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驱走了寒冷,洗净了树枝上的尘埃,虽然还没有到鲜花盛开的季节,但嫩绿的树芽已给人们带来春的信息。2006年的春天同样也给李海全家带来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当李海从移民代理人的手里接过由加拿大政府签发的移民纸时,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和其他人一样欣喜若狂的神情。面前这个腆着像小山包一样肚子的老外紧握着他的手,扬着眉满面笑容地用生硬的中国话对他说:“加拿大欢迎你们!”此时李海心里很难说是高兴还是苦涩,他勉强挤出一丝虚伪的笑容:“谢谢!谢谢你们!”可心里又不停地在想:“谢谢你们什么呢?是谢谢你们成功地从我身上收走几十万元人民币,还是谢谢你们给我们出让了一片舒适的生活空间?”
从移民公司走出来以后,李海便拿起手机给妻子吴婷拨通电话:“婷婷,移民纸拿到了,你现在可以准备要带走的东西了。你先列一个清单,我回来以后一起看一看还需要带些什么——婷婷,这下我们可是真的要走了。”
“我知道,英子早已等不及了,我一会儿就告诉她!那我们定下来什么时候走了吗?”电话里传来吴婷兴奋的声音。
“不急,我们要做的准备工作还多,我想怎么也要一两个月以后,暂时定在5月吧,那是温哥华最漂亮的季节。”挂断电话以后,李海才看到同样在等电梯的几个白领丽人都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尽管这些漂亮的女孩子个个都穿着鞋跟十多厘米的高跟鞋,但李海还是足足高出她们半个头,40出头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显得特别结实,俊朗的脸上透着商人的智慧,浑身散发出女孩子们喜欢的中年男子的成熟魅力。在美女们灼热的目光注视下,李海显得有点不自在,装作若无其事地四下张望,心底却飘过一丝得意。
李海无疑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与生俱来的阳刚和自信更使他增添了一身的霸气。他从不怀疑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那些报社的女记者都削尖了脑袋想找机会采访他,因此这些年在成都房地产圈子里盛传着一句笑话:“李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记者半夜打电话。”
就在好多朋友都无比羡慕他事业成功的同时,李海却开始反思自己走过的路。怎么当初就选择了这样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职业?就像朋友们常调侃的那样:“出门千万不要说自己是做房地产的。为什么?那是要招人骂的!”
李海挺纳闷,公司每年光是缴税就有好几千万元,住宅小区建了一片又一片,房子的品质一年比一年好,为什么还是招人骂呢?记得有一次李海到北京参加一个活动,本来一帮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聊得蛮开心的,结果一交换名片,好几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李海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光辉形象”生生地给毁了。更可恶的是,一个刚才还聊得很欢的漂亮小姐突然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是演员呢。”原来房地产商的口碑比演员的还差!
说起来,李海的发迹得益于上世纪90年代的海南泡沫经济。当初海南炒地热风起云涌,还不到30岁的他不顾家人的反对,不顾家有娇妻,毅然放弃了银行干部的金饭碗,和几个当年同在财校读书的高年级同学一起到了海南,把握住机会做了一把倒卖土地的生意。所谓的倒卖土地,也就是一张图纸,不知被复印了多少次,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反正就是无数人拿着同一张图纸穿梭在高楼大厦,穿梭在酒楼宾馆,谁倒出去谁就成功了。在从小一起玩大的发小林建国的帮助下,在海南房地产泡沫破灭前夕,他们终于击鼓传花般地把这块地倒进了一家国有大公司的口袋里,成功拿到了几千万元的差价。
接下来海南的房地产一落千丈,他们把赚来的钱分了后就各奔东西,年纪最小的李海分到500万元。回到成都后正好赶上了中国房地产市场从不成熟到成熟起步的第一波浪潮,于是他又搭上这艘大船,开办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取名为“成海置业”。现在听起来觉得特别土气,但当时就是想把今后的事业与见证自己创业的这两个城市联系起来。
李海刚回到成都那会儿,成都市一环路外玉林片区的地价也就三十多万元一亩。在银行老朋友的帮助下,他买了第一块地,修房,卖房,很快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而且雪球越滚越大。这几年李海一手大把地卖房,一手大把地买地,资金进入良性循环,按朋友们的话来讲:你就差到资本市场上去圈钱了。
即使如此,李海还是越做越没有信心,越做越不开心。晚上打开电视,不是曝光这个楼盘就是曝光那个楼盘;白天翻开报纸,不是批这个地王就是批那个开发商。
