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没有比哥哥的来信更能让章懿华高兴的事了。
章懿华捧着哥哥从看守所寄回家的信,就像见到哥哥本人一样激动得浑身战栗。大半年了,他不知给哥哥写了多少封信,一直没有收到哥哥一个字的回音。在这期间,他设想过哥哥的各种处境和遭遇,甚至哥哥“走了”的可能性他都想过。也就是说,对哥哥所有遭遇的设想都只有一个主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对失去母亲不久的他来说,再不能失去哥哥了,如果再失去哥哥,对他心灵的伤害可想而知。所以,他对哥哥的思念之情不是简单的文字能够描绘的。
小伙子是在何等痛苦的思念中度过的日日夜夜呀!
现在好了,哥哥有消息了,说明哥哥还活着,只不过活得艰难罢了。哥哥在信中安慰他们,说他在那里一切都不缺,一切都好,只是没有往日那么自由,请爸爸和弟弟妹妹放心。章懿华哪能放得下心呢!诗人裴多菲早就感触万千地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自由,对有信仰、有文化、有激情的年轻人来说,应该比什么都重要!尽管哥哥对失去自由轻描淡写,但聪明的他不难想象哥哥失去自由的痛苦。
他想,哥哥只是不想把自己受到的非人折磨告诉他而已。
章懿华一方面为哥哥的幸存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哥哥的不幸而揪心。他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见到自己的哥哥。他想起了赵晓岚姐姐要带他去北京的话,立即跑到县教育局将哥哥的消息告诉她。
赵晓岚也在同一天收到了章懿中给她的信。
她办公室人多,她把他带到走廊拐角处,却一句话都不说。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好像刚哭过。章懿华打破沉默说哥哥来信了,赵晓岚说我也收到了,但她表情却很痛苦。章懿华的心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哥哥在给她的信中说了什么,便主动将哥哥的信递给她,也希望她能透露哥哥给她信的内容。
赵晓岚急切地看完了章懿中的家书,稳定了一下情绪,犹豫片刻,从身上掏出章懿中的信递给他。章懿华匆匆看了一遍,什么都明白了。将信还给她说:“赵姐,你是咋个看这封信的?”
赵晓岚忧伤地说:“我脑子里现在很乱,像塞了一团乱麻。”
她想想,镇静了一下情绪,回答他说:“我想有两个意思,不知对不对:一是他说在北大另有新欢,让我不要再纠缠他,这是事实;二是他为了不牵连我,故意把自己说成是陈世美,彻底打消我和他好的念头,实际上是为我着想。”
章懿华问道:“赵姐,你和我哥从小在一块儿长大,你对他应该很了解。你是相信其一呢?还是相信其二?”
赵晓岚答道:“不瞒你说,我和你哥的感情已经很深,我相信他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他给我写这封信,可能是为了不让我受到牵连。他在处境十分艰难的情况下,还一心为我着想,让我特别感动。你哥哥人很善良,不会是坏人,更不会是啥子反革命,这一点,我可以完全相信他!即使他在监狱里呆一辈子,我也等着他,跟着他!”
章懿华心里想,就冲这句话,赵姐就值得哥哥爱一辈子,自己有责任促成他们生死不离。于是,他感动地说:“赵姐,多谢你对我哥哥的理解!”
赵晓岚叹了一口气,又矛盾重重地说:“但你哥哥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章懿华眉头一皱,问道:“我哥被捕之前,跟你说过他有其他女朋友没有?”
赵晓岚答道:“没有!从来没有!”
章懿华淡淡一笑:“这就对了嘛!他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没有和你说一个不字,现在他遭受如此大难,能到哪里去结交新的女朋友呢?”
赵晓岚觉得言之有理:“我也这样想,只是……”章懿华开导说:“赵姐,你比我聪明!你想,我哥如果不编一个能扎得你心痛的‘聊斋’,你能相信吗?”
赵晓岚反问道:“你也这样看?”
章懿华说:“是啊!正因为我哥和你的感情太深了,他怕你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呀!”
赵晓岚眉毛开始舒展起来:“照你这样说,我就更放心了!现在你哥哥的地址我们也有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去北京好不好?”
章懿华爽快答道:“好!我听你的,赵姐!”
