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莽娃身陷囹圄二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章懿华没有吭声,他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生前对他的教诲。那是他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易莽娃拿来一个陀螺给他玩,他觉得好玩极了,玩着玩着就把它带回了家。母亲下班后见他在地上用绳子抽打陀螺,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母亲夺过绳子便抽打他,挨了一顿打后,他才如实告诉了母亲。母亲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打完后,罚他跪在地上。在他跪着的时候,母亲不顾工作一天后的劳累,找来一截木头,用锯子、砍刀和砂纸,比照着那个地钻钻制作。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在制作陀螺时额上热汗淋淋,手掌打起了血泡。

  母亲做好陀螺才让他站起来,并教育他说,一个人如果小时候偷针,长大后就会去偷金。人即使再穷,但志不能短。章懿华至今还保存着母亲为他制作的陀螺。这个陀螺不仅浓缩了母亲对章懿华的爱和教诲,而且蕴藏着母亲的人格和品质。想到这里,章懿华明确表示:“我先就说了,不去!”

  章懿华心里还有一种担忧和不安,他的家穷困潦倒,早已经脆弱得一阵风都可能掀翻。何况哥哥还在狱中,偷书又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被抓住,那将是屋漏又遭连夜雨,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又诚恳地奉劝伙伴们:“我劝你们也不要去冒这个险!”

  舒胖娃、孙向东和易莽娃根本听不进章懿华的劝告,舒胖娃还嘲笑老九快变成老鼠了。于是,他们在一起坐了一会儿,也就不欢而散。

  吃过晚饭后,章懿华一边叮嘱妹妹懿美抓紧时间做作业,一边给哥哥写信。写了一个开头,他便有些写不下去了。他想,给哥哥写了那么多信,没有收到哥哥一封回信,是哥哥没有收到自己的信,还是哥哥的回信被所谓组织上那双无形却无所不能的手给拦截了?

  他清楚地记得,过去哥哥的女朋友赵晓岚几乎每个月都要到家里来一趟,不管有事还是没事,她都要来陪妈妈和妹妹坐一会儿,她不仅嘴甜而且手勤,一口一个伯母,一口一个幺弟幺妹地喊着,并手脚利索地帮着做各种家务,深得妈妈和妹妹喜欢,一家人都不把她当外人。

  哥哥上大学前,妈妈甚至把赵姐拉在身边坐下告诫哥哥,要他珍惜她的感情:“像她这样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幺妹,即使你今后飞得再高,也要把线放在她手里……”妈妈的话说得赵姐一脸娇羞,哥哥站在一旁也羞涩满面。然而,自从哥哥出事后,被他和妹妹尊称为赵姐的她就很少来过。

  那天在去文庙的路上碰见她,她说抽空要来家里看看,这么久也没见她来。听说她最近从富世二中调到县教育局去工作了。也许是她刚到新的工作岗位还忙不过来,也许是她现在的身份和哥哥公开交往有什么顾虑,但赵姐与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不相信赵姐在哥哥最需要她的时候会离他而去。

  如果赵姐真是那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懿华倒认为走在独木桥上的哥哥,放手让赵晓岚去走她的阳光道未必不是好事。如果是自己,不但不气恼,反而庆幸……想到这里,章懿华似乎又感到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收起钢笔,打算到赵晓岚家去一趟。他相信赵姐的消息应该比自己灵通,对哥哥的情况,她应该比自己知道得多一些。

  章懿美见哥哥要出门,并知道他要去赵姐家,嚷着要跟他一块儿去看赵姐,说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赵姐了,好想好想她。章懿华没有同意,板着面孔要她安心在家做作业。懿美看哥哥态度坚决,也就嘟噜着嘴不再吭声了。

  章懿华出门前,又开了一盏灯,他想妈妈去世不久,妹妹年幼胆子小,让灯光明亮一点,她就不会孤独和害怕,但懿美很懂事,哥哥刚跨出门,她就把那一盏多余的灯关了。

  赵晓岚家坐落在县总工会旁边,章懿华从西湖边上绕过粮食局宿舍,走下斜坡后,一会儿就到了市中花园。他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背影从县委招待所食堂出来往右拐,走进了那条九曲十八弯的街道。这条街道灯光很暗,看不清昏暗中的人影,但那个颀长的身材、硕大的脑袋、走起路来瘦削的肩膀仿佛承受不了脑袋压力而一摇一晃的神态,是袁大头的专利。