在圈里老总们聚会的时候,大家常常感叹自己已经被妖魔化了,其实国家房改政策引起的供应方式变化所造成的阵痛哪里是开发商能够承担的呢?李海常想,哪个做企业的不愿意做一个受人尊重的企业公民呢!现在尽管你诚实守信却依然遭人诟病,确实有点窝囊。想来挣钱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吗?自己事业前途的不确定性和孩子成长的重要性,在每个人的心底里躁动:移民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李海的女儿英子还小,刚上初中,建国的儿子大些,就快要高中毕业了,建国急着要给老婆孩子办移民,怕男孩子管不好误了学业。李海知道,周遭的许多人都先后开始了移民运作,自己也随大流吧。
从申请移民到最终接到加拿大政府的移民批准,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接过薄薄的移民纸时,李海有点忐忑,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他无法想象未来两地分居的日子会怎么样。可看到欢天喜地的吴婷和英子时,他又不想扰了她们的好兴致,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2006年5月,李海一家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踏上了飞往温哥华的国际航班。
女人往往是简单的,她们对未知的东西永远充满着好奇和向往,对移居国外的美好憧憬早已植入吴婷和英子的心底。出发前,她们没日没夜地参加朋友们的欢送party,其实就是找个理由聚会而已。好些朋友都叮嘱吴婷要随时跟他们分享国外的生活感悟,因为他们都有移民的计划,都想前赴后继地加入到这个行列之中。
在首都机场等待转机的时间是枯燥的,英子不愿在公务舱休息室里待着,还不到登机时间就拉着爸爸妈妈来到登机口,生怕误了飞机。此时登机口还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李海责怪英子:“看吧,让你别急你不听,等到广播通知再过来都不迟,这种航班哪能准时的!”
“没事儿,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等吧。”看到撅着嘴不高兴的英子,吴婷赶紧安抚父女俩,让他们坐下等待,随即从包里掏出任天堂游戏机递给英子。
英子很快便忘记烦恼玩起了超级玛丽。吴婷则四下张望着,很关注都是什么样的人在等待飞往温哥华,眼前几乎都是黄种人的面孔,不知是飞机延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显得很焦虑。
就在这时,吴婷听到了熟悉且尖锐的四川话在大厅里回响。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人群中跑过来穿过去,不是推一下别人的箱子,就是打一下别人的孩子,最后在撞翻了一个箱子以后自己也摔倒了。看上去是他妈妈的女人尖声地呵斥着他,接下来又是一个沉闷的男声呵斥了那女人几句,孩子才老实地坐到了妈妈的身旁。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乡音的缘故,吴婷下意识地关注起这一家子来。那女人长得不算很漂亮,却也蛮清秀,从眼睛里就可以看到四川女人的那股精明劲儿;男的长得挺斯文,站在那女人面前显得弱势些许;小男孩遗传了他妈妈的基因,长得精瘦且好动,仿佛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不愿稍事停息。眼下趁着妈妈正在唠叨他爸爸的空当,那孩子已经窜到了英子身边,显然是看到了英子手上的任天堂游戏机。
正在全神贯注打着游戏的英子感觉到有人凑了过来,她本能地往边上挪了一下,这个小家伙继续靠上来,英子这才暂停了手里的游戏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
“给我看一下嘛!”一口四川话一点都不怯生,孩子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还没等英子发话已经伸手去夺那游戏机。英子显然也不是善茬儿,她死拽着自己手里的游戏机不放手:“凭什么给你!我又不认识你!”
两个人争执起来,一旁并不知情的妈妈听到动静,转过身发现自家孩子正在抢人家的东西,便冲过来一把拖开那男孩,顺手甩了孩子一巴掌:“为什么要抢姐姐的东西!你这个娃娃一点都不听话,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哪怕是十分钟!”骂完孩子以后,她转过身来,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四川普通话对吴婷说道,“对不起哈,孩子不懂事。”
吴婷直接用四川话回了一句:“没得事,孩子还小嘛。”一听到吴婷用四川话和她搭腔,那女人立马高兴无比连声问道:“你们也是四川的?也到加拿大?你们也是移民吧?你们到哪个城市?……”
当听到吴婷说他们一家人是新移民第一次登陆,选择温哥华为定居地时,那女人的脸上一下子更加阳光灿烂,嗓音马上高了好几度:“太巧了!我们也是第一次landing,我们也是到温哥华,你们是技术移民还是投资移民?我叫黄蓉,你呢?”