章懿华离开赵晓岚单位,时钟刚敲响下午三点,哥哥和赵姐感情上出现的矛盾,总是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一方面为赵姐难过,责怪哥哥不该给赵姐写这封类似绝交的信,将她导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使赵姐善良的心受到深深的伤害,让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另一方面,他又十分同情哥哥的处境,哥哥在给赵姐写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难过得多。他身陷囚笼,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对未来充满的不是阳光般明媚的憧憬,而很有可能是死亡的降临或面对长期的监禁。他为了不让心爱的女人因他的厄运而受到牵连,独自承受瓜熟蒂落的痛苦,在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刻,一定是字字飞泪,句句泣血。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胸襟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对哥哥更加敬佩。他想,如果我处于这样的境地,也可能会这样去做。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保尔和冬妮娅分手的那个冬天,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保尔最终选择与冬妮娅分手,实际上是深爱她的表现。保尔自知颠沛流离的生活和干瘪的钱袋,不可能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带来幸福和快乐,那就忍痛割爱吧!与其让两个人受苦,倒不如自个儿去承受生命的折磨。试想,如果没有这样高尚豁达的境界,谁能做得到?爱,真挚的男女之爱,就应该是这样纯洁无私、充满了人性的温暖,释放出男人特有的温度。如此说来,哥哥对赵姐的感情,也就是爱到极致的表现。
虽然他不像迎春花那样对春天充满了强烈的敏感和期待,但却像挺立在悬崖上的松柏,傲霜斗雪,独具风采!赵姐在哥哥坠入人生的低谷时,不舍不弃,也一如冰山上的雪莲花一样高洁,为了在长期相处中缔结的那份感情,或许坚守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一方净土,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心甘情愿接受世俗的洗礼,这又需要何等坚强勇敢的精神啊!
章懿华想着想着,一会儿就回到了章家巷,当他的目光接近自己贫穷但却无比亲切的家时,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白琳娜一个人站在那棵黄桷兰下,正羞怯地望着他。章懿华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白琳娜却说,她想和他一起去走一走。
这段时间,白琳娜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自从认识章懿华后,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给她留下的印象却深入到了心灵最隐蔽的角落。过去读《西厢记》的时候,她对崔莺莺和张生一见钟情压根儿不相信。她认为爱是最纯洁、最神圣的,只有在岁月的长河中经过沉浮后才能验证是否倾心,也只有感情升华到极至的时候才能以身相许。换句话来说,爱不是匆匆的过客,而是永恒的结晶。哪能一见就钟情呢!可是,她和章懿华仅仅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她那颗本来有一些高傲的心竟然低下了头,开始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她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莫名其妙来到了章懿华家。她也曾试图摆脱这种困惑,可总是显得力不从心。如果说她还理智的话,那就是章懿华的言谈举止正好契合她的审美标准,尤其是章懿华的学识、见解、爱心和身上散发的青春气息,完全吻合她对爱情的憧憬,因此悄悄俘虏了她那颗少女之心。
白琳娜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和他们结伴去登锁江塔的情景,那既是一次开心快活的集体郊游,又是一段惊心动魄的生命旅程。在去的途中,章懿华对水上漂浮物的感慨、对老艄公的尊敬、对“鬼”的判断,面对惊恐的镇定和一些细微的举止以及不经意间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复印在她明镜似的心里。
她忘不了在登锁江塔第三层时的慌张,更不能忘怀他紧紧护着她那一瞬间的惊喜。那可是她的身体第一次和男孩靠得那么近、那么紧。当时,她完全失去了女孩对男孩的警惕,甚至还有一点点缴械投降,主动投怀送抱的意思。现在想起来都有些脸红心跳,但当时她却没有一丁点儿顾虑,只想被他紧紧地抱着,用劲地搂着。如果让时间凝成固体、地球停止转动、生命终止呼吸,她都不会感到遗憾。也许,女人天生就喜欢这种被男人呵护、宠爱的感觉!
