新的发现,写出比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更完美动人的诗篇。因为她喜欢这首诗的开篇,对它后半部分却不太恭维。

  耿源傣族佤族自治县和马沧佤族傣族自治县地处祖国云南边疆西南端,与缅甸接壤,是通往“金三角”的必经之路,被誉为“南方丝绸之路”、西南茶马古道。孙中山先生曾设想在这里建立 “欧亚第三大陆桥”。白琳娜到云南支边,原以为是到生产建设兵团,接到正式通知后才知道兵团早已撤销,改为农垦局了,可人们还是习惯称生产建设兵团,她分配去的勐沧农场,就坐落在名闻遐迩的《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意境之中……

  有资料显示,这一带是北回归线生物多样性保存较为完整的一块绿洲。境内森林覆盖率达70%。繁衍栖息着亚洲象、孟加拉虎、金钱豹、白掌长臂猿、绿孔雀等珍稀野生动物五六十种,有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植物如桫椤、滇石梓、铁力木、柚木等四五十种。各种名贵中药材和珍稀花卉更是星罗棋布,枚不胜举。由于这里山高林密、气候宜人,至今仍保留着拉祜和佤族两个族别的原始部落,被称为“人类最后的秘境”。

  贯穿境内的南汀河两岸绿树相连,缓坡平坝蔗园绵延,河流宛若绿玉镶边的银带,不仅给沿河带来了美丽和富裕,而且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南汀河河名原系傣语音译汉字河名,“南”是水;“汀”其译音则有“琴弦”之意。相传,古时傣族定居勐定坝,一对青年男女在河畔私订终身,女方口渴,男方下河取水,一时找不到盛水器皿,用随身背的三弦琴鼓盛水给女方喝,河水因此而得名。

  白琳娜原以为勐沧农场就在这勐定坝,没想到先她一步到达的重庆妹子李红梅和一个嘴上叼着烟的小伙子告诉她,勐沧农场地处耿源县与马沧县的丛山峻岭之中,是一个两不管的地方,离县城还远着呢!

  有这么如诗如画的风景,再远也不怕!

  那个脸膛黑红、嘴上叼着烟的小伙子叫姚普德,是从昆明来支边的。白琳娜便与李红梅、姚普德结伴在勐定坝兴奋地游览了大半天,下午四点钟,他们三人和先后从北京、上海、重庆、昆明与西华市来的二三十个支边青年一道,乘坐场部的大卡车,沿着南汀河的支流岗底河一路前行,直到黄昏才钻进了人烟逐渐稀少、热带植物茂盛的一条深沟。

  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这一批支边青年一到,早已等候在场部的领导和同志们便敲锣打鼓,热情迎了上来。

  场部领导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军人,大家称他场长。站在他身边那个比他稍年轻一点的军官是教导员。

  场长身上的军干服看不出轮廓,似乎显得宽大了一些,戴着一副眼镜,热情洋溢地发表了欢迎词。他的淮北口音很重,说了很多。初来乍到的白琳娜感到一切都很新鲜,拿着眼睛四处张望,没有注意场长说些什么,但她记住了一句:“你们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为建设强大的国防事业而不惜牺牲一切的农垦战士!”

  青年们被鼓舞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责任感和荣誉感都挂在了脸上。

  看着欢迎的队伍中有几个穿着军装的现役军人,其他人则像《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队伍,穿的都是五花八门的便装,李红梅立即掩饰不住重庆妹子火辣辣的性格:“请问首长,我们能穿军装吗?”

  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了“噗哧噗哧”的笑声,一些胆大的老战士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场长脸上出现了瞬间的尴尬,很快便异常严肃地呵斥那些没有穿军装的老战士:“恁(你、你们)笑个屁!都给我严肃一点好不好?”

  接着,他又换了一副面孔说:“按照上级规定,恁不穿军装。不穿军装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自由散漫,一比吊槽(差劲到家)。恁别说我徐吊(啰唆),我把丑话说在前,谁都不要成为孬种。孬种,啥家乎(什么东西)?猫逼了(没戏了)!谁是孬种,谁就给我滚蛋!在这所革命的大熔炉里,恁这些不穿军装的战士,要敢于和善于把自己锻炼成比穿军装的战士更坚强、更勇敢!”