  对,一点不错,就是袁大头。据孙向东讲,那晚他们捉弄袁大头和邵蕊霞后,本以为这两个狗男女会身败名裂,谁知袁大头聪明得很,事后他和邵蕊霞表面上像无事一般,暗地里却指使他在学校食堂管账的老婆出来为他们开脱,说校长和邵主任在一起是谈工作,是不怀好意的人对他们进行诬蔑陷害,公安人员正在追查。

  袁大头甚至还放出狠话,说那是阶级异己分子对他的打击报复,一旦查出来必将严惩不怠。学校老师慑于他的淫威,早采取独眼龙的政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看见袁大头的老婆都不计较,谁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呢!最近,听说袁大头还官运亨通,已离开沱江中学升任县革委会副主任,邵蕊霞靠那张混来的文凭,也披上了有能力、有学历的“黄金甲”,被提拔为副校长了。

  袁大头开心地与身边的女人交谈着,谈得兴奋时,他还用手在女人的肩膀上亲昵地拍一下,试探对方的承受能力。那女人闪了一下身子,作出不情愿的暗示,可能也不想让袁大头过于尴尬,接着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算是一种有声的提醒。章懿华似乎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只是光线太暗,不易辨别。袁大头竟然不知趣,又靠近将手伸到女人的腰背之间,无耻地寻找自己的乐趣,嘴上却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女人立即像触电似的从他身边闪开。

  章懿华心里想,袁大头真不是一个东西,人家都用无声的语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还厚颜无耻!他突然为这个女人的处境担心起来,怕袁大头在夜幕的掩盖下对弱女子更加嚣张。如果袁大头真的敢继续纠缠她,他是不是该冲上前去教训袁大头一顿呢?想到这里,章懿华的正义感迅速上升,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快到县总工会时,街道逐渐拉直、变宽,路灯也更加明亮,章懿华借着灯光看到那个女人的侧面不由大吃一惊,此人不是赵姐吗?他急忙眨眨眼睛,当他确认走在前面的就是赵晓岚——哥哥的女朋友、自己正要去找的赵姐时,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窜,他恨不得冲上前把袁大头打翻在地,就像除暴安民的江湖侠客一样,让袁大头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赵晓岚今年二十七岁,比章懿中小几个月,也是属牛的。她与章懿中从幼儿园到中学都是同学。一起参加过红卫兵大串联,1968年还有幸到天安门广场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

  在个人崇拜的呼声中疯狂一阵后,又被武斗的枪炮声振聋发聩,从此陷入迷惘的漩涡……他们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被赶到偏僻的农村从事最原始的劳动之后,终于懂得了思考,思考的结果竟与融汇在血液里的思想背道而驰。于是,他们的青春被漂白了、思想被亵渎了、灵魂被挖空了,一种脱胎换骨式的洗礼让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领悟到了沉默为什么是金。因此,他们是最早成熟与醒悟的一代,也就是被史学家称为“老三届”的一代,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几乎把共和国的有幸和不幸、酸楚与甜蜜都咀嚼了个遍。

  好在赵晓岚和章懿中身上有许多常人没有的品质,那就是对生活始终如一的热爱和向往。所以,即使很多人都把“读书无用论”挂在嘴边的时候,她和章懿中也没有随波逐流。他们在知青点点着煤油灯看书、学习,互相勉励,对人生充满了积极乐观的态度。章懿中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后的第二年,赵晓岚的妈妈退休了,按照当时的政策规定,她顶替其职跨入了教师队伍,与后来的畅销小说《山楂树之恋》中的静秋还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由于她和章懿中从小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是戴着“三好红花”长大的乖娃娃,她被选拔到本县二中任教,才一年多,又被调到大家羡慕的教育局机关工作。

  她如果没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和应对各种形形色色之徒的能力,年纪轻轻就走到今天这一步,显然是不可能的。果然,她不卑不亢地对袁来富说:“袁主任,我到家了。如果还有啥子事情,明天上班时,你通知我们局长,我们局长会安排的,再见!”

  赵晓岚真是聪明,她把局长搬出来,无非是提醒袁大头:“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在工作时间说,并且直接告诉我的顶头上司。”

  她还有一句潜台词——你直接给我安排工作是不妥当的呀!

  章懿华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但他对袁大头刚才的举止实在感到恶心,就像喉咙里有一只苍蝇一样,想一吐为快。

  袁大头不是糊涂人,他对赵晓岚巧妙拉开距离的话,当然不会不明白,他立即耸耸肩,把他硕大的脑袋摆正位置,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好的,再见!不过,我还是提醒你,组织上正在考虑你的任用问题,你一定要和你的男朋友章懿中划清界限!否则,我只能为你惋惜!”