“我叫吴婷,我们是投资移民。”吴婷话一出口就看见李海皱了皱眉头,她知道李海不喜欢她和不认识的人谈到他们移民的事儿。
“就是,我刚才远远地看到你们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猜你们一定是投资移民,你和你先生的气质好好哦,你先生长得就像个男人,你长得就像个女人。”话音还没有落,黄蓉就看到自己丈夫瞪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于是赶紧补充说道,“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说的什么话,我的意思是你们家先生长得就是handsome,你一看就是beautiful。咳!怎么说呢,就是先生像书上写的那样的男人,太太像书上写的那样的女人,就连妹妹都长得这么beautiful——你好,小妹妹,你好乖啊,把你的游戏机给小弟弟玩一下好吗?”这话说得吴婷都不好意思了,她赶紧让英子把游戏机给那个小男孩玩一下。
英子很不情愿地把游戏机递给小男孩,然后看了黄蓉一眼,说:“对女孩子该说lovely,不是beautiful!”
“对!sorry!我的英语不好,出来之前我们家卫东还特意逼着我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咳,就是记不住单词。哦,我还忘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先生,叫刘卫东,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文化大革命’时出生的,爹妈那时候也没什么文化,就随便取了一个呗。这是我们家儿子,叫小宝。你比我大,我就叫你吴姐吧,吴姐,您先生?”黄蓉的嘴不得不说是甜蜜的,到最后还特地用上“您”,因为她看得出来李海是个不一般的人。
“哦,这是我先生,叫李海,这是我女儿,叫英子。”李海很礼貌地给黄蓉夫妻俩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声:“你们好!”
“一看见您吧就知道您一定是做大生意的,叫您大哥也不太合适,我们就叫您李总吧?”黄蓉是典型的见着竿子就往上爬的人。
“没关系,怎么称呼都可以。这样,你们先聊着,我去吸烟室抽支烟,估计也快登机了。”李海显然来了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
“好的,李总您随意,我和吴姐聊一聊。”目送着李海走远的背影,黄蓉还是不停嘴,“吴姐,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是技术移民,咳,说白了就是不花钱。我们家卫东是学计算机的,研究生毕业,在一家跨国IT企业的分公司工作。哎,工作可好哪,每月工资都是七八千呢,还不算奖金什么的,出差都是坐商务舱,住五星级酒店的。就这样老公还不知足,有天回家就给我说咱们还是办移民吧,他们同学好多都办了。我们家孩子太淘气了,想找一个好的环境,让孩子能静下来。你们也看到了,孩子有点好动,医生说他有多动症。”说到最后黄蓉压低了嗓子,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
吴婷一听心里就想:你都这么多话,你孩子不好动才怪呢。“没关系的,孩子长大点懂事就好了。”吴婷口头上还是尽量想宽慰黄蓉。
“就是就是,别人都这么说。我就是想嘛,我们卫东那么有本事,小宝怎么可能有多动症嘛,也许换个环境就好了。吴姐,以后在温哥华再遇见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咱们都是成都老乡,以后大家互相照应点啊。”黄蓉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和吴婷使劲套着近乎。
登机以后,李海一家人坐到了前面的商务舱里,不懂事的小宝拉着爸爸要跟小姐姐坐前面,被卫东呵斥一顿,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吴婷和李海对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接下来的长时间飞行中,吴婷几次听到小宝的哭闹声和黄蓉的责骂声。吴婷借着机舱里微弱的照明灯,轻轻地走到黄蓉他们的座位旁,这时的小宝还在抽泣着。黄蓉看到吴婷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这孩子没有经历过这种长途飞行,他可能还不太习惯吧,把你们都吵到了吧?”吴婷摇摇头说:“没关系的,孩子小嘛,我是过来给你送这个的。”吴婷拿出了英子的游戏机递给小宝,“小宝不哭,阿姨把姐姐的游戏机给你玩,不哭了啊。”接过游戏机的小宝果真不哭了,拿着游戏机玩了起来,卫东和黄蓉都赶紧给吴婷道谢。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终于降落在温哥华国际机场,一家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海关,因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走在李海后面的英子拽了一下爸爸的衣服说:“爸爸你看!”顺着英子的眼神,李海和吴婷看到前方一个广告牌分别用英文、法文、中文写着“温哥华欢迎你”,他们三人相视一笑,顿感温馨。
顺着中文的路牌,他们走进设在机场的移民局大厅,所有新移民都要在这里办理登陆手续。刚走进这间大房子,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在这里有许多长着华人面孔的接待员,每一个工作人员都很耐心。尽管李海他们听不懂英语,但丝毫没有影响移民官的发挥,她叽里呱啦地给李海他们说着什么。在中文翻译的帮助下,他们很快便办完手续,最后离开时,那位移民官还不停地叮嘱他们一定要去参加政府为新移民提供的免费英语学习。
