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世县因盐设县已经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不知是古代盐井太多、接地气太盛、释放的都是正能量，还是封建社会的官吏们过于相信自然神韵，抑或是得到传说中神游到此的道教第一代天师张道陵指点，总之，从卫星地图上来看，整个县城的地脉就像一幅太极地形图，地方政权包括各个行政司法机关则位于地脉的上方，很有一点虎踞龙蟠的气势。因此，千百年来除了外敌偶有骚扰，本地很少发生匪患，甚至偷鸡摸狗的勾当在这里都极为少见，因此便得了一个民风淳朴、富庶世代的美名。

　　在城关镇派出所办公室内，一个公安倒上一杯开水，客客气气地递给章懿华。章懿华接过水杯，也客客气气地点着头：“谢谢！”

　　另一个公安端坐在章懿华对面，轻轻抬起下颌问道：“这个玉玺是从哪里来的？”

　　章懿华回答：“在读易硐旁边的古井里捞起来的。”

　　“谁能为你作证？”

　　“易天雄和舒中胜可以作证。”

　　“还有其他人看见吗？”

　　“在西湖茶馆喝茶的几位老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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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左边和右边的两间办公室里，皮肤黝黑的公安和宽脸公安分别与易莽娃、舒胖娃在重复同样一个话题。

　　走道上，白琳娜和殷笑英不停地来回走动。也许是天气炎热通风不畅，也许是为章懿华他们担心，两个身着裙子的女孩脸上已经冒出细汗，饱满的胸脯因为紧张在不停地起伏，将她们本来就高挑的身材勾勒出更加迷人的青春曲线，引起进出的公安干警不断给她们行注目礼。

　　在西湖边上的茶馆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公安在和李大爷他们交谈，从李大爷铁青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好像是在指责公安，为章懿华他们喊冤，公安作了一番解释，最后毕恭毕敬地与老人们再见。

　　这个公安人员是派出所所长，他急匆匆地回到派出所，径直推开关闭着的办公室。一会儿，三间办公室的门全部敞开了，章懿华、易莽娃和舒胖娃分别走了出来，白琳娜和殷笑英见他们有惊无险，就像与亲人久别重逢一样跑上去相迎。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许会像《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见到列宁那样拥抱在一起。

　　白琳娜粉红色的脸庞宛若盛开的桃花一样对着章懿华，心疼地问道：“没事了吗？”

　　章懿华一边走出派出所，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嘛，本来就没事嘛！”

　　他拍着舒胖娃的肩膀，问道：“李玉和是咋个唱的？”

　　舒胖娃会意地一笑，唱了起来：“风雨后，百花吐艳……”殷笑英打断舒胖娃：“别逗了！”

　　白琳娜如释重负：“你们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我和笑英的心都要急出火来了！”

　　章懿华侧过头来对着白琳娜露出一排贝齿：“对不起！让你们虚惊一场，他们所长刚才还向我表示了歉意呢！”

　　易莽娃有些遗憾：“早知道你们俩这样为我们担心，我们就不出来了。”

　　白琳娜回头问道：“为什么呢？”

　　舒胖娃接过话说：“有你们来送饭，我们被关着岂不是一种享受？”

　　殷笑英寻开心地说：“好啊，你再进去嘛！用不着我和琳娜来送，国家会免费给你们提供食宿的！”

　　白琳娜跨前一步问章懿华：“对了，那个玉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章懿华把玉玺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殷笑英眨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白琳娜也仿佛沉浸在了那久远的历史长河之中。

　　舒胖娃走上前问道：“老九，咱们的玉玺呢？”

　　殷笑英也关心地问：“就是嘛，捡到的就等于是买来的，应该归还给你们才对！”

　　易莽娃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找白皮要回来！”

　　章懿华摆摆手：“不用了，玉玺本来就是国家的文物，交给白皮收藏，比放在我们手上安全。”

　　舒胖娃担心地说：“现在社会很乱，你以为放在他们手上就真的安全？”

　　章懿华无奈地说：“不放在他们手上，还能放哪里呢？”

　　易莽娃有些不悦地说：“我说老九，你真是菩萨心肠！”

　　舒胖娃的话就刻薄了：“老九，你这是慷我们大家的慨呀！让我们失去了一次发财的机会。”

