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整月不到的时间内,南门一巷子唐家杂院里就发生了两桩大事,——两桩意想得到而又委实出人意料的大事;其重大,其突兀,简直和第三次长沙会战之后的日本兵马不停蹄一下子就打到独山来了似的。
第一桩大事,是我们业已知道了的,寡妇再醮。即是说,绰号一枝花,又以泼辣著名的唐姑奶奶,很急遽的竟由前任高局长太太,一转而为现任白教习太太。虽是大事,尚觉寻常。第二桩大事,可就真正算得是大事啦!
其事维何?曰,白太太公然在戒烟了!
自从在霍大夫处作过抽血检验,国家形势变化颇大:美国运输机越发从驼峰之间,日夜不停,成群结队地来;美国的空军也日夜不停,成群结队地向东方天际飞;参军的青年学生犹然不断地向印度跑;中国的所谓唯一的劲旅也不断地在滇缅路上、在雷多路上,打着前所未闻的,真正的胜仗;不必再说太平洋、日本海,以及远在欧洲的战事情形,光就本身这面见到的,已经是希望无穷了。何况报上还天天载着美国新闻社的消息:大约不久,便有一支常胜军队将在中国沿海几点登陆,在内地以及在敌后的若干地下军,据说已确实在向海岸移动,只要美军一登陆,立刻就可演成法国西海岸的形势,无论日本人摆下的这条长蛇阵多强多牢,倘若拦腰几击呢?这种胜败之局,倒不一定要凭什么“有资格的军事观察”来作判断,只要肯留心时事的人,经了这六年多的训练,俱直接的感觉得到,如白知时其人,便是这种人中间的一个。
因为白知时凭了自己的常识,又凭了几个同一见解的朋友的讨论,他把他的信念——即是定要太太戒烟的这个念头。——更其坚定起来,也就绝意不听他淑贞太太的借口说:“眼看日本鬼子就要打到四川来了,人心惶惶的,过一天算一天好咧,还有啥子心肠来戒烟。”
她还故意张大其词:“安乐寺的消息,都是那么在说,说贵阳已经完了,硬有人接到电报,并非日本鬼子的宣传。大表叔他们在机关上的,总不会造谣言罢?也说,当真听见日本鬼子的广播,说是准定到重庆过年,到成都来吃元宵。你总相信日本鬼子历来不大说谎的呀,他们以前说过要把哪里打下,后来总是要打下的。唉!到成都来吃元宵!你想想啊!……”
但是白知时总是闻风不动,他极其明白,太太的真意并不在替敌人张声势,而是在学日本人的作风,借外交上的矛盾和国际间的风云,来淆乱人的耳目,来打岔人的思绪,以贯彻她的拖延禁政而已。他并知道,要是在这时节稍为让点步,或是把办法商量修正一下,那吗,也会像国家的禁政样,就永远没有结果了。
因此,他总是很淡漠地看着她道:“你爱信那些谣言!……”
“别人说的都是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