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书法家梁达武先生曾为我母亲书写一帧条幅,草书三个大字:活人母。我问过他,这三字有没有什么典故,老人拈须沉吟一会,答曰:杜撰。
杜撰也罢,我知道这是对母亲的评价,是老先生的一份心意。
母亲年轻时是很漂亮的,我家周围的人都这样说。尤其是那些男人,有时和父亲开玩笑,总要用羡慕的口吻,调侃那么一下子:“你倒安逸哟,不知前生积了啥子德啊,一朵鲜花咋就落在你手里哪!”一些嫉妒和失落感,溢于言表。父亲突额深目,被人称之为“瓦额路”,保持了南方移民后裔的特征。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总不那么协调。
母亲的身材不似嫩柳那样柔弱,苗条而不失健壮。脸庞白净,不施脂粉,自然白里透红。鼻梁边随意洒了三四颗俏麻子,反而平添了一些风韵。一年四季素衣素裤,浑身脱俗清爽。母亲很注重清洁卫生,指甲经常修剪得很干净,这都是她职业养成的习惯。走路很快速,总是步履匆匆,像急着要去干什么急事,这也是她职业养成的习惯。
母亲是我们家乡有名的接生员。
乡村接生员并非专职,是一种职责。平常也下大田做农活,料理家务,有乡亲上门来请接生,就放下手中的活儿,像医生出诊一样,随来人赶去产妇家,把一个个顽皮的小生命迎接到人间。那时产妇都在家里分娩,需要母亲这样有专业技术和卫生知识的助产员,所以母亲很受乡亲们的欢迎和尊敬,都称她“老师”。报酬呢,按乡上规定,有白天和晚上之分。接一次生,包括孕期检查、助产、三次看护、洗孩子、传授产后卫生知识,白天收一元钱,晚上一元五角,从中扣除五角交乡联合诊所接生站,领取一只接生包及消毒药品。这样的报酬,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在那个讲奉献的年代里,母亲对她的接生工作仍然很投入。那时不少人的日子很穷,一点可怜的接生费都掏不出,母亲还免收,仍然去看护,不会少去一次。
母亲是青白江畔长大的农家女,在兴隆堰小学念过两年书。她很聪明,能识不少字,因而很想继续上学。但外婆要她回家带弟妹,被迫辍学。十四岁经亲戚介绍,去彭县一家新开办的纺纱厂做童工。初出茅庐的母亲,很清纯,不上两年技术冠于姐妹,看护三台纺纱机,经手出来的棉纱又细又匀,接头手法尤其灵巧迅捷,而且守厂规。老板年轻,毕业于成都一所纺织学校。他对母亲一见倾心,于是便热烈地追求母亲。母亲羞涩,胆怯,慌乱无措,就回家告诉外婆,希望拿个主意,更希望支持鼓励。但她失望了,外公赶去厂里帮她辞掉工作,将她领回家,让她依然带弟妹。
母亲十九岁和父亲拜天地,这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少女的初恋之梦破灭了,虽然给她留下了伤痛,但她顺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