　　章懿华不跟他一般见识：“私藏文物是违法的，说不准会招来杀身之祸，我说哥们还是少发不义之财为好！”

　　白琳娜附和道：“老九言之有理！既然是文物，放在身边就有危险。”

　　舒胖娃总是不放过讨好的机会：“对！为了不让琳娜和笑英为我们担心，就不要那个破玩意儿了！”

　　白琳娜问道：“你们说的白皮是谁？”

　　章懿华故意吓唬说：“白皮就是白眼狼，专门叼女孩吃的大灰狼！”

　　白琳娜不相信：“不会……吧？”

　　舒胖娃跟她套近乎说：“琳娜，你不用怕！老九吓唬你的。我们说的白皮，就是指穿白色警服的公安！”

　　白琳娜握着粉拳想打章懿华，举到空中又收了回去，嗔怪道：“老九，你真坏！真坏！”

　　舒胖娃一眼就看出白琳娜对章懿华的亲昵，但却不放过贬低章懿华的机会：“你们都看见了吧，老九可不是一个好人，他坏着呢！”

　　“你不能这样说老九嘛！”

　　舒胖娃的话打乱了白琳娜的思绪，她本来想说一点反话撒撒娇，不露痕迹地向章懿华暗示自己的柔情，没想到舒胖娃突然诋毁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她都惊讶自己怎么脱口说出偏袒章懿华的话来。舒胖娃则像被当头挨了一棒：“咋个这么快就开始护着他了？”

　　易莽娃哈哈一笑：“老九，你真是艳福不浅哟，白琳娜已经向着你啦！”

　　章懿华腼腆起来：“人家白琳娜是讲公道正义的人，不像我们有的同志身在革命队伍，却专门陷害革命同志！”

　　殷笑英心里起了醋意，但她很会掩饰自己：“老九说得对，琳娜护着他没有错，我还向着老九呢！”

　　易莽娃作出一副可怜状：“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有的人一生打光棍，有的人却妻妾成群，还要不要人活呀！”

　　白琳娜娇嗔道：“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殷笑英故意气易莽娃：“你想不通了吧？沱江没有盖子，你可以去跳呀！”

　　舒胖娃接过话说：“我们都去跳了沱江，你们留在这世上还有意思吗？”

　　“你去跳沱江可以，但不能把老九拉上。”

　　殷笑英对舒胖娃满面严肃，转脸对章懿华却露出一对深深的梨窝：“再说，老九是不会去跳沱江的，对不对？”

　　章懿华乐了：“有两位这么漂亮的幺妹在世上，我当然不会过早给自己的生命打句号啰！”

　　白琳娜笑着唱道：“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的幸福时光还很长……”舒胖娃气得不浅：“老九，咱们是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朋友，你这不是重色轻友嘛！”

　　“你说错了，这叫珍惜美好人生！”

　　章懿华进一步纠正道：“何况能和白琳娜、殷笑英这样够义气的幺妹在一起，我怎么能不负责任地就了结自己呢！”

　　易莽娃坏笑着：“就是嘛！舒胖娃你如果感到寂寞，到时请白琳娜和殷笑英把她们身边的幺妹发一个给你！”

　　殷笑英故作大方：“你说，有哪些要求？”

　　舒胖娃突然感到语塞……章懿华抢过话说：“咱们舒中胜同学长得一表人才，他的爱情期待是像你们这样出类拔萃的美女相伴。”

　　易莽娃打趣说：“不，舒胖娃志向高远，对人品要求很高，对外貌并不看重，只要是双排扣的，他都喜欢！”

　　舒胖娃对着易莽娃的后背就是一拳：“去你大爷的！”

　　易莽娃闪身躲开：“我说舒胖娃，你咋个不经夸呀！刚表扬你一句，你就露馅了！”

　　舒胖娃一脸愠色：“你才喜欢双排扣呢！”

　　殷笑英似解非解，有些说不出口：“双排扣是不是？”

　　易莽娃神秘地一笑：“看来你已经晓得了。”

　　白琳娜不解地问：“是什么呀？”

　　殷笑英对她耳语……

　　“母猪？”