  李红梅瞪着一双疑惑不解的眼睛,轻轻耸了耸肩膀。心里想,谁也不愿自己是孬种。如果在这支队伍里引入一种竞争机制,不是孬种的穿军装,是孬种的穿上军装也给他剥下,那该多好啊!白琳娜对场长本来不粗俗,但听起来却十分刺耳的语言还不适应,她怕李红梅抑制不住顶撞他,一来就留下“刺头兵”的印象,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劝慰道:“管它呢,不穿军装可能还自由一点!”

  姚普德也吸了一口烟说:“就是吙,谁稀罕那两个兜兜的衣服噻!”

  突然,白琳娜身后传来了不安的嘈杂声,她本能地转过身一看——唉哟!我的妈呀!一只大象正兴冲冲地跨过岗哨,旁若无人地向队伍走来。第一次近距离与这头庞然大物相遇,别说白琳娜和李红梅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就连姚普德这个高大魁梧的络腮胡子也惊慌失措,手上的烟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倒是干部和老战士坦然、镇定,只听教导员大吼一声:“闷敦!”

  这只仿佛大力金刚的大象顿时立在那里点了点头。“卧倒!”

  它又像听到命令的战士一样“扑通”一声卧在地上。

  这时,教导员开始发表讲话了,他说:“亲爱的新战友们,‘闷敦’是俺的友好邻居,从不伤人,它可能是嗅到新战友们到来的气息了,专程来营区欢迎你们。‘闷敦’,是不是?”

  这头大象果然一副憨厚、老实模样,站起来,甩着长长的鼻子“喔喔”叫了两声,回答了教导员的问话。

  “卧倒!”

  随着教导员一声令下,“闷敦”又乖乖地卧在原地。

  据说在东南亚,一些视大象为神灵的国家,用大象欢迎客人,只有国家元首才能享受这样的礼遇。看到如此善解人意的野生动物“大驾光临”,新战士们顿时打消了顾虑,激动得热血澎湃。

  新战士们的情绪稳定后,教导员接着说:“同志们,你们刚来,也许觉得奇怪,俺勐沧农场,又挂着国营红旗化工厂的招牌,这是为什么呢?1975年撤销生产建设兵团后,由于工作的特殊性,经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批准,俺勐沧农场是云南省唯一一个接受军地双重领导的单位,一方面是云南农垦系统的一支劳动队伍,另一方面仍然是国防建设的生力军,也就是说,俺是两块牌子一班人马,实际上是一支特殊的武装力量。从现在开始,你们既是光荣的农垦战士,又是不穿军装的革命军人。今后,你们肩负的不是普通的生产,而是神圣的国防使命。

  咱们这里是军事保密单位,为了强化你们的保密意识,《保密守则》已经放到你们寝室的床头,请同志们务必认真学习、牢记在心。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穿军装,更能考验咱们的战斗作风和军人素质!不穿军装的战士,更具战士的风采!今后,你们在对外通讯联络中,一律不得泄漏工作内容,记住没有?”

  “记住了!”

  战士们齐声回答。

  教导员是山东菏泽人,眉似蚕茧、眼如圆桂,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说话很有煽动性和亲切感,和场长表面上文静、瘦弱截然相反。倒使人觉得他们俩的职务应该对换一下,否则,与过去文艺作品中常见的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怎么也对不上号,还以为生活走了样呢!教导员提醒大家说:“再响亮一点,记住没有?”

  战士们敞开喉咙答道:“记住了!”

  想到自己从此跨入了神圣的革命队伍,肩负着尚不可知的特殊使命,白琳娜和李红梅不再为没有军装而遗憾,他们的血液被教导员“军事”“国防”“保密”等庄严而神圣的字眼燃烧起来了。在晚上的欢迎新战友座谈会上,新来的支边青年纷纷作了坚决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为国防事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发言。

