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凌晨5点才回到家里,四小时以后他将登上飞往加拿大的航班。这几日没完没了的践行饭局完全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而今天搞到凌晨则是有意而为,因为他知道媛媛一定会在大门口堵他。于是他吃完饭后又邀人去了酒吧,还做了按摩,并交代按摩师在5点时提醒他回家。
回家路上,他翻看了一下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未接电话很多,几乎全是媛媛打来的。李海知道这电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因为他无法带着内疚回温哥华去见吴婷和英子。
刚到7点家里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李海知道这是吴婷提醒他起床去机场的电话。
“海子,起来了吗?”
“刚醒来,还没洗脸呢,你在干吗?”
“我在等待,等待黑夜过去,等待太阳升起,等待飞机降落。”
“哈哈!我们家什么时候出诗人了?你最好赶快吃一粒安眠药,一觉睡到天明,那时候我就到了。”
“知道了!出门前检查好机票、护照,还有别忘了把家里的地热、门窗都关好!到了北京以后再给我电话。”吴婷给李海交代着出门前的注意事项。
“好的好的,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明天见!”李海放下电话赶快洗漱做好出发的准备。
冬季的成都总是被阴霾笼罩,好在今天的薄雾并不影响能见度。换好登机牌通过安检,此时离飞机起飞还有50分钟。
李海径直来到头等舱休息室,泡上一杯茶,拿起当天的商报浏览一番。突然觉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翻,又是媛媛的未接电话和短信。李海懒得打开看便直接删除,想来条条都充斥着埋怨。
刚好,媛媛的电话又进来了,李海决定接通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准确传达给对方。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你不该这样对我!早说不想见我,我也不会死乞白赖地纠缠你啊!”媛媛有些气急败坏。
李海皱着眉头回复:“我现在机场,今天要回温哥华,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再见你,这个理由可以吗?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我们曾经……”
“不要说曾经,我们之间没有曾经,那只是酒后的错误,我有家庭,我爱我的妻子和女儿!”李海很坚决地打断媛媛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完了?”
“压根儿就没有开始,何来完了?那是我的酒后错误,我这样做是对家庭负责,也是对你负责。你要知道男人做事是有底线的!”李海压低了嗓子说道。
“那我怎么办?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媛媛几乎失去理智地咆哮起来。
候机大厅的广播开始作最后的登机提示,李海只得匆匆对媛媛说:“对不起,我要登机了,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但不是现在!”不等媛媛说话,李海便挂断电话并关闭了手机。
两个多小时以后,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接下来是繁琐的转机程序,待再次托运行李、安检、海关、边防检查一套程序下来,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的李海已经疲惫不堪,看看手表,距登机时间足足还有两个小时。
他来到机场大厅二楼的商务舱休息室,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先泡上一碗方便面,再打开一听啤酒。趁着泡面的空当开启手机翻看,里面除了“首都欢迎你”之类的短信外,又全是媛媛发来的。
他意识到这回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女人,此时必须去面对,不然她会不依不饶地闹下去。于是他主动拨通了媛媛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了:“海哥,你终于给我电话了,我真的想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媛媛!我早上跟你说得很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是个误会,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李海声音很低但很强硬。
“那做朋友就可以打电话的呀。”媛媛装傻。
“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你这样不停地发短信打电话,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李海愤怒了。
“对不起,海哥,我就是想你,担心你嘛……”
来不及回应,电话提示另有来电,李海一看,是吴婷打来的。
“好了,我现在有电话要接,你不要再打了。”李海没等媛媛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喂,婷婷啊,我刚进到贵宾休息室,机场里面暖气开得太足了,热得我满头大汗,这会儿刚泡好方便面,正说要给你打电话呢。”李海暂时甩开烦恼,提起兴致招呼吴婷。
“我就说嘛,怎么这么久了都没电话,我估计你在过海关就没给你电话。这会儿打你又老是占线,给谁打电话呢,说这么长时间!”婷婷话里带着几分埋怨。
“咳,还不是公司里的那点事儿。你还没睡啊?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就到了,在免税店你要买点什么东西吗?”此时的李海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不用买什么东西,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行了。明天过海关的时候不要紧张,英语都记住了吗?”
