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监院特意询问自己，楚瑶像是一惊，旋即便搁置了毛笔不急不忙地站起，她气度从容，不卑不亢，目视前方，既无暗中打量他人的小心翼翼，也无任何惊慌卑微。 “回监院先生的话，”她毕竟不是学子，开口时便更显得恭谦一些，“楚瑶认为这南郭先生也许无才但并非无智。” 此话一出，储嬴那灰白的眉毛意外地挑了挑，悠闲地捋着胡须的手也是一顿，堂下端坐的学生们皆发出惊异的喟叹，一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还是陈冠玉出言阻止后才慢慢安分下来。 “楚姑娘何出此言？”储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继续询问，只是这次双手搁置在膝盖之上，脊背绷直。 楚瑶察觉屋中气氛逐渐沉闷，依旧不惊不急，声音稳稳当当，“世上才能千千万万种，楚瑶方才所说的才智也并非江山社稷的大才，而是投机取巧的小聪明，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能将这小聪明运用恰当，也不失为一种能力。” 这答案倒是和往常的标准答案不一样，学子们听在耳朵里，觉得这观点甚是新鲜，便又开始叽叽咕咕地私下交流起来。 监院先生面上肌肉抖动一下，瞧着楚瑶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惜字如金道：“继续。” 得到许可，楚瑶微微行了一礼，“南郭先生虽滥竽充数毫无做乐师的才华，但他直到新皇继位才被发现纰漏，仓皇逃离，齐宣王在位期间没有露出丝毫马脚，若是一日两日便还好，几年时间这般滴水不漏，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话音落下，屋中寂静一片，堂下端坐的学子们面面相觑，监院先生的脸慢慢由微笑变成严肃，再从严肃变得阴沉，瞧得众人心中忐忑。 过了许久，监院荆偏黑着脸问：“你说南郭混在其中滥竽充数也是一种才智，岂不是在为这长时间瞒天过海的行径辩白？难不成你觉得欺上瞒下是值得歌颂的行为吗？” 他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块，花白的胡子抽.动颤动，似乎有些愠怒，台下的学生们纷纷低了脑袋，不敢再多言语。 楚瑶依旧不惊不急，她平视着监院的脸，双眼平静温和，像是一汪波澜不兴的湖面，“监院息怒，楚瑶从未支持这样欺瞒的行径，也并非说其正确的。” 监院闻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开口时有些阴阳怪气，“这么说，你现在又觉得南郭不对了？” 他面上严肃冷厉，心中却并非如此，相反，他方才听见楚瑶的观点便觉有趣，本意只是想测测楚瑶的才识深浅，想深度挖掘一番，哪想这一问一答，多的没听见，却发现她也是个摇摆不定之人，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如此想着，他便抚膺轻叹一声，转头又在心中替楚瑶说情，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又是第一次进学堂，面对这番严厉的步步紧逼难免紧张，一时慌乱改了主意也正常。 监院心中正思索着，楚瑶忽然又打破沉静开口道：“监院误会，学生并未说南郭先生对，可也并未说其不对，世间万物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监院先生大可不必觉得楚瑶是连观点都摇摆不定的浅薄之人。” 一言道破监院心思，他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脊背下意识挺直，本已经阑珊的兴味又点燃起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楚瑶笔直地站在那里，虽身姿单薄却大有抱雪青松之气度，眉宇微凉，双眸清炯，“学生以为南郭先生有些才智，却未用到刀刃上，齐宣王在位时他靠模仿他人神态混得风生水起，众多乐师中数他最为重用，想必除了吹奏外少不得同齐宣王交谈，这般紧锣密鼓，却依旧没有露出半点纰漏，可见此人心思还算缜密，话术还算高超。” 沉闷的课堂气氛再次翻涌起来，学生们乘机继续交头接耳，各个脸上一片激动的红晕，觉得甚是稀奇。 监院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扫视一眼，并未开口阻止众人交谈，只冲楚瑶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适才学生说他并未遇到正确机遇，是觉得他应当去做一太监宦官，而不是一名乐师，”楚瑶的声音清晰平稳，“依靠他的口舌能力和随机应变的才智，想必即使在新皇继位后也能谋取一份不错的差事，而不是被发现纰漏仓皇逃离。” 话音未落，屋中众学子忽然哄堂大笑。 大伙一点也没收敛，有的直笑得捏不稳笔，拿不住书，甚至不少人笑出眼泪，不时地抬起袖子擦拭，这笑声多半是嘲讽，屋中沉闷的空气被吹散，却让楚瑶如今的处境更显尴尬。 她不急不恼，只是端端正正地立在原地，表情平静地瞧着笑得快要东倒西歪的众人，一双如洗净的琉璃般的浅色双眼透着些玩味，像是漠然观察着环境的鹰隼，半点也未被众人的情绪影响到。 很快有学生发现她的注视，下意识收敛了笑，其他学子也察觉不对，纷纷闭了嘴。 眨眼的工夫，大伙便又端端正正地坐好，慌里慌张地摊开书籍，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些惭愧之感，竟觉得楚瑶的气场能和监院分庭抗礼，一个个都像是做错了事般有些抬不起头。 沉闷的气息又席卷而来，将屋中的大小角落都填满，监院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话，陈冠玉也一直保持沉默，屋中只有楚瑶还笔直地站着。 她将众人扫视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众同窗为何无故发笑？” 声音依旧从从容容，并未半点问责之意，大伙却下意识将脑袋垂得更低，无人抬头，也无人应答，屋中显得格外寂静，只听得窗外的鸟儿轻快地鸣叫，在枝叶间来回跃动。 清晨的日光从树影间漏下来，洒在众人脊背之上，楚瑶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投出一片阴影，更显气质清冽。 “我知道你们为何发笑，”她打破寂静，直言戳破，“你们是觉得太监两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