　　白琳娜一听，禁不住掩嘴而笑：“哈哈哈……”几个年轻人踏着欢快的脚步追逐着、吵闹着、嬉笑着，将青春的激情洒满一路。道路两旁一簇簇像火焰一样盛开着的美人蕉，见证着他们这个年龄如诗如画的风采……

　　突然，五六个小伙子从西门汽车站旁边的巷道里冲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正是前不久在文庙打架没有占着便宜的蒲大侠。他一副江湖侠客的模样：“哈哈……真是冤家路窄！易莽娃，你还认得你大爷吗？”

　　易莽娃一见面便来了精神，将手指节扳得叭叭直响：“你小子即使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

　　白琳娜担心地走到章懿华旁边：“老九，你们能不能不打架？”

　　章懿华安慰她说：“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他们伤着你的！”

　　蒲大侠一挥手，跟随他的人便散开将章懿华他们团团围住，他志在必得地说：“上次让你们占了便宜，今天可不能让你们松松活活就离开。”

　　章懿华不想在白琳娜心中留下成天打架斗殴的印象，把她挡在自己身后，不愠不火地对蒲大侠说：“我早就听说你是这西门码头上的一条汉子，你如果还真是一条汉子的话，就让两位幺妹先走，要打架过孽，冲着我们来！”

　　“哈哈！黑白两位牡丹幺妹，几天不见，越发长得漂亮迷人了。”

　　蒲大侠坏笑着扫了白琳娜和殷笑英一眼，然后对章懿华说：“你懂得怜香惜玉，我也不想落个摧花杀手的恶名。”

　　其实，蒲大侠他们也不是整天只想惹事生非，他们和章懿华他们一样，中学毕业后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成群结伙在一起东游西逛，不过是想寻找一点刺激而已。那天在文庙与章懿华他们交手之后，他领教到了易莽娃拳脚的厉害，也不想打个头破血流，现在见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受到惊吓，心中也升腾起怜悯之心，加上章懿华夸他是西门码头上的一条汉子，又给了他面子，虚荣心得到了一点满足，于是豪爽地向同伴一抬手：“兄弟们，咱们都是男子汉，不为难两位幺妹，让开一条路，让她们走！”

　　殷笑英大眼一瞪：“你们人多欺负人少，还小鬼充正神，自称是男子汉！”

　　“呵呵，黑牡丹有胆量，竟敢洗涮我蒲大侠！今天我就看在两位漂亮幺妹的面上，不与你们打燃火，改日咱们再看谁是半斤，谁是八两。”

　　蒲大侠把手一挥：“兄弟们，咱们走！”

　　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冲着殷笑英的背影喊道：“黑牡丹，你欠我一份人情啊！”

　　殷笑英回头作了一个怪脸：“对不起，我没有听到！”

　　易莽娃边走边说：“看来，蒲大侠不是孬种，我喜欢他这种性格。”

　　章懿华表示赞同：“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白琳娜感到不可思议：“你们这些男孩子，为什么把打架斗殴当成家常便饭呢？”

　　舒胖娃摇着脑袋：“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喜欢打天下，自古天下都是打出来的嘛！”

　　殷笑英不信：“歪理！”

　　走过西门汽车站几十米，路边地上一根水管裂口了，喷出无数细长的水柱，在阳光下形成美丽的喷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兴奋地享受免费淋浴。章懿华小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甚至见到地上裸露的水管，还希望它能自然爆裂，他就可以和易莽娃等小伙伴在那里打水仗，获得童年的乐趣。但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知道自来水不是自来的，节约用水不仅是每一个公民的责任，而且还懂得水是地球上不可再生的资源。

　　他急忙招呼小朋友快闪开，告诫他们淋了冷水会生病，然后捡起路边一块塑料布，将水管包上，缠紧，并搬来一块小朋友们挪不动的石头将它牢牢实实地压住。虽然水管还在溢水，但水量已经减少了许多。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更别说手机了，要不，他兴许已经直接给自来水公司打电话反映了。

　　水花将章懿华的衣服淋湿了一大片，舒胖娃调侃道：“你把人家自来水公司的活儿都干了，你想让人家失业呀！”