心理学研究发现,女人注意一个男人,一般都是出于听觉。如果她喜欢上了他,往往都是被他的思想和内涵感动,也就是说,女人喜欢男人,侧重于听觉;男人喜欢女人,通常注重视觉,很多时候是迷恋于她面容的俏丽和身体的婀娜多姿,从而有了感情。这可能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白琳娜喜欢他,欣赏他,不知不觉就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其实,白琳娜对章懿华如此动情,并不是她身边没有优秀的男孩。她读书认真、刻苦,在学习上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她说话轻言细语,温文尔雅,还不时有点小幽默,和同学关系相当融洽。也许是受毛泽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等文章影响太深,她对待劳动的态度总是热情、积极、出力,不像有的人“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挑轻的”。因此,她从小到大都被同学视为品学皆优的榜样,加上她容貌美丽、举止高雅,许多男孩都想接近她,尤其是在高中阶段,一些胆大的男孩还主动给她写信,想和她“耍朋友”。
在这些男孩中,也有各方面比较拔尖的,但是,我们可爱的白琳娜都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不是她对他们一点都没有好感,而是那种感觉太抽象、太漂浮,就像山上的雾,没有什么具体内容。章懿华却不同,这家伙身上有很多东西吸引着她。他不仅知识面广、说话风趣幽默、心胸豁达,善解人意,而且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在这个人情淡薄的年代,他那颗金子般的心让她每每想起来就有血脉加速的感觉。
白琳娜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从锁江塔归来时,在路上遇到那个农村妇女和她孩子的情景。当时,他们从锁江塔上下来后,坐在大佛岩的一棵桑树下,一边吃着孙向东带来的零食,天南海北地神侃,将青春的激情在旷野里尽情地抒发;一边将目光投向锁江塔和奔流不息的沱江,等待欣赏塔影锁江奇观的出现,让时光在欢声笑语中流淌。
不久,金灿灿的太阳便褪去它耀眼的外衣,像入浴的少女浸泡在西方的天际,只露出红彤彤的笑脸,将它的余辉投射在雄伟的锁江塔上,塔影顿时像横跨沱江的一座桥梁,将两岸紧紧连接在一起,又好像一只巨大的手臂,将滚滚西流的江水挽起,然后在涛声中将它兴奋地抛向远方。他们激动,他们欢呼,他们不约而同地赞叹塔影锁江的神奇景象。
他们被壮丽的景观深深陶醉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大佛岩。
那时天色向晚,他们沿着江边小路缓缓而行。也许他们正处于生命中的黄金季节,青春的激情总是挥撒不尽。易莽娃喜欢和舒胖娃在一起打闹开心,白琳娜和殷笑英又沿途采摘野趣,章懿华和孙向东还在谈论塔影锁江的话题。当一位面容憔悴,衣衫破烂的农妇背着一个小男孩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农妇眼尖,一眼认出了章懿华,急忙放下孩子拉住他的手,激动得连说:“多谢你,多谢你出手相救!”
白琳娜从农妇对章懿华多谢的话语中得知,是章懿华的爱心救助了她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及时伸出援助的手,她的孩子可能已经命归黄泉了。虽然章懿华说他只不过做了一点人人都会做的事,一再说不用谢,农妇还是反反复复念叨他的大恩大德。临别时,农妇不仅请章懿华有空到她家去坐坐,还牵着孩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农妇带着孩子和一颗感恩的心走了,白琳娜还不时回头看她和那孩子以及她们身后的锁江塔。在那一刻,高耸入云的锁江塔,锁住的是奔涌而去的沱江水,而章懿华的行为,则牢牢锁住了她情窦初开的心……
此时,白琳娜相跟着章懿华走出章家巷,沿着西湖,绕过读易硐,径直来到了钟秀山下。好像他们已经约好了这个明确的去处,而实际上是两颗羞涩的心把他们带到了这个游人少有光顾的地方。
钟秀山位于湖的西南方向,是全城众山之宗。山上林木苍翠,景色清幽,与五府山隔湖相望。在那个崇拜英雄的年代,五府山烈士陵园凝重的色彩是当地人汲取英雄元素的所在。
人们清晨吸氧、白天游玩、晚上乘凉,都自觉不自觉地喜欢到五府山。也许一方面是想让民族气节的文风更加鼎盛,另一方面是想让长眠在地下的烈士能经常听到世人敬仰的声音。总之,五府山烈士陵园一直不寂寞,加上照相摊贩的吆喝声,卖小吃商贩的叫卖声,汇入游人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五府山上从早到晚的多重伴奏几乎没有停止过。
甚至于有民俗学家感慨地说:这里的市民喜欢到烈士陵园游玩,其情结已经把它当作自己的心灵家园;五府山烈士陵园每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俨然就是这个县城的文化乐园。钟秀山只有一些野趣,自然便被冷落在了对岸。两个感情朦胧的年轻人不想到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要的就是这种“躲在深闺”的感觉,因此静谧的钟秀山便是他们的最佳去处。