  赵晓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和威胁,但她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而是换了一个思路,不卑不亢地回敬道:“我已经入党多年,我能明辨是非!再见,袁主任!”

  说着就拐进了右边的院落。袁大头言不由衷地举起手来,道了一声:“再见!”

  然后遗憾地摇摇头,迈开双脚向前走去。

  章懿华依然感到一阵恶心,急忙追上袁大头,猛地啐了一口:“呸!”

  袁大头望着章懿华离去的背影,勃然大怒:“这个人咋个这样不文明!”

  章懿华气得只想骂粗话,远远地丢给他一句:“文明你个头!”

  袁大头自以为是,耍起了县大老爷的威风:“你给我滚回来!”

  章懿华将一句更不干净的话甩给他:“回你个球!”

  袁大头气得面红耳赤,追了几步,追不上,望着章懿华远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章懿华把袁大头甩在后面后,不由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其实,他并不是因为袁大头曾经剥夺了他升学的机会,而是他想到哥哥不在,袁大头竟然想占哥哥女朋友的便宜,他是用这种方式捍卫哥哥和赵晓岚的尊严。如果赵姐与袁大头像潘金莲和西门庆那样龌龊,别说是吐他口痰,骂他脏话,他可能已经像武二郎一样将他们一刀宰了。幸好赵姐是一个品行端正、令他尊敬的女子,没有给袁大头机会。否则,我们本书的主人公章懿华的生命可能就到此结束了,他后来出生入死的经历和与白琳娜缠绵悱恻的爱情绝唱,将不复存在,那岂不让读者遗憾?

  好在这只是一种假设,并非生活的真实。实际上是,章懿华一边责怪自己粗鲁,一边走过电影院,从后街绕一圈来到了赵晓岚家。

  见章懿华跨进屋来,赵晓岚问道:“懿华,刚才是不是你在骂袁来富?”

  章懿华点头答:“是我!”

  赵晓岚爱怜地说:“跟你哥哥一个性格!”

  赵晓岚的妹妹赵晓燕坐在藤椅上看书,她和章懿华曾是初中的同学,见他来到家里找姐姐,急忙斟上一杯茶端给他。“谢谢!”

  章懿华向赵晓燕笑笑,接过茶没有急着喝,转身问赵晓岚:“赵姐,你有我哥哥的消息没有?”

  赵晓岚神情顿时暗淡起来:“没有,我这两天正在寻思,准备到北京去看望你哥哥呢!”

  章懿华脱口而出:“你要是能去看望他,那就太好了!”

  赵晓岚想想说:“你如果想你哥哥,可以跟我一起去,路上正好有一个伴。”

  章懿华一心想见哥哥,但知道去一趟北京要花很多钱,自己走了妹妹懿美又没有人照顾,便找了一个借口:“只是北京那么多看守所,不知哥哥被关在哪里,我们咋个找得到他。”

  赵晓岚自信地说:“自古说湖广问四川,到了北京还怕打听不到你哥哥的下落?”

  她主动打消他的顾虑说:“来去的开销全部包在我身上,小妹懿美可以到我们家来暂住。”

  赵晓燕热情地表示:“你走后,就把幺妹交给我。”

  章懿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就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晓岚亲切地说:“我是你姐姐,又不是外人,你还客气啥呢!”

  章懿华顿时感动万分:“好!你把走的时间定下来后,告诉我就是了!”

  分手时,赵晓岚拿来10元钱塞到章懿华手上。章懿华坚决不要,推来推去,赵晓岚有些生气了,说:“我几次说去看你和幺妹,都因为突然有事抽不开身,你是不是疏远姐姐了?”

  章懿华说:“我和妹妹都挺好,我们哪敢疏远赵姐呢,你千万不要见外!”

  赵晓岚说:“既然不见外,那你就收下。”

  章懿华撒谎说:“我爸刚寄了钱回来,真的不需要。”

  赵晓岚没法说服他,顺手提起放在凳子上的一袋粮食说:“这是我和你哥哥下乡时那个生产队的社员进城办事,送来的新鲜面粉,你带回去和幺妹尝尝鲜吧!”