　　白琳娜和殷笑英却被章懿华这个细小的动作感动了。对她们来说，章懿华用这个办法减少自来水流失，尽管很平凡，甚至微不足道，说穿了，他也没有将漏水完全堵住，水还在流。但正是他这种不经意的所作所为，反映了他懂得节约每一滴水，爱惜国家财产的思想品质。毫不夸张地说，此时，在两个女孩的心里，章懿华堵水管的影响力不亚于黄继光堵敌人的机枪眼。但她们都没有表露出来，她们就像我们今天在美术馆欣赏二战结束后，艾森施塔特抓拍的水兵与护士接吻照片一样，没有语言，不用感叹，只有内心强烈的震撼！

　　转眼之间，他们来到了晨光化工研究院大门前，殷笑英止住脚步，客气地对章懿华说：“我们到家啦！你们到不到我们家去坐一会儿？”

　　章懿华不想就这样贸然到女孩家里去，摆摆手说：“不啦！”

　　殷笑英也不勉强，笑盈盈地说：“多谢你们一路相送！”

　　舒胖娃恋恋不舍地问白琳娜：“啥时候能再见到你们？”

　　白琳娜笑而不答。殷笑英接过话说：“孙向东那天提出去锁江塔，明天去好不好？”

　　“明天是星期二吧？”

　　章懿华心里想，既然是孙向东提出去锁江塔，明天他要上课，只有等他在的时候了，于是建议说；“周末去好吗？”

　　舒胖娃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孙猴子还欠着我们大家一顿饭，咱们周末去。”

　　殷笑英快人快语：“那就星期天下午两点钟，在盐井街黄葛树见！”

　　易莽娃赞成：“好的，在黄葛树见，不见不散！”

　　殷笑英脸上又露出两个梨窝：“谁迟到，谁是小狗！”

　　白琳娜转身离去的时候，深情地看了章懿华一眼。

　　这天晚上，章懿华失眠了。其实，章懿华有着常人少有的定力，不仅精神层面上敏捷、独立，而且生理上的自控能力也相当强，基本上能够不受外界的左右和干扰，拿舒胖娃的话来说，老九压根儿就是一个怪人。这倒不是因为章懿华天生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得力于他从小注意养成。他小时候最崇拜的人是毛泽东。听哥哥说毛泽东少年时代常常拿着书本到十字路口去阅读，他就模仿伟人捧着课本到电影院门口去看，甚至还背着书包到人来人往的文庙门口去做作业，因此训练出了即使在人声鼎沸的环境中，他也能闹中取静，特立独行。同时，即使有天大的事儿，只要他想睡觉，脑袋挨着枕头就能鼾然入睡。

　　据说他睡觉很有意思，明明还睁眉鼓眼的，却能听到他均匀有序的呼吸声；你以为他睡熟了，可他眼睛的余光似乎还在对着你，就像传说中的张飞一样，睡着了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好生奇怪。他却说：“有啥奇怪的，三百年前，我和张飞可能是一家，血液里说不定有同样的基因。”

　　实际上，他跟张飞一点关系都没有。族谱上记载，远古时，黄帝将十二个姓赐给他十二个出色的儿子。其中有个姓任，任姓的氏族后来很昌盛，又分成十个部落，每个部落得一姓，其中一个姓是姜，最著名的人物是姜子牙，他是周朝的开国功臣，他的后代被封的鄣地，建立了鄣国，就在现今山东章丘县。

　　后来鄣国君主的子孙就世代姓章。章懿华应该是姜子牙的N代玄孙，但他从不炫耀自己的血统，甚至于觉得把老祖宗挂在嘴上是浅薄和幼稚，用他的话来说，有本事拿自己说事，甭拿古人的荣誉来分享。话虽然这样说，可遗传基因对他还是有作用的。

　　有一年夏天，屋子里气温高得像热锅里的蒸笼，家家户户晚上都把凉席铺在门前的地上纳凉或睡觉，易莽娃见章懿华睡着了，不知从哪里捡来几个鞭炮，放在他旁边炸响，他竟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而舒胖娃捉来一条毛毛虫放在他身上，他却一跃而起，一边教训舒胖娃说，你可以拿刀当面捅我，但绝不能在我背后动手动脚；一边将毛毛虫抓来放进舒胖娃的裤裆里，让舒胖娃真正领教了什么是吃不完兜着走，再也不敢在章懿华没有防备的时候去捉弄他。

　　章懿华今夜失眠，就因为白琳娜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妩媚得难以抵挡，深深地留在了他年轻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