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接到电话后楞了一会儿，赶快穿上衣服。

　　“妈，我要去趟市医院。”

　　“这么晚了，谁病了，不会是你跟的领导吧？”

　　“我不知道，妈我走了。”

　　丁一的想法跟老妈的一样，肯定是蔡燕飞书记突发疾病，不得不送市人民医院。

　　丁一刚打开房门，小车喀啦一声已经到了。丁一打开后车门，第一时间看后座情况，蔡燕飞书记没有任何生病迹象。

　　“好好的……。”

　　丁一禁不住突口而出。

　　“是赵连平县长出了车祸。”

　　驾驶员陈为生可能体会出丁一的担心是什么。

　　“啊？！”

　　“自作孽，不可活！”

　　蔡燕飞书记一脸凝重，像是自言自语。

　　丁一一脸茫然，一个县的县长出了车祸，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态。他知道这个时候再问什么也是多余的，蔡燕飞书记肯定是接到电话就来了，她知道的信息也不会比刚才陈为生师傳说的话多多少。

　　市人民医院是全市最高等级的二甲医院，这里汇聚了全市的疑难杂症。

　　丁一他们乘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终于赶到了市人民医院，停车后，没等丁一去打开车门，蔡燕飞书记就自己打开车门直奔急救室而去，可见她心里着急的程度，毕竟是在一起搭档快两年的同事啊。

　　“蔡书记……。”

　　“怎么样？”

　　刚到急救中心门外，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纪志勇迎了上来，一位五十挂零岁数，长得扁平的矮个子。

　　“谭兴发不幸身亡。赵县长还在抢救中，还没有脱离危险。”

　　急救中心周围都是仙宫县经济开发区的工作人员，还有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和警察。灯火通明的抢救室里两张床上躺着人，一张床上的人已经没头没脑地用白布盖严实。另一张床围满了医生护士，所有的抢救设备都用上了。

　　蔡燕飞走近盖了白布的床前，刚伸手被纪志勇副县长拦住。

　　“不要看了，头都只剩一半了……。”

　　这时候急救赵连平的那边传来了医生急呼。

　　“快进手术室，开颅手术！”

　　一阵忙乱之后，抢救室里只剩下已无头颅的谭兴发的尸首孤孤单单地躺在那里。

　　“刚才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来过了。”

　　“有什么指示？”

　　“已经指示医院院长全力抢救赵连平，并让市公安介入事故调查，哝，这些警察就是来做现场目击证人笔录的，我第一个作的笔录。”

　　“发生车祸时你在场？”

　　“我们大家都在场。车祸一发生，我感到事情不妙，就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然后在车上又再给市委秘书长打了电话。医院的急救电话还是秘书长打的。市医院的救护车是在半道遇上，到医院也才半个多小时。蔡书记，这次我可要倒霉了，呜呜呜！”

　　一个男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可见这次事态的严重性。公款旅游吃喝，还出了人命案，参与的领导责任不轻。

　　“事已至此，担心何用，但愿赵县长没事。你先回去，把谭兴发同志的后事处理一下，也要做好其他在场人员的安抚工作。我得先去市委，许多事情需要请示，具体的问题等我回来再商量。好了，一个大男人，别哭了！”

　　赵连平县长出了车祸，消息不径而走，成了仙宫县有史以来最热议的话题。有的说是赵县长用公车练习开车摔下路沟的，有的说是赵县长公款旅游路上出的车祸，有的说是赵县长带着某个相好出去游山玩水出的事，更有人说的有板有眼如见实景，赵县长是在跟情妇搞车震时忘了拉手刹溜车造成的。反正赵连平县长出车祸是事实，事实背后的猜测成了人们脑洞大开的一道测验试题。

　　事故后的第三天，蔡燕飞书记主持召开了没有赵连平县长参加的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和曾经担任过副县级以上领导的离退休老干部参加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关于赵连平县长车祸案的情况通报。

　　会议首先由市公安局负责这次事故调查的干警汇报车祸调查结果。

　　“……根据现场勘察和在场目击证人的证词，整个案情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一起由于死伤俩人在车上发生激烈争执后驾驶车辆失控造成的撞车事故。在事故车辆中我们提取了血渍检测结果显示，死者谭兴发事发时在驾驶车辆，伤者赵连平是在副驾驶位置上。从出事车辆现存各种数据和现场勘查分析，当时车辆被油门踩死以二百多迈的速度急冲路旁的巨岩山体造成激烈碰撞，整个引擎盖车头部分严重损毁，从而造成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