  白琳娜和李红梅分在二连“女兵排”。排长是教导员的爱人,是山东青岛姑娘,她虽然说话嗓门大,但心却很细,对姑娘们很关心,白琳娜喜欢自己的排长,对她十分尊敬。

  “女兵排”的寝室在营房的西面,背后是一片潮湿而茂密的山林。虽说是营房,实际上仅仅比内地那些石材加工厂的棚户好一点点,而且年久失修,盖在屋顶上的石棉瓦和墙壁早已因不堪重负而千疮百孔,正在进行全面翻修。为了给白琳娜他们这批支边青年提供安身立足之地,厂里找了一块空地铲平后用篷布隔成若干个空间,用油毛毡盖顶,搭成临时住房。那围在四周的篷布还比较新,让人很容易和野战帐篷联想到一起,而油毛毡却像是回收利用的产物,搭在上面如同贴的膏药,掩盖不住自身的病态,仿佛觉得天随时要掉下来。

  好在悬挂于大门口那块“国营红旗化工厂”的牌子很体面、很洋盘,在无形中弥补了临时住房的不足,并增加了新战士们的自豪感。白琳娜在寻思,自己的家住在千里之外的晨光化工厂,支边又来到红旗化工厂,莫非自己这一生真的与化学工业有缘?但在这深山沟里,会有什么化学工业呢?也许国防建设需要高度保密吧!放在床头上的保密守则不是明确要求“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知道了的,不许外传”吗?照此说来,自己可得严格遵守啊!

  李红梅趴在床上给家里写信,从她笑盈盈的脸上来看,她正在将新来的感受给父母进行实况汇报,让远在山城的亲人分享她支边的幸运。因为绝大多数的知识青年都只能到农村去与贫下中农为伍,沦为土地的仆人,而自己则来了生产建设兵团,并且是在国营化工厂,成为工人,成为没有穿军装的革命战士,身边还有可爱的野生动物大象作伴。

  大象“闷敦”比杨家坪重庆动物园圈养的大象可爱多了,这能不让人兴奋,让人自豪吗?然而,在她写信快完的时候,我们发现她的神情突然出现了急剧的变化,一张似乎永远是阳光四溢的脸,转眼冰冷得有点可怕,原来她又想起了她的哥哥,想起了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哥哥,因为悼念周总理被抓走后一直音讯杳无,她在信的末尾留下的自然是对哥哥的关心。

  白琳娜没有急着给父母和他——亲爱的章懿华报平安,虽然她天真活泼,但还是属于那种遇事较为冷静,处世比较稳妥的女孩,她不想将走马观花,甚至连走马观花的印象都还没有就信笔胡诌。她打算明天晚上再写信,让自己对这里有了稍微多一些感受后再告诉亲人。

  她躺在铺上,思想的翅膀开始在这陌生的边陲飞翔。她暗暗发誓要在这里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地工作。虽然大门口挂着勐沧农场和红旗化工厂两块牌子,但她和李红梅一样,只对后面那块牌子感兴趣,那块牌子告诉她这里是工厂,工厂要比农场更行势——体面一些,也就有多一点自豪感和荣誉感。再说,工厂就是上班,上班就是工作。想到自己参加“工作”了,成为兵团战士了,虽然这个战士的头上戴着农垦的帽子,但在当时千军万马走独木桥——下乡插队落户到农村的年代里,能获得这么好的去处,着实让人高兴呀!

  然而,高兴了一会儿她就发愁了。她不知自己哪年哪月才能回到家乡,才能见到亲人。现在,让她牵挂的还有一个他,不知他到北京看望哥哥返回没有?如果没有意外,他该早就回家了。他回家后在干什么呢?自己走的那天,殷笑英说她也很快就会下乡,不知他们是否已到农村插队?如果不是父母早就给她填报了到云南支边,她打死也不会独自到这遥远的边疆来。虽然这里的条件和待遇可能比到农村插队要好很多,但如果能和他朝夕相处,哪怕条件再差、再苦,她都愿意。因为她爱他,喜欢和他在一起,愿意为他做一切……白琳娜想着、想着,便拿起枕边的军用挎包,取出一本书来。

  这是章懿华借给她的《相对论》。她翻开书,掉下一页诗笺。她好像早就看过,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她将诗笺捡起放回书中,取出夹在书里的一朵已经成为标本似的黄桷兰,放到鼻尖嗅。不知是花香依旧,还是她的感情依旧,总之,她的脸上很快赶走了刚才那页诗签带来的忧郁。

  熄灯号响了,整个寝室完全坠入黑暗中了,她好像还没有睡意。是的,她脑海里还在想爱因斯坦的预言,如果人类能够制造出宇宙飞船,能够筑通宇宙,一瞬间就能从这里抵达家乡,她和他就不存在遥远的距离,她就可以天天见到他,和他在一起,那是多么的甜蜜、幸福啊!