当他们一家三口办完手续,按工作人员的手势往外走的时候,吴婷看到黄蓉他们一家人也正在办理登陆手续,黄蓉满脸笑容,仿佛真的是到了人间天堂。
取了行李来到大厅,李海一家远远地就见到同样在成都做房地产的好朋友张洪在招手。洪哥可以说是成都侨居在温哥华的老移民了,1998年他们全家就移民加拿大,在这里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不过洪哥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国内,因为他不能扔下在成都的事业,只好把孩子和老婆留在加拿大,自己当起了“空中飞人”。李海就是在他的鼓动下办理的移民。
洪哥用手使劲地拍打着李海的肩,满面笑容地对着李海和吴婷说:“温哥华人民欢迎你们!”俨然把自己当成老外了。
“妈,你看好漂亮啊!”头顶是没有一丝白云的蓝天,5月的温哥华已然满目苍翠,在强烈阳光的照耀下,每片叶子都像是透明的,大树下的灌木丛中鲜花盛开。
在从机场出来的路上,吴婷和英子兴奋并好奇地观望着窗外的一切:马路不算宽,但满街疾驰的汽车一点也不拥堵;湛蓝的天空让你感到与太阳是那么贴近;路边每一棵挺拔的大树都诉说着几百年的历史;绽放的樱花让没有一片绿叶的树枝变成了粉红色的串烧;街上到处都有中文的店招,“老四川”、“海港城”、“钓鱼台”、“川菜坊”、“中国粮油集团超市”,俨然就是一个中国人的世界。吴婷和英子简直都不敢相信这里竟是温哥华!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喜欢上了这座城市,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李海和吴婷过上了他们从未体验过的两地分居生活。
是的,在后来两年多的时间里,李海和吴婷也才慢慢地体会到了其中不可言表的痛苦。在这些无人相伴的日子里他们得到了很多,但仿佛失去了更多。
曾经有一次,李海在参加成都房地产圈子的聚会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李海,说他是眼下最幸福的人,因为老婆孩子都在国外享受现代文明,而他自己还捞了一个已婚青年享受未婚待遇的名头。其中学问最高、正在清华攻读工商管理硕士的刘总笑着对李海说:“李总,咱们可是MBA同学哦!”
看着一脸茫然的李海,刘总大笑道:“我可没说错,你不就是MBA嘛!不过这可不是Master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工商管理硕士,而是married but available ,翻译过来就是已婚但自由,也简称MBA,用咱们成都话说就是:已婚享受未婚待遇!”话音刚落笑声四起。
李海哭笑不得地直骂刘总不厚道,把大家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我不就是走错一步棋嘛!原来朋友忽悠我说:现在社会上流行什么?移民啊!赚了钱就该移民,给孩子一个好的教育环境,给老婆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总得给咱自己留下点什么吧?结果倒好,留下的是一个‘悔’字!你们看我这移民移得,也到了加拿大,孩子见了不亲近,话说不了几句就给你来英语;老婆见了不热乎,说是分开时间太长了有点不习惯,要给几天的预热期。可还没有预热到合适的温度,他妈的又该回成都了!回到成都吧,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就算是家里有个保姆给你做饭,守着一个大桌子你一个人吃得下去吗?还不就只有每天到处约人吃饭,晚上回到家里就像《抓壮丁》里王保长说的那样,‘到了晚上,枕头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只有在外面和朋友们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来个灯火通明,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大,好歹冒充一个高朋满座的样子。这种日子不好过啊!在外面自己还得绷着,作出一副幸福生活万年长的样子,你们说活得累不累啊!”这话一出口,大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番话后来被房地产圈子列为经典话题,每次大家聚会谈到房市艰辛的时候,就会不约而同地说:“苦不苦,想想李海的相思苦!”
在登陆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李海一家在洪哥的安排下,由房产经纪人陪同到温哥华市区四处看房。对于每一个新移民来说,跟着房产经纪去看一次房子基本上就是一次免费的温哥华一日游。几天下来都没有遇到特别让他们动心的房子,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看得太多了,每一栋都似曾相识,多看几处就没有新鲜感了。直到有一天下午,经纪人温蒂带着他们来到一座面朝大海的山地海景别墅时,一家人立马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
夕阳染红了整个海面,也染红了远处还残留着白雪的山顶,海上停泊着一艘大型货轮。温蒂告诉他们,几乎每天都有不同国籍的油轮在这里停靠,水手们都下船喝酒、寻找女人去了,这些水手长时间漂泊在海上,不管到哪里,只要靠了岸,那儿就是他们的天堂。
看着吴婷被夕阳映红的笑脸,李海对着温蒂大声地说:“就是它了!”话音还没有落,英子就扑上来亲了他一口,同样大声地说:“谢谢爸爸!”