  章懿华知道不好再推辞,便说带一点回去就可以了。之后,赵晓岚找来一个大瓷碗,倒了一点出来,然后把一大袋面粉硬塞到他的手上。

  这个时候,月亮越爬越高,将它水银一样的清辉洒满大地。

  沱江边上,孙向东、舒胖娃和易莽娃三人踏着月色,悄悄溜进了沱江中学校区。孙向东提前踩了点,加上图书室没有人看管,舒胖娃用平口电工刀撬开玻璃窗户边上已经风化的膏灰,轻轻将玻璃取下来,伸手进去将插销拔开,然后又将玻璃装上,并从身上摸出两颗图钉将玻璃卡住。

  三人没有急着进入室内,而是返身走到对面的树下坐着观察动静。

  易莽娃见舒胖娃刚才做那些活儿轻车熟路,开玩笑说:“你小子蛮有经验嘛!今后我家窗户如果被撬了,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舒胖娃嘲笑道:“你家除了那个紫色双龙罐能值点钱,其他东西送我都不要!”

  孙向东插话:“我倒认为老九家那个青花瓷瓶,比易莽娃家那个紫色双龙罐更值钱。”

  舒胖娃提醒道:“前些日子,老九为了给她妈妈治病,已经将那个青花瓷瓶卖了。”

  孙向东不无惋惜:“哎呀,真可惜!”

  易莽娃大吃一惊:“好啊!你们两个坏小子,早就把我和老九家摸清楚了,我现在不愁家里掉东西了,只要少一样东西,我就找你俩个要,肯定错不了!”

  舒胖娃把头一扭,轻蔑地说:“谁稀罕你家那个破玩意!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耳朵夹毛线——还当真了!”

  孙向东左右张望着,催促说:“现在平安无事了,你们快进去吧,我在这里放哨。记住,有敌情我连学布谷鸟急叫,解除敌情拉长叫两声。”

  舒胖娃不满孙向东的安排,顶了一句:“松活的事你来干,危险的事交给我们,你孙猴子真是贼精!”

  易莽娃理解孙向东说:“孙猴子比你我更熟悉环境,反应又快,他在这里放哨更有安全感。”

  舒胖娃嘀咕道:“老九鬼点子多,有他就更好了!”

  孙向东说:“你猜老九这次为啥不跟我们一起行动?”

  舒胖娃不假思索地说:“他肯定是想一个人去跟白牡丹幽会。”

  易莽娃摇摇头:“老九对女孩子没有你那么大的兴趣!”

  孙向东满有把握地说:“他妈妈去世后,就他和小妹在家相依为命。他吃一只蚂蚁,都要给他妹妹留两根脚杆,我猜他是怕万一出了事情,妹妹就没人照看了。”

  易莽娃犹豫起来:“我也怕呀,万一被抓住,面子就丢大了!”

  舒胖娃拍着易莽娃的肩膀说:“鲁迅都说偷书不为盗,你还怕啥子?不要当缩头缩脑的乌龟,快走!”

  说完在他背上又是一巴掌。

  舒胖娃和易莽娃翻窗进入室内,借着月光,易莽娃伸手到书架上摸那些翻毛了边的书,他的理由是翻得多的书一定是大家都喜欢的书;舒胖娃则把那些大部头书只管往麻袋里装,他的想法是名著都是大部头。易莽娃提了一下麻袋,太沉,倒了一些出来。舒胖娃有些不舍,说拿一本也是偷,不如多拿几本。易莽娃骂他猪脑子,说太多了搬不动。舒胖娃说你是大力士,还有搬不动的?又捡了几本塞进麻袋里。易莽娃说老子又不是骆驼,骆驼都有驮不动的时候,又给他拿出来扔在地上并将麻袋交给他。舒胖娃骂骂咧咧地接过麻袋扛在肩上。

  “布谷——布谷——布谷……”孙向东发现有人走来了,急忙学布谷鸟的叫声,给舒胖娃和易莽娃报警。易莽娃立即将玻璃窗户拉来关上,和舒胖娃一起躲在窗下屏息不动。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孙向东一眼就认出是袁大头,紧张地躲在那棵大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袁大头虽然已经调离这个学校,但他还住在学校宿舍区,他对刚才隐约听到的鸟叫声感到诧异,现在是秋天,咋个会有布谷鸟叫呢?他突然停住脚步不走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希望能再次听到那“布谷——布谷”的声音。

  校园里一片寂静,偶尔掠过的清风传递着安祥的信息。袁大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或许是一种幻觉,他神经质地耸耸瘦削的肩膀,在图书室窗外徘徊。躲在屋里的舒胖娃和易莽娃听到窗外有脚步声,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袁大头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又将脸贴到窗户上往图书室里面看,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才扛着自己硕大的脑袋,一摇一晃地离开。

  孙向东见袁大头走远了,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来,急忙跑上前,轻轻拍拍窗户,叫舒胖娃和易莽娃快出来。舒胖娃责怪他怎么不发解除警报。孙向东已经醒悟过来,赔着笑脸说,秋天哪来布谷鸟叫,刚才差点被袁大头发现了。

  舒胖娃和易莽娃也不再多说,将麻袋递出窗外,三人轮换扛着麻袋离开图书室,刚走出不远,不知袁大头从哪里蹿出来,高喊:“抓小偷,快来抓小偷!”