  第二天早上,起床号一响,白琳娜就起来了,因为她几乎一夜未眠。嗨!年轻人嘛,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她恨不得马上就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

  吃过早饭,排长便集合队伍,将白琳娜她们带到场部会议室开会。说是战前教育——即正式投入工作前的思想动员,实际上还是场长、教导员上台讲话。

  场长大概讲了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对红旗化工厂的性质和地位作了全面详尽的介绍。他说:“咱们红旗化工厂是在援越抗美的硝烟中创办的,咱们挖的矿石不是普通的石砣砣,它是‘爱国蛋’‘强国蛋’,经过加工处理就是无坚不摧的钢铁疙瘩,是可以把他妈美苏霸权主义打趴的锐利武器。”

  接着,他对工作内容和任务作了交代。他说:“我们全场三个连队,以连为单位进行军事化管理,除女同志和部分体弱多病的男同志在井上将开采出来的矿石进行粉碎、筛选和储存外,其他人全部下井采矿,分三班倒,二十四小时轱辘转。”

  最后,他就有关注意事项作了强调。他说:“咱们守着的这个摊子是块宝地,境内外的王八蛋都想打它的主意。对不起!有我们在,谁也别想来这里刺探一点儿东西。我们厂前设了一个岗,在矿井安了一个哨位,每天分两拨人轮流站岗;上班下班点人头,一个礼拜休息一天;离开场部要请假,归来要打招呼;我还是丑话说在前,你们跟外界包括亲戚朋友写信打电话,一律不准谈论自己的生产内容,谁他妈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脑袋搬了家可别怪我这个场长没有给你打招呼……”

  场长“妈”呀“娘”呀不干不净地讲了一通后,教导员接过话茬说:“咱们每天工作的劳动强度都很大,很辛苦,请同志们要有思想准备。革命战士嘛,就应该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再说,咱们这里再苦再累也没有在山上开荒种地的生产单位苦。常言说知足者常乐,只要咱们有那么一种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有那么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观、世界观,什么艰难困苦都难不倒咱们。你们说,是不是?”

  见大家异口同声附和,他话锋一转,又异常严肃地告诫大家:“下井采矿一定要注意安全,要减少和杜绝瓦斯爆炸以及火灾、水灾、顶板坠落等事故的发生,在井下决不容许抽烟点火等。”

  他问大家记住没有?大家都说记住了!他这才又笑容满面地接着说:“其实,军队和地方对咱们单位是非常关怀、非常照顾的,除了每年给咱们一人发一套工作服,一双雨靴,每月发一双帆布手套,一块肥皂,一个口罩外,每人每月还要发两斤白糖,半斤普洱茶。大家说,这样丰厚的劳保待遇,是不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见到年轻的战友们发自内心的鼓掌后,他又习惯性地把手一挥:“现在,同志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连队,到司务长那里领劳保用品了。”

  排长说白琳娜长得有点像她的妹妹,对她格外关心和爱护,比如开会、打饭都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这样、讲那样,让她熟悉环境。白琳娜知恩必报,自然就把排长当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尊敬,因此对排长的丈夫——教导员也就有好感,觉得他讲话比场长有水平、有魅力,喜欢仰着脸听他讲,但她没有向任何人流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只是对教导员讲话鼓掌更用力一些。

  一下抱回来一大堆劳保用品,白琳娜和李红梅着实激动了一番。她们再一次在心中发誓要用实际行动报答祖国、报答军队、报答化工厂。

  初来乍到,白琳娜和李红梅按规定还可以休息半天,明天正式开始工作,但二人,尤其是李红梅听了战前教育后闲不住,主动要求下午就去工地上班。这时,已有姚普德等男生走在她们前面表达了相同的愿望。

  场部领导要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效果,自然喜上眉梢,不仅满口答应了李红梅她们,而且还口头表扬了新战士的工作热情。