选定房子半个月后,也就是吴婷38岁生日那天,他们搬进了新家。李海亲手把钥匙交到吴婷手里,这是他送给吴婷最好的生日礼物。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还有英子在场,拉着吴婷的手来到客厅后院那个可以看到大海的木质阳台上,搂着吴婷的肩问道:“婷婷,还记得吗,十多年前在海南三亚湾的海边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看着吴婷一脸茫然的样子,他轻轻地吻了吴婷的脸颊一下,“你站在海边对我说:海子,有一天我们有了钱,也买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你忘了吗?”
“是的,是我说的,不过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哦,你买下这么贵的房子就是为了我十多年前的一句话?”吴婷娇嗔地责怪着李海,其实心里早已被幸福填得满满的了。
“咳!你们两个肉麻不肉麻?这个少儿不宜哦,你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了!”身后传来英子欢乐而又带着埋怨的叫声。
这一刻,他们一家人完全沉浸在欢乐感怀之中,通往幸福生活的道路正在他们的脚下无限地延展……
其实幸福来得太突然未必就是好事。这一点吴婷在登陆几个月后才深深地体会到。
刚登陆的时候,蓝天、阳光、鲜花、绿树、大海,还有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房子,一切的美好让吴婷目不暇接,李海赠送的生日大礼包更是一直让她沉浸在喜悦之中。可突然有一天,李海就要跟她告别了。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他的事业植根在中国。
这天晚上,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明晃晃地映在海上犹如白昼,与之相伴的群星都暂时收敛起了自己的光芒。这样的景致是长期生活在阴霾天空下的成都人难以见到的。明天李海就要走了,晚饭时三个人都没有太多的话语,埋头想着各自的心事,晚饭变得索然无味。趁着吴婷收拾洗碗的时间,李海赶紧给英子做工作。
“英子,爸爸明天就走了,可能要两个月以后才回来。妈妈每天开车接送你上学放学,可能过几天她还要去补习英语,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吗?”
“我知道,我也会认真补习英语,尽快跟上学习的进度,回家后会帮妈妈做事,你放心吧!不过你要早点过来哦。”英子的话语里透着一种成熟,李海满意地点着头。
温哥华6月的夜晚还透着凉气,李海站在阳台上吸烟,吴婷从屋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李海一把抓住吴婷的手让她靠近自己,吴婷赶紧向他示意客厅里正注视着他们的英子。
“少儿不宜!我上楼回房间了,你们继续吧。”英子做出一副闭眼的样子,拿上书上了楼。
“我们也早点上楼洗漱吧,还有很多事要做,明天得早起。”李海说完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都先后上了楼。
月光从天际洒下,落在卧室外的阳台上,映在窗前的纱幔上。尽管窗外唯有月亮和浩瀚的大海,但吴婷还是习惯性地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没有了妙曼的月光,房间里顿时显得昏暗了许多,唯有屋角的一盏落地灯还柔柔地放着光亮。其实爱之深切的缠绵本就与光亮无关,没有语言,他们只是彼此用身体诉说着爱恋,诉说着难以承受的离别之苦;爱之深切的缠绵本就与时间无关,没有结束,他们只是彼此拥有着对方,化作一体呻吟着进入另一个空灵之中。
无须知道还有多久就是天明,也无须知道殚尽的体力何时能够恢复,唯有把所有的爱注入彼此的身体……
李海轻轻地抽出被压得发麻了的手臂,悄悄地下床,拉开厚厚的窗帘。月光悄无声息地挤了进来,海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巨轮灯火通明,在月光的映衬下呈现出另一番美景。看着身后熟睡的吴婷,他不禁有一种担心,已经习惯了彼此相依的生活,今后她将如何独自面对?
第一次送走李海时,吴婷只是有点胆怯,那是害怕自己应付不了新移民的种种事务。再后来每一次相送,吴婷的感受都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新的生活环境带来的新鲜感能让人暂时忘记孤独,而当新鲜感渐渐消失,孤独日复一日地堆积起来时,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就会慢慢地侵蚀你的每一寸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