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达号今天好像开什么大会样,过厅上摆满了包车,一伙精壮的车夫都披着短袄,挤在杨世兴他们的听差住的房间内打纸牌,打最流行的敲敲儿过去四川人常玩的一种纸牌,“敲敲儿”是纸牌的一种玩法。——原编者注。周安是不赌博的,一个人长躺在赵少清床铺上看唱本书。拉陈莉华包车的庄青山也同这伙朋友搅熟了,他年轻一点,很想掺下去打几牌的,但碍着周安在跟前,只好抱起两只空膀子,东站站,西靠靠,一会儿又溜到侧门边向里面望望。
杨世兴正待在天井上面穿堂门边,照顾着上房两间大办公室不时地呼唤。看来那差使很清闲,但据说起来,谁也不愿干,没事时不能走开一步,像哨兵样,只能在那张茶具架前兜圈子,只能在一张圆木凳上坐坐;有了呼唤,声叫声应,便没有停脚的时候,经理们、师爷们的脾气又不好,稍为弄差一点,“混账!龟杂种!狗日的!老子日你妈!”一切粗鲁的辱骂,就会劈头盖面而来。也有好处,就是外水多,不过最近没有那么忙了,赵少清被陈三小姐估着安插下来后,凡是提壶冲茶,专门伺应客厅,扫地掸灰,打抹桌椅,都有人分任,吃饭时赵少清专门服侍外场,而经理饭桌上仍由他经由,事情轻巧了些,可是外水也不能一个人独占,杨世兴就为这一点老不自在。
他有本事,能够像以前把那几个同事弄走一样,只需向马经理、马经理太太,或汪会计等人跟前,悄悄去捏造几句:某人把什么事弄错了,某人把什么东西弄丢了,一次两次,引起了听者的疑心,再一调查:“到底杨世兴忠厚老诚,说的硬对!”赵少清大概也可弄走的。不过他明白这一手现在还来不得,陈三小姐是不吃瘪的。于是他只好等机会了,而面子上却非常对得住赵少清,说是很怜悯他是残废人,右手折断了,用不得劲,许多事还是他担任了罢;事实上,赵少清却担了重头,一天到晚没有一刻钟的空。比如此刻,他刚从客厅里冲了茶出来,才把那只黄澄澄的大铜壶放上了茶炉子,便又听见杨世兴的声音,说经理室要开水,快一点。他提着大铜壶才走到穿堂后面,又被马经理太太唤住,说是不忙走,把开水壶放下,先来把方桌拉开。一看,内房窗根外面已站了好几个客人,拉开方桌,自然为的要打牌了。
打牌是丁素英提议的,她感觉到男女客人一到四个人以上,既没正经事可办,光是空手坐着闲谈,实在不成体统,倒不如打牌好些。嵇科长太太只是笑了笑,意思是打几牌也可以。罗罗同她的丈夫刘易之心情不同,他们不曾做生意,他们之来八达号,只是作客,主人要打牌,他们也可以奉陪,虽然不及跳舞、唱歌来得有兴趣。
一场麻将的人数是够了。但丁素英却想到自己是主人家,今天的客都是有故而来,不像平日,她如何不应该先让客而自己便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