  下午两点钟,军号声刚响过,李红梅、白琳娜和姚普德等刚来的新战士已穿上崭新的工作服爬上大卡车,像披挂出征的战士一样,站在车厢上昂着头颅、挺着胸膛,沿着一条深沟向工地进发。

  卡车越往前行,两旁的山峰越陡峭、草木越稀少、峡谷也越来越窄,最窄之处,仿佛老天只给这里留下摆放一辆卡车的位置,好在迎面没有汽车驶来,要不非堵死不可。白琳娜心里想,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想必诗仙没有到过滇西边疆,如果进入这个峡谷,他一定会发出“此地难,难于蜀道”的感叹。不知是谁,却突然冒出了心中的担忧:“我们场部都要跑大象,这里会不会蹿出什么更凶猛、更罕见的动物来?”

  那么,他们会不会与那些耸人听闻的食人动物不期而遇呢?卡车在峡谷中穿行十多公里后,只见峡谷里水流湍急,两旁高高低低的岩石上寸草不生,飞禽无影。也就是说,一个连草木不长、飞禽绝迹的地方,当然就不会有野兽出没。但那深不可测的峡谷、光溜溜的怪石、或削尖脑袋的山峰,远远望去,就像龇牙咧嘴的猛兽或面目可憎的骷髅。这个时候,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像在搞紧急集合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到头顶上来,有的像牛头、有的如马面、有的似狰狞的怪兽,唯独没有赏心悦目的景象。

  乌云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并与呲牙咧嘴的怪石纠结在一起,仿佛要制造一场惊险和恐怖。如果是独自在这峡谷中行走,不被吓个半死,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怪不得当地人称这条深沟为“拖木沟”。“拖木”是佤语,即不长草的意思。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深山峡谷,别说是女人见了会心惊肉跳,就是男人见了也会暗自打怵。好在白琳娜和李红梅初来乍到,思想里全是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雄心壮志,还没有把这些龇牙咧嘴的穷山恶水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卡车在一个被叫做秃鹫山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路上的所见,并不影响新战士们的工作热情。下车后,带队的排长率领10多个男战士迅速钻进了阴森森的矿洞里,剩下的几个男战士和白琳娜她们被带到矿洞右边的选矿场。按照安排,男战士开始挥动大铁锤,把从井下运上来的矿石进行粉碎,女战士则对粉碎的矿石进行筛选。

  选矿工作的技术含量不高,但都要求戴上口罩和手套。筛选时使用浓硫酸对含有杂质的矿石进行腐蚀分解,经过多次循环作业,筛选出鸡蛋大小的浅黄色粉末团,然后装入不锈钢容器,再进行密封、储存。尽管筛选矿石工序简单,但要使用硫酸等极具腐蚀性的液体,一不小心溅到衣服或皮肤上,轻者衣服会被烧烂,重者则皮肤难保,因此,白琳娜她们不敢分心,像助产婆接待婴儿一样小心翼翼。

  最后,谁也不知道这些精心包装好的粉末团被送到哪里去了,但满天飘浮的白灰却慷慨地馈赠给了工地上的每一个人。

  正当白琳娜她们聚精会神选矿的时候,井下突然发生了瓦斯爆炸。一会儿,战士们惊慌失措地从井下跑出来。一位离爆炸点较近的新战士说,他们下到井底后,不是用机器开采,而是使用锄头、铁铲、十字镐等原始工具将矿石刨进竹筐里,然后一筐一筐地往外拖。由于井下地质结构复杂、通风条件差,他们所需要的特殊矿石和稀薄的煤层混杂在一起,挖着挖着就传来了瓦斯爆炸声……带队的排长叫他们就地卧倒,随后将他们带了出来,不知井下还有人没有。

  白琳娜和李红梅急忙挤上前问姚普德,他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从表面上看,他身上既没有血迹,四肢也没有缺少什么零件,应该说躯体是完好无损的。一个老战士哽咽着说,每一次瓦斯爆炸都是凶多吉少,掌子面可能还有人没有爬出来。“啊!”

  大家都惊呆了。

  悲哀的气氛开始在工地上弥漫,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白琳娜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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