  舒胖娃丢下麻袋,慌不择路,向着校门方向逃走;易莽娃一把抓起麻袋扛到肩上,慌忙往河边上跑;孙向东见袁大头一边追易莽娃一边喊抓小偷,四方又有人追来,急忙躲到一棵灌木丛下不动。易莽娃慌慌张张跑到河边,见追来的人越来越多,丢下麻袋,向关刀堤方向逃去。

  袁大头指挥着追赶的队伍对易莽娃穷追不舍,在快到关刀堤时将易莽娃团团围住,对易莽娃一顿拳打脚踢。易莽娃尽管学过武功,但毕竟做贼心虚,加之寡不敌众,被打翻在地。

  易莽娃被五花大绑抓到学校教务处一间屋里关了起来,袁大头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准备对他进行审问。

  易莽娃胳膊上,背脊上以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像被重刑伺候过一样。但他没有求饶,高昂着头颅,学着《红灯记》中李玉和赴刑场的模样,桀骜不驯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袁大头和邵蕊霞坐在易莽娃对面,轻蔑地望着他,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提着易莽娃丢下的麻袋,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凶神恶煞地扔在他面前,然后退到一边,多少有点邀功请赏的意味朝袁大头咧着嘴笑。袁大头会意地点点头,以示嘉奖,然后提起麻袋底将书全部倒出来。

  易莽娃低头看自己得而复失的“战利品”,被舒胖娃视作宝贝的大部头全是马克思的《资本论》《恩格斯选集》和《列宁选集》,自己拿的那些被翻烂了边角的书,一本是鲁迅的《两地书》,一本是伏契克的《绞刑架下的报告》,还有一本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心里想,“我骂舒胖娃是猪头他还不高兴,你瞧,他拿的书遍街都是,还用得着偷吗?”

  再瞧自己拿的这些书,尽管没有看完过,但毕竟比前面那些书要好看一些,不由自我欣慰起来。

  袁大头义正词严地审问:“你为啥要偷盗学校的书?”

  易莽娃嘻皮笑脸回答:“我没有啊!”

  袁大头冷笑一声:“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人赃俱获,还要抵赖?”

  易莽娃诡辩道:“鲁迅说偷书不为盗,我只不过是想解放几本长期坐冷板凳的书而已。”

  “解放?”

  袁大头一听就火了,立即上纲上线:“你深更半夜入室盗窃——盗窃国家财产,你知道这是啥子行为吗?”

  易莽娃东拉西扯:“毛主席要求我们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我拿几本马列著作,你总不能说我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偷了吧?”

  袁大头回到桌前猛地一拍,吓诈道:“你胡搅蛮缠!快给我坦白交代,你这是第几次到学校作案?你的同伙是谁?”

  袁大头看得很远,他对这个年轻人偷几本书不感兴趣,他在想自己被捉奸的“案子”一直未破,这家伙如果和那天晚上的事有牵连,能一石二鸟,那才解心头之恨呢!因此,他恨不得撬开易莽娃的嘴,让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易莽娃尽管对舒胖娃和孙向东不满,就是他俩怂恿来“解放”的,现在他们都跑脱了,自己“解放”不成,反而被抓进了“牢房”,不由感到窝囊。但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出卖朋友,咬紧牙关说:“就我一个人,要打要刮随你大小便!”

  那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是才调到学校不久的体育教师,他看不惯易莽娃这副模样,走到他身后,一脚将他蹬倒在地:“我叫你嚣张!领导在问你,放老实点!”

  易莽娃双手被反绑着,扑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他扭头狠狠地瞪着那个凶狠的家伙。

  “你这是何苦呢?”

  邵蕊霞刚提拔为副校长,见书没有丢失一本,又痛打了易莽娃一顿,担心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倒在这里爬不起来,学校岂不还要给他擦屁股?她做出一副胸怀大度的样子:“你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们就放你走!”

  易莽娃翻转过身子,艰难地站起来,依然直傲地说:“书,都在这里;人,就我一个,你们叫我说啥?”

  袁大头气冲冲地呵斥道:“你不要成为茅司里的石头!”

  易莽娃心里想,“你才是厕所里的石头哩!”

  但他没有说出口,将脸转到一边装耳朵聋没听见。

  袁大头见易莽娃对自己不理不睬,不耐烦了:“先把他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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