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兄长只是携带家眷前来探望一眼便走，我也未曾料到他竟这般执着，这才迫于无奈撒下谎话，还请陈公子替我保密。” 她眼中忧郁清冷的色彩越发浓烈，虽还身穿着粗工的抹布般的衣裳，发髻也还有些许散乱，冷风一吹，发丝拂动她的脸颊，却显得她越加坚定平静，虽痛苦悲伤，却无半分凄苦可怜之意。 陈冠玉眉心一动，双眼依旧毫无波澜，好似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思索片刻颔首道：“楚姑娘不必担心，这秘密既然告知在下，在下定守口如瓶，只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多了些严肃，“人命关天，这逝去之人又是你和江公子的至亲，纸包不住火，楚姑娘还是早些向江公子言明的好。” 这道理楚瑶怎么会不明白？ 她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好似戳中了一根小针，疼痛很快蔓延开来，喉头发疼，鼻翼发酸，但眼中无泪。 “陈公子说得是，”她行了一礼，“楚瑶也知此事迫在眉睫，事情重大，还需好生打磨后再张口，多谢公子提醒。”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学堂外的风呼啸而过，将四周的树木吹得左摇右摆，落叶如送葬队伍的纸钱乱飞乱舞，迷了行人眼睛，楚瑶眼中进了沙子，走回屋子时已经眼底泛红，只是那汹涌的泪珠都吞下了肚，只有零星的水花从眼角溢出。 调整了心情，留宿的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生，辗转反侧，耳边皆是大风呼啸的动静，好不容易睡着了，梦境又是她和青竹一道在郊外扒坟找江景尘尸首的噩梦。 听到外边鸡鸣响起时她干脆放弃入眠，起身穿好了外衣出了门，天际已经是鱼肚白，天光熹微，空气湿.润，半空中飘着纱幔般ru白色的雾气，人在里面走几步便顶了一头水珠。 月亮还在天边颓靡地挂着，光线早已黯淡。 她依稀听见大门外有扫帚摩擦地面和成堆的落叶被掀动的声音，莫不是大哥已经在清扫了？ 抬头望了望，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她并未瞧见阶梯上有人影，倒是听见远远近近传出些朗朗读书声。 这阵动静驱散开了残存的噩梦片段，楚瑶心中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她拢了拢外衣，索性往学堂的方向走去。 天色还算亮得快，楚瑶走到学堂外时已经可以清晰地瞧见自己照在地上的影子，屋中的众多学子灭了灯，读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有些好奇，便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只见学子们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己的一方书边，案上堆放着文房四宝，而监院则端坐在高处，身边坐着陈冠玉。 哗啦啦的书本翻页声响起，监院讲起了滥竽充数的典故，楚瑶小学时候就将这典故背得滚瓜烂熟了，早已不感兴趣，谁知这监院先生当真有几把刷子，这样普通又熟悉的典故竟三言两语就将楚瑶吸引住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窗外站了好一会，直到意识到自己像个从后门偷看的班主任后她才意识到不妙，正想赶紧跑开，却被监院抓了个正着。 “楚姑娘，”储嬴将手上翻到一半的书卷搁在桌上，态度温和，丝毫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暴躁，看起来倒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孔夫子云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你若是想要研究学问直接进来便可，这屋中还有空座，你随意选一处便好。” 话音落下，屋中学子们的眼神纷纷如聚光灯般刷刷落在她身上，好似格外欢迎。 这时候再拒绝多少显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楚瑶在原地磨蹭一会，还是道了个谢，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在一方未动用过的书案边席地而坐。 储赢也并未多言语，只继续拿起书本讲授课业，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吸引过去。 楚瑶铺开纸墨，煞有介事地拿起笔，一面听一面观察这屋中端坐的学子们，果然有男有女，只是个个面生，除了正在讲授的监院先生和陈冠玉外其余人她一个也不认得。 学子们都格外专注，个个眼中明亮得能迸出光芒来，身姿端方，脊背挺拔，这般画面却看得楚瑶有些不解。 按理说这滥竽充数只是个启蒙故事，民间随处找个小儿说不定也当做笑话听过，这满屋学子却并无一人觉得不耐，甚至聚精会神到完全忘记了楚瑶的存在，还不时有些用笔记录的沙沙声。 处于这样良好而专注的学术氛围中，楚瑶这个和文学不怎么搭边的人也很快被感染，心中赞叹这监院的学子果真与山长弟子不同。 上次自己偶然闯进山长的学堂，差点就被当做云风国探子押送进监牢，那群人高声喊着抓住她去邀功时耀武扬威眉飞色舞的模样还记在她心坎上，不像研究学问的弟子，反倒像是一帮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 念及此，楚瑶不免打了个寒颤，手上饱蘸墨水的毛笔都在洁白的纸张上摁下一团墨迹。 这时，正好储嬴的声音落下，滥竽充数的故事接近尾声，他搁下书本，将屋中的学子都扫视一眼，询问众人认为这南郭先生是对是错。 很快便有一弟子接过话茬，有条不紊地答道：“学生以为这南郭先生初心便是从中获利，自己又并无本事，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因此弟子以为南郭先生是错的。” 这个回答算是课本上的标准答案了，也极为符合孔孟观点，储嬴捋着胡须颔首表示赞同，随后又问起其他弟子的看法。 其余学生也是答得头头是道，和楚瑶小时候在书本上瞧过的答案大差不差，虽多少有些陈词滥调，但这问题本身还不足以到让人产生分歧的深奥程度，所以楚瑶并不惊讶。 储嬴也并未反驳任何一个观点，从始至终都是捋着胡子欣赏而赞许地瞧着每一个学子，等到大伙答完后，他的视线又慢慢转移到楚瑶身上，开口询问：“楚姑娘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