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乡庄姓人家,子弟对上辈的称呼和别姓人家不一样,依然保持着闽南移民的习惯,如叫爷爷,只发一个“公”的单音。据说将爷爷叫公的,还有游姓和少数王姓人家,确实与否,我还没有见过。
孩子时候,这位公还教过我说一些闽南语,但现在又多还回去了,只记下一句“八苕秸哪赖”,“赖”音还得拖一拍,译为本地话是“把扫帚拿来”。
有一年从外地来了戏班,在场上川主庙演三夜全本的《南华堂》。爷爷兴高采烈,说这戏是演我们祖宗庄周的事情,很难得的,要我们小孩都去看。极为俭朴的爷爷,这回很大方,给我们都发了戏票钱。戏演得很精彩,布景奇幻,满台粉火,神仙打仗,鬼怪作祟,让人眼花缭乱。可惜庄周变楚王公子试妻那一场,旦角戏多,不热闹,我打瞌睡,没看到终场,有点辜负爷爷的心意。
乡村有很多有趣的老人,爷爷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乐观豁达,无论是下田干活,还是收工回家,都高兴地唱唱吼吼,乐呵呵地笑口常开,如佛家谓之的“充满法喜”。婆婆说他一天到晚像捡了银子一样,天垮了都不愁。
老人一生最爱的是唱山歌,年轻时就是本地的领唱,见啥唱啥,多为随口而出,半天不打“重台”,打败了不少对手。其实唱山歌不叫唱,叫吼,薅秧时边薅边吼,本地人叫吼薅秧山歌。后来农民都拢堆儿干活,上级禁唱,农家的劳动欢乐就烟消云散,田坝里也就被性笑话和荤龙门阵代替了。我失学回乡劳动的年月,一些性启蒙知识,就是在这样的大课堂里被熏染而获得的,不想听都很难。
“文革”开始的第二年夏季,大约是老人憋不住了吧,吼薅秧山歌的瘾来登了,就邀约几个当年吼山歌的老伙伴,聚集在河湾草滩上,忘乎所以地“寻欢作乐”起来——吼了最后一次群体式的山歌。
我和几个小伙伴喜欢热闹,就跟去做观众,这拨老人就越发来劲,山歌一支接一支地从他们胸腔中喷吐而出,吼到得意之处,眼睛微闭,随着音调的高低强弱,脖颈上的脑壳还不由自主地挽着圈儿,很陶醉。轮到我爷爷吼唱,他似乎要身临其境,迈步做着粗犷的薅秧姿势,几个老人也就在后面同步踏拍,营造出很欢乐的气氛。
他们的吼腔是这样的:咿——喂!呀呀嘿,呀嗬嘿——高音穿云裂帛,荡气回肠;低音九曲婉转,气若游丝,给人苍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隐痛。
爷爷这样唱道:
我的幺兄豆(弟)儿嘞,
逗得为嫂子舍爱哟!
为嫂给你做双花花鞋哟,
穿起舍好跑世外嘞!
不知是为了韵味儿还是乐趣的缘故,末句变成了咏叹调,反复吟唱不已。为配合歌咏,同时做出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