吴婷的信任让李海觉得很放松。“现在都记住了,但明天老外一问话肯定全忘光。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这几天事多,加之与媛媛纠缠,让李海都忘了还得复习一下英语。
“没事儿的,不行就走华人通道,你不要急,我在外面等你。”吴婷总能给李海以安慰和轻松。
“知道了,你睡吧,我的方便面都快泡过了,明天见!”挂断电话李海心情好了许多,可刚端起泡面电话又震动起来。不用看号码,李海都知道又是媛媛的电话。他大口地吃着面,顺手把手机放进包里随它响去。
当李海从吸烟室出来再看手机时,上面又有媛媛的五个未接电话,刚平静下来的他顿时又被怒火点燃。没等他想好是否要回拨电话之时电话又来了。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接通了电话:“媛媛!你到底要怎么样?”
“喂,是我,海子,谁是媛媛?”电话那头传来了吴婷的声音。
李海一下子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差点没晕过去。“哦,是婷婷啊,我还以为又是销售公司的那个助理,她的亲戚要买房子,希望给点折扣,我已经给了两个点优惠,她还不满意,不停地打电话过来再想多要。而且先说好一次性付款的,等要到折扣又说要按揭,所以我就生气了。”李海的脑子拼命地运转着,为了编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谎言。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你也没必要生气嘛,好好跟人家说清楚,不管怎么说,你是董事长!说话要注意语气,不能太随意了。”电话那头的吴婷似乎感觉到有些异样,她用了几个重音突出了她的语意,她相信李海能听明白。
“咳,我真是让她给搞烦了,好的,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婷婷,你怎么还没有睡啊?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李海急于转移话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不知怎么心里有点烦,老是睡不着,我就想给你打个电话,让你帮我在免税店买点化妆品。”
“好啊,要什么牌子?我马上去买!”这时电话里又不断有来电提示,他知道一定是那个小妖精打来的。
“怕你记不住那些牌子和品种,我给你发个短信吧,你把短信给服务员看就行了。”
“这样好,省得我说不清那些英文名再给你买错了。”
“好吧,我马上给你发短信,明天见。”吴婷心里总觉得刚才的事怪怪的,便没心思多说,没等李海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李海并没有些许的轻松,他知道吴婷可没有媛媛那么傻,明天还不知道要用多少谎言才能圆今天的谎言……
吴婷从放下电话那一刻起就知道今晚注定无眠。她细细地回忆着刚才李海接通电话时的称呼和语气,还有李海给出的解释。直觉告诉她,李海和这个叫媛媛的女人关系不一般。
几天来填满内心溢于言表的喜悦,两个多月来积攒下来的思念一下子竟然踪影全无。
心乱如麻。她不知道李海这段时间在成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不敢想又不能不想。远离丈夫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依稀记得,张姐她们好像说起过这种无奈,那时候自己全无感觉只是傻乎乎地笑……
此时温暖的房间竟不能温暖她的心,一股从内心深处沁出来的寒气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起身下床,从床尾凳上拿起那件毛茸茸的红色睡衣披在身上,光脚踏着温暖的地毯缓缓走到卧室那幅面对大海的大落地窗前。
拉开厚重的窗帘,远处海面上的远洋巨轮灯火辉煌,自家院子里那几棵百年老松随风摇摆。不一会儿的时间,窗外的寒气已经透过玻璃侵入她的身体,但她不想躲开,她知道要来的一切是躲不开的……
内外温差急剧变化,不一会儿,玻璃上已聚集起好多雾气,远处大船上的灯光越来越模糊,最后那闪闪烁烁的灯火竟连成了一片光雾。她相信,在那片灯火下的船舱里,那些长年漂洋过海的船员们一定正搂着衣着暴露的姑娘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的,世上的男人都一样,耐不住寂寞更经不起诱惑。