其实,这钟秀山还是很有一些文化背景的,只是当时被人们忽略了,才自个儿落了个清静。
他们登上山坡,一块“第一山”的石碑矗立在眼前。上款“米芾书”,下款“邑人韦蕃立”。据说,这是西川境内米氏掘的最早一块“第一山”碑。清康熙年间《蜀都碎事》注释说:“县城后山上文昌宫,有米元章题‘第一山’三字,字大如轮,遒媚可爱。”
清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乐山才子谢文明到这里,见“第一山”三字“纵操变化,俨有龙跳虎卧之势”,拓去镌刻在峨眉山万年寺,碑后还题述拓刻经过,因而此碑就更加流传广远了。
今天是章懿华和白琳娜第一次独处,他们彼此都想走进对方的心里,没有兴趣去欣赏米元章的书法,也没有心思去探究那文昌宫是如何销声匿迹的。
他们走过石碑,穿过一片杂木林,迎面是一道陡坡,章懿华登上去,伸手去牵白琳娜。白琳娜一颗心顿时像要飞出心窝,额上沁出了细汗,身体在轻轻地战栗,这既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子单独在一起,又是第一次与男孩子牵手,渴望与羞涩让她迟疑了一下,因为在她的感情字典里,虽然那天在锁江塔里和他有过“亲密接触”,但那毕竟是有其他人在场的偶然行为,而此时却不一样,只有他和她,与他单独牵手,就意味着有可能把自己的一生和未来托付给他,这是一件何等庄严而神圣的事情啊!章懿华不知道白琳娜的心在这一刹那间已经走了千山万水,关心他人、助人为乐的品性和习惯——当然也有走近她,热爱她的想法在督促他,他伸出的手没有缩回去,反而离她更近了。白琳娜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他一起走天涯,见到他伸向自己的手,就像见到了通向幸福的缆绳,相视一笑,把手递给了他。他稍微一用力,就把她拉了上来。之后,他们便手牵着手像两只鸟儿,快乐地来到山腰的楠木林,选了一块比较平缓的草坡坐下。
城市嘈杂的声音立即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山上除了偶尔有几声鸟鸣,就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唦唦”之声。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没有说话,但两颗心却在不安分地跳动。白琳娜的额上又冒出了细小的汗珠,章懿华的手心也捏出了汗水。他们心里已经非常明白,两个人悄悄来到这么一个静谧的地方意味着什么。
谁都没有说话,白琳娜的手不停地扒拉身边的草,以此掩饰心中的慌乱;章懿华脚前的草也被他蹬得趴在了地上,明显已经手足无措。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近处山下的房屋鳞次栉比;远方千佛岩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四周寂静无声,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
由于有了之前那些思想活动垫底,白琳娜不再那么矜持了,无话找话说:“你们家桌上那瓶蜡梅花真美!”
章懿华附和道:“是的,很美!”
白琳娜接着说:“我喜欢蜡梅的清香,更喜欢它的高洁!”
章懿华含笑望着远方:“我也是!”
白琳娜也望着远方,好像那远方有着世上最美的风景:“看来我们有共同的嗜好。”
章懿华望着天空点了点头,仿佛苍天可以作证,他们情趣十分相投。隔了一会儿,他赞赏她说:“你说普通话的声音真好听。”
白琳娜问道:“是吗?那以后我就天天说给你听。”
章懿华说:“你就是我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白琳娜认真地说:“你只要不厌烦,我就二十四小时为你广播。”
章懿华沉浸在幸福之中:“我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听众。”
白琳娜甜蜜地笑了,顺手在草丛中摘下一朵小花,放到鼻尖闻了闻,然后举在眼前深情地注视着它。这是一种根颈细小,叶片稀疏,白色的花蕊点缀着些微蓝色的野花。它几乎和草一起生长,一样平凡。白琳娜说不出这种花的名字,但她知道正是这些无名的野花默默无闻的装点,才构成了大自然千姿百态的景象。它就像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样,多得不胜枚举,谁都不关心他们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白琳娜依然认真地瞧着那朵无名的小花,仿佛在解读它不为人知的花语,又像在说别人:“高中毕业后,她一直觉得日子过得像蜗牛一样慢。有一天,当她和他认识后,她顿时觉得光阴比流水还快……”
章懿华也随手折了一朵花,那是金灿灿的野菊花,他嗅了嗅,递给她。
野菊花的香味淡淡的,略带一点苦涩,但却沁人心脾,白琳娜特别喜欢,甚至觉得金灿灿的它有一种醉人的味道,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对着他会心地笑了笑,像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望着他。
