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中心思的众人不答话，心中的惭愧之感更为浓烈，个个将脑袋垂得更低，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下巴都差点要抵住胸口，更有脸皮薄的女弟子，如今已是面色绯红，额角冒汗，捏着笔的手在书页上乱写乱画。 楚瑶站在最后一排，自然是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她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继续道：“诸位同窗若是觉得好笑，不妨细想一番，太监宦官和南郭先生在你们眼里，究竟哪种身份更可笑。” 众人不答，监院也一声不吭，荆偏脸上严肃冷厉的神色消退不少，唇角轻轻向上勾着，竟带了点欣慰的笑意。 “诸位同窗又为何觉得太监的身份好笑？是一提到太监二字便想到他们个个甘愿净身在皇帝身边当牛做马吗？一提到他们便觉他们阴阳怪气，趋炎附势吗？可史料上又何止这些祸乱朝纲的小人？” 楚瑶声调平稳，并未十分变化，也并不激动，但吐字有力，像是一块块极富力度的巨石，本就低着脑袋的学子们立刻将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将头颅都缩进脖子里。 “诸位同窗不要忘了，这宦官不止指鹿为马的赵高，也不止权倾朝野野心勃勃的张让，更有精通律令，有勇有谋的高力士，满腹经纶善于改造的蔡伦，这些人物想必各位也先后学过，还觉得这太监宦官是与污名丑化绑定的职位吗？” 众人面红耳赤，个个惭愧不已，楚瑶又话锋一转，将正题引到课业上，“你们不妨好生思索一番，为何今日监院先生要再次讲述滥竽充数的典故，若是为了温故而知新，恐怕诸位也早就耳熟能详，这番挨个提问只是听取各位大差不差从小便懂的道理吗？” 众学子先是一怔，随后纷纷抬起头来，视线在监院和楚瑶身上不停扫视，之后又大眼瞪小眼，干看半晌，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堂考试哪里是考众人对南郭先生的观点和看法，分明是在考大伙的偏见啊！ 如此一来，众人又惭愧得赶紧将脑袋低下，又是一个面红耳赤。 监院见状忽然拍手大笑，“哈哈哈，楚姑娘才思敏捷，能说会道，比本院半数以上的学子聪敏灵活多了。” 楚瑶微微行了一礼，并无半分得意神色，“监院先生谬赞，楚瑶也不过是有些像南郭先生的小聪明罢了，若是比起真才实学研究学问，楚瑶又是一窍不通了。” 监院又是一阵大笑，他身旁的陈冠玉也频频点头，面露欣慰之色，简单交谈几句后监院便宣告此次考试结果。 “想必诸位已然清楚这次考试的目的，方才除了楚姑娘，无人给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答复，也无人搞清考试题目，甚至期间对他人的回答嘲讽哄笑，毫无读书人的作风，因此这次全员不合格，可有异议？” 他站起身来，捋着胡子将众学子挨个挨个瞧了一遍，大伙正低着脑袋红着脸肿着脖，因此无一人应答。 早课结束，学子们赶紧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个个脸上还残存着一片红晕，楚瑶在这里坐了许久，也想着出门活动筋骨，走到大门口时，她却忽然被监院叫住。 “楚姑娘，”监院和陈冠玉比肩走来，二人脸上皆带着温和的笑意，“方才在课上见楚姑娘才思敏锐，不似常人文采，本院教书已有数十年，向来器重人才，便想着同姑娘详谈一番，正好近日从山下新进了一批茶叶，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到亭中小坐品茗？” 陈冠玉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陈某在茶道上还算有些许建树，定不会让楚姑娘败兴而归。” 监院亲自来请哪还有不去的道理？楚瑶短暂思索一番后就答应下来，几人一道前往附近的小亭。 陈冠玉果然擅长煮茶，亭外小雨淅淅沥沥，周围栽种着许多芭蕉，雨滴打在宽大的叶片上发出些细碎悦耳的动静，甚是动听，本是雨天，可外面却还有温柔的日光，天光明朗，温度正好，远远望去似乎庭院上还起了一道薄薄的彩虹，叫人心中明朗。 浅绿的茶水倒进细瓷的杯中，发出叮当作响的动静，与外边的雨声混在一起，格外好听。 楚瑶喝到半盏茶，便开门见山地问监院，“先生叫楚瑶过来想必不是品茗这般简单罢？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监院手上动作一顿，倒也不含糊，只是爽朗地笑了几声才道：“楚姑娘果然思维敏锐心思缜密，方才其实已然告知了姑娘，本院见姑娘才华属实世间少有，若是能入学多加钻研，凭借姑娘才学将来定能在学问方面超过老朽，就是成为大儒也毫不夸张。” 监院表情诚恳，浑浊的眼中有些激动的光亮，是诚心邀请楚瑶入学。 手上的杯子发烫，楚瑶捏着杯沿，思索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监院先生好意楚瑶心领了，只是楚瑶并非学富五车，身为一介女流，又是寡妇，先生若想收楚瑶为徒可有考虑过个中阻力？” 监院面上表情一滞，他倒是不知道楚瑶是个寡妇，便询问地看向身边的陈冠玉，后者也就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简单告知。 雨声不知何时停下，亭外日光万里，分外明朗，彩虹也逐渐消退，清风徐徐，带起些微寒气。 沉默半晌，监院依旧坚持道：“本院从不故步自封，向来只看学子潜力和才能，只要肯入学，便无需再管那条条框框，若是楚姑娘愿意，从今以后便是这里的学子，往事可不追。” 楚瑶额前的碎发被风撩动，手上的茶盏已然冷却，她瞧着那泛起涟漪的水面眼波微晃，沉吟片刻后仍旧是摇头，开口时声音清冷从容，如细雨般温和。 “多谢先生好意和赏识，只是楚瑶心在洛阳，目前只是暂时在书院落脚，落叶归根，学生迟早要回到京城，我的志向也并非在万卷书的学问之中，恐怕依旧无法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