　　听了市公安局干警的案件调查结果，会场一片寂静，可能每个人都在脑海里复原着发生车辆冲撞岩石的激烈画面。

　　“根据领导指示，我们市公安局可以终结此案调查。在死者和伤者身上发现的有关物证等将随同案件调查报告一起移交仙宫县公安局。我们需要汇报的就这些，蔡书记，我们是不是可以撤了？”

　　“好的，辛苦你们了，代我向你们的局长致谢。”

　　“好，各位领导，再见！”

　　市公安局干警离开会议室后，会场出现低声议论。过了好一会儿，蔡燕飞书记才挥了挥手。

　　“这是一起不该出现的事故，却出现了，我这县委书记严重失职。”

　　蔡燕飞书记说了这么一句又停顿了，好像是在想如何措辞说接下来的话。

　　“对赵连平同志出这样的事情，我深感惋惜。从这一事件中我们可以汲取许多教训。现在市面上有很多议论，在整个案情的前因后果没有厘清之前，要消除这种消息满天飞的状况一时还办不到，但是我们在座的领导同志首先要不信谣不传谣。为了使大家对这一事件发生时的情形有个大概了解，下面请纪志勇同志把当时你们看到的情况说一下。”

　　蔡燕飞书记的讲话，让参加会议的人感到许多微妙的变化，她不像以前那样称赵连平为小赵，也没叫赵县长，直呼其名称同志，让人感觉赵连平就是康复后可能不再会出现在仙宫县的政坛上了。另外是蔡燕飞书记只字未提谭兴发的死亡，这种出乎寻常的省略，等于是这背后另有文章。

　　纪志勇没说话就满脸通红，他在人们眼里是最老实巴交的人，这次却摊上事儿。

　　“谭兴发说组织开发区的干部职工出去活动活动，邀请我参加，我想借机加深对干部职工的了解，就答应去了。我跟他们一起坐机关小面包车走的，我们前头走，谭兴发开着小车追上来，我们这才知道赵连平县长也一起去。到了三都澳后，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喝了点酒，赵连平县长还跟每个人碰了杯。游玩的过程中谭兴发和赵连平基本没和大家在一起，他俩好像有什么事在商量着，还有争执，闹得很不愉快。我无意中听见谭兴发说过句话，弄得我做不成人，谁都没好果子吃。吃过晚饭后，赵连平跟大家告别说晚上就不陪大家了，他赶回市里去过周末，谭兴发说送赵县长回家后再返回来陪大家玩。我们大家一起送他俩出门上了车，当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看到他们上了车，没走几步车就左右急剧摆动，有人惊呼赵县长他们的车出故障了，话还没说完，听到一声剧响，车子就撞上了山崖。当我们赶到现场时，谭兴发的半个头脸已经没了，赵连平头下脚上地倒栽在车后座下。我当时心里就发毛了，这事出得太突然，就给蔡书记打了电话，只能说出赵县长出车祸要送市人民医院，其他就说不了了。上车后我才想起这事该给市委秘书长打电话。后面的事刚才市公安局的人已经说了，我能说的基本情况就这些。这次事故我要承担什么责任，听从组织处理。”

　　听了纪志勇的话后，会场又一次出现非常的寂静，只听得到有人喝茶水的声音。大家都沉浸在刚才纪志勇描述的画面里，乐极生悲，突然出现这种状况，谁会料到是出现在大家开心游玩的中途呢。大家最迷惑不解的是，谭兴发和赵连平到底在争执什么，怎么会到谭兴发以命相拼的程度。

　　“大家听了这起案件的情况通报后，有什么想法要说吗？”

　　蔡燕飞书记首先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大家面面相觑，这种情况下，谁都不会表现出来多嘴多舌的病态，怎么评论都是不准确的状态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我说两句。”

　　倒还是有人会在这种场合中开口的，是一位精瘦精瘦的老干部，好像是仙宫县成立革命委员会时当过主任，后来又当了几年县长的南下干部，文化程度不高，胶东口音极重，八十挂零了，还不用戴老花镜，人挺精神的。在座的属他的资格最老，大家遇上他都您老您老地尊重着。

　　“这是一起损公肥私的大事，用公款吃喝玩乐，还闹出人命来，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这样不让群众笑话？蔡燕飞你这位书记我听着是好的，一位女干部穿着朴素也没看到涂脂抹粉，人家请吃喝也不去，这就不简单嘛。那个赵连平，我就听到整天吃吃喝喝的，只要上舞厅一个电话就到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要借这次事故好好刹刹歪风邪气，别让老百姓骂我们不如国民党。我先说这些。”

　　这些话说的欠水平也没逻辑性，无中心没重点，不知所云，也只有这样的老同志说出来才有味道，也不失其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