章懿华避开她的目光,又折了一朵野菊花捧在手里,双手合拢后打开,轻轻一吹,金色的花瓣便在眼前飞舞,他顺着她的思路自言自语:“是啊!他没有和她相识之前,日子味同嚼蜡,自从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后,他感到每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
一只大雁从树梢上飞起,在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孤零零地向西方的天际飞去。白琳娜触景生情,有些忧郁和伤感地说:“只可惜,她很快就要走了,就像那只大雁一样,她将孤独地飞往陌生的远方,等待她的不知是欢乐还是惆怅。”
章懿华望着大雁消失的方向,一语双关地说:“我在想,与其孤独地飞向远方,倒不如留下来和大家一起翱翔。”
白琳娜收回目光,也回到了现实,低下头说:“现在晚了,通知已经来了,她只能独自到远方去流浪。”
章懿华知道支边的通知一旦下来,就得接受,他不想让心上人难过,急忙换了一种口吻:“假如事实已经不能改变,那就勇敢地接受命运的挑战吧!鲁迅说,真正的强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白琳娜也给自己打气:“好在父母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是半军事化管理,等于当了半个解放军。据说,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章懿华鼓励她说:“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高兴!首先,我代表我和我个人以及我自己,向白琳娜同志光荣跨入人民军队表示由衷地祝贺!”
白琳娜被他俏皮的话逗乐了,嘴上却嗔怪道:“瞧你说的,哪儿就是解放军呀,是半军事化管理,最多只能是半个大头兵。”
章懿华继续给她鼓劲:“不管怎么说,只要和解放军沾上了边,就光荣,就令人……敬仰!”
他本来想说爱戴,但怕说出爱这个字引起她的联想,误以为他是一个轻浮的男子。
“我才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白琳娜想到自己去云南边疆落户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将像一片孤独的树叶静悄悄地飘向那个神秘莫测的远方,脸上又露出不悦的神情。“那你在乎什么呢?”
章懿华扭过头来,热切地望着她。此时,他似乎已经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但他希望听到她亲口说出来。“我在乎你!”
白琳娜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突然转过脸来深情地望着他:“我一旦去了云南,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
“我也是!”
章懿华的眼睛热辣辣地接过她的目光,再也没有任何顾虑,激动地说:“好想和你永不分离!”
一股暖流漫过白琳娜的心头,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用热切的眼神望着他。章懿华好像听到了她心灵的召唤,立即张开双臂将她抱在了怀里。白琳娜躺在章懿华怀里,闭上眼睛,轻轻张开嘴唇,等待丘比特的神箭射向自己。章懿华的舌尖顿时和她的舌尖结合在一起,青春的激情将两颗心熊熊燃烧了起来。
风儿好像收起了翅膀,树叶不再发出“唦唦”的响声;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将瑰丽的色彩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给这两个年轻人投来欣赏的目光;大地寂静得掉下一片树叶都能听得到,身旁无名的野花张着歌喉在为他们无声地歌唱。美好的时光,美丽的大自然,静静地见证着一对恋人甜蜜地依偎在一起。
良久,白琳娜好像从遥远的伊甸园梦游归来,面庞红得像苹果似的,深情而充满诗意地说:“懿华,我们的感情在这钟秀山上开始出发,我也希望它在这钟灵毓秀的山上得到升华,我将用毕生的精力和感情来呵护它,你愿意吗?dear!”
“我愿意,我愿终生呵护它!”
章懿华听她第一次用英语叫了一声亲爱的,立即坐起来,激动地将她的头揽在自己怀里,同样深情地说:“dear,我发誓:—直到地老天荒!”
章懿华是那种对感情非常专一的男孩,一旦真心爱上一个女孩,他就会心驰神往、坐卧不安,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她。
白琳娜甜蜜地笑着,将手腕抬到眼前,手表的时针指向5点。她仰起脸,非常认真地说:“两年后,就在今天,在这同一时刻,你我不管身在何处,我们都回到这里——回到这片楠木林,重温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章懿华坚定地点点头:“我愿永远生活在你的世界中。”
白琳娜陶醉地说:“我愿一生行进在你的视线里。”
章懿华将嘴唇再一次贴在她仰起的脸上,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在她光洁如玉的面部写下了永恒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