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吴婷的脑海浮想联翩,她甚至感觉独居在大洋彼岸的李海也跟这些男人一样。是啊!怎么可能不一样呢?他风流倜傥而不失幽默,事业成功而不失儒雅,他身上拥有成功男人应该具备的一切,怎么会没有女孩子觊觎呢……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最爱的最亲近的一直引以为傲的男人,让她有了一丝动摇。是的,这之前她从没为他而承受过如此巨大的压力。从相识相爱到结婚生子,她都深信李海是爱她的、在乎她的,但透过刚才那个电话,她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一切绝不像李海讲的那么简单。好像有人说过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令人窒息的感觉弥漫整个房间。尽管已全身冰凉,但她还是把脸贴在了玻璃上。顷刻间刺激肌肤的寒冷从脸部传至全身,这种切肤之痛或许能转移内心深处的疼痛,只有当一种痛压过另一种痛的时候,你才算又迈过了人生的一道坎……
吴婷挥动双手把玻璃上的雾气擦去,远处夜幕中的巨轮又依稀露出了庞大的身躯,灯火依然璀璨。这个夜晚不过是无数个无人相伴的夜晚中的一个,只是不知道在太阳升起的明天,她将迎来的是疾风暴雨般的爱还是更加疾风暴雨般的恨……
借着卧室里透出的灯光,她蹑手蹑脚地下楼,生怕脚步声惊醒了英子。温哥华的大房子都有地下一层,一般用作影视厅或活动室。因为李海好喝酒,特别是到了温哥华以后更是喜欢上了红酒,于是吴婷就在负一楼隔出了一间红酒储藏室,室内的三面墙上都安装了储藏葡萄酒的架子,上面存满了李海四处觅回的上好葡萄酒,吴婷则隔三差五地去酒窖里检查温度和湿度。
酒窖里的低温使刚从温暖房间里出来的吴婷打了一个哆嗦,本能地裹紧了宽大的睡袍。她从酒架上取下李海走之前打开还没有喝完的那瓶,产自美国西部纳帕谷地区的Joseph Phelps Le Mistral葡萄酒。揭开松木瓶塞,浓郁的芳香弥漫开来。取来一只酒杯,斟满深红色的琼浆,仰头一口喝下,那如冰似火的液体舔舐着她的食道滚落到胃里,转瞬即化作一团火在体内燃烧,她再斟一杯又一口喝下……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吴婷已经把大半瓶酒倒进了胃里。此时她不再寒冷不再伤感,起身嬉笑着舞动起轻盈的身体,好像回到了年轻的那一年……
那是在与亚龙湾湛蓝色海水相接的白色沙滩上,李海指着蓝天、白云和大海对吴婷说:“婷婷,记住今天!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我要让你住进海边最好的别墅,过上最好的生活!”
“我信!我相信你!那时候一定要让我们的卧室面朝大海,要装上大大的玻璃窗,这样每天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潮起潮退、日出日落。”这段记忆一直铭刻在吴婷心里,每每想起都如同昨天。当誓言变为现实,当生日那天从李海手里接过钥匙,当李海问她是否还记得亚龙湾海滩上的诺言时,吴婷点头含泪当着英子的面拥吻了李海。如今一切都实现了,只是把梦想搬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只是身边时常没了那个曾相约一起观潮、一同望日落的男人……
一手举起空酒杯,一边摇晃着身体,一点点拾起记忆。
那首老歌又在耳边萦绕,歌者的嗓音沙哑而带有磁性:
……
漂白的记忆飘动的窗帘
这世界永不会改变,最爱的梦从不会实现
想一想真的没有几个30年
何必在乎最爱什么人
看一看自己那张风霜后的脸
到底值得谁来思念
……
不知谁把爱情装在他的空酒瓶里
不小心绊倒他醉了多少年
这世界永不会改变
最爱的梦从不会实现
我从他眼中找到故事的起点
却忘了走到现在要几年
不知谁把爱情装在他的空酒瓶里
不小心绊倒他醉了多少年
……
老歌早已无人吟唱,只是今天想起才使酒后的她感到那歌词的每一句都是写给自己的: “想一想真的没有几个30年,何必在乎最爱什么人,看一看自己那张风霜后的脸,到底值得谁来思念……”
是啊!人生能有几个30年?到底还值得谁来思念?她哭了,她笑了,她轻盈地舞着,但她没有忘记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她的李海就要回来了,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事,自己都必须坦然面对!
放下手里的空酒瓶,摇晃着上楼回房,打开卫生间那带蒸汽的淋浴喷头——任凭水流拍打肌肤,拂去眼角的泪花。
热水和蒸汽温暖了吴婷,也雾化了镜前的玻璃,她看不见镜中那张经历过风霜的面孔,酒精的作用让她很快忘记了痛苦和焦灼,仿佛依然躺在亚龙湾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