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爷屋内,屋中间烤着一盆炭火。丁老爷趴在春凳上,三姨太在给他捶腰背,她握住双拳,打鼓似的从上捶到下,又从下捶到上。
“捶腰部,腰上隐痛。”丁老爷动了一下腰,示意要捶的地方。
“腰痛,我看是肾亏了,捶不解决问题的。”
“闲话少说,捶就是。”丁老爷侧过头来瞪了三姨太一眼。
三姨太双拳捶着丁老爷的腰。
“捶重点,吃奶的力气都没有。”
三姨太举起双拳从空中打下去。
“哎哟!哎哟!……”丁老爷在下面惊喊。
丁老爷坐了起来:“算了,不捶了,干脆把火罐给我打起。”
丁老爷弓腰在春凳上,三姨太从茶几下取出一个装有火罐的木箱,拿起草纸,卷成筒在木炭上点燃,一只手拿起木筒火罐,一只手把点燃的草纸在火罐里一烧,马上把火罐吸在丁老爷背上,不一会就吸了七八个。远见丁老爷背上好像长出了许多长脓包,怪可怕的。
这时,徐三更从屋檐下悄悄地来到窗前,他向屋里看了看,见三姨太正给丁老爷打火罐,便对着三姨太招手,三姨太埋头没看见,徐三更便弯下腰下去捡了一颗小石子,向三姨太身上抛去,正好打在三姨太身上,她抬头一看,是徐三更在招手。
给丁老爷打完火罐三姨太停了下来,感到很累,甩了甩酸痛的手,看了丁老爷一眼:“哎哟,打火罐打完了,手都麻了,我要去厕所解手。”
“解手,刚才不是去了厕所,懒牛懒马屎尿多。”丁老爷在春凳上弓着腰,转头过来:“算了,不捶了,把我扶在椅上坐着。”
三姨太用力把她扶在旁边躺椅上,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就听丁老爷:“慌啥子嘛,把那个烘笼给我拿来。”
三姨太又转身在床边提起烘笼递给丁老爷,丁老爷把烘笼抱在怀里蜷缩在椅子上。
“狗儿烤火,越烤越冷。”三姨太边出门边说道。
“你……”丁老爷气得鼓眼睛。
三姨太走出门来,四处张望,不见徐三更,就沿着走廊朝大门旁徐三更住的屋子走去。
来到徐三更屋门口,见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不见人影,正要转身出门,突然徐三更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伸出脚把门关上,双手在她身上乱摸,三姨太用手打掉徐三更双手,推开徐三更,说:“昨晚上才干了那个事,白日清光的又动手动脚,有啥子事,快说。”三姨太顺手把门打开。
“啥子事,我们蓉城出大事啦。”
“大事,啥子大事?”
“哎呀,你还不知道,现在全城都传疯了,我们蓉城出了一件几千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奇怪事情。”
“是不是天上出了条龙?”
“不是。”
“是不是宽巷子的老屋里的狐狸妖又出来迷男人了?”
“不是。”
“唉,你不要给我装神弄鬼的,快说,出了啥子事?”
徐三更神经兮兮地说:“少城公园里办了个展览,全城人都在议论。”
“办展览有啥稀奇,去年办万国博览会我去看了的,有啥稀奇?”
徐三更伸出一只手抱住三姨太的头,凑近她耳朵边:“你不知道,这个展览都是女人男人的裸体画,一丝不挂,光叉叉的,下面那东西都看得清楚。”
“真的?”三姨太听了脸红,不好意思的推开徐三更。
“真的,画展中还有更大的事情。”
“啥子更大的事情?”
“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年轻少女,大家说画的是我们家丁香小姐。”
“啊……当真!”三姨太惊得眼睛鼓起,张着嘴合不拢来。
“不骗你,大家都这样说。”
“你去看了吗?”
“没有。”
“还有男人的画?”
“听说有,有几张男人裸体画。”
“哪…哪,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来到大门口,喊了两辆黄包车,急匆匆的向少城公园奔去。走进展室内,已有不少人了,大家默不作声,悄无声息的看着。
徐三更盯着墙上的裸体画,不肯移步,一个个裸体女人已让徐三更目瞪口呆,口水直流。他站在一幅裸体女人画前一动也不动,两眼直盯着女人的大乳,三姨太打了他的脑壳一下说:“走,眼睛珠子都掉出来了。”
来到一组男人人体画前,原来是几张素描。三姨太盯住墙上一幅男人裸体画,男人是一个年轻小伙,一个弯手用力的姿势,四肢肌肉鼓起,胸前两块大肌,腹部一条条肌肉横向排列,一切都表现出男性对世界的征服与力量。
三姨太看得喉头上下蠕动,嘴里直吞口水,胸部起伏,全身热血沸腾,两手直捏,直想伸手去抓画上的东西。徐三更看在眼里,顺势把三姨太牵走。
二人来到了丁香画前,望着画看了许久。
“唉,你说这张画上的女人像哪个?”徐三更肘碰了一下三姨太。
“这张画上的女人像哪个,你看她弯弯眉毛,杏子眼睛,还有耳朵鼻子……太像丁香了。”
“就是她,你看她的身体。”
徐三更还没说完,三姨太转头瞪了他一眼:“这丁香,原来也是个……”。
徐三更马上转了话题:“我……我们马上回去告诉老爷。”
“对,马上回去告诉老爷。”
二人朝门外走去。在少城公园内的路上。三姨太:“哎,三更,告不告诉老爷哟?”
“要告诉。”
“告诉老爷,恐怕他会气死。”
“气死,气死才好。”徐三更用手摸着额头上被老爷打的伤疤:“他打得老子头破血流,这仇还没报呢。”
“万一真的气死了呢?”
“气死了我们两个远走高飞。”
他二人乘着黄包车回到丁府,下车后三姨太把车钱递给车夫后对三更说:“三更,你一个人去见老爷。”
“咋个的呢?”
“你一个人去,免得老爷生疑,不要他知道我们两个一起去看了展览,”
“好的。”徐三更说着就要往里走,没走两步只听三姨太:“慌啥子,转来。”
徐三更停住脚,转身过来问道:“还有事吗?”
三姨太不好意思:“今晚把狗关好。”
“今晚,你不是说昨晚我们两个才欢喜了吗?”
“昨晚是昨晚,今晚是今晚,今天……今天看了画展……”
“啊……今天看了裸体男人画稳不住了。”
“去你的!”
三姨太脸红红扑扑的。徐三更欢喜的进去找丁老爷去了。
丁老爷的火罐还没有打完,弓着腰侧身见徐三更过来便骂。
徐三更忙把满背的火罐拔下,扶老爷在躺椅上,老爷拿烘笼抱在怀里眯着眼睛养神,躺椅旁的茶几上放着一碗盖碗茶,一根拐杖靠在上边。徐三更见丁老爷躺着像一只掉了羽毛的秃鹰,两只手如枯草梗,细长的脖子如老树杆儿,两眼珠陷进眼窝,露出凶煞的阳光。
他弯下腰凑耳边小声说道:“老爷……”
老爷没动静。
徐三更:“老爷……你那个问题,我找到了一个特效药。”
丁老爷眯上眼睛不理睬。
“老爷,这药我是亲自试了一下的,十分见效。”
丁老爷半睁开眼睛斜眼瞟了一眼徐三更,“你试了一下,真的见效吗?拿来我吃吃。”丁老爷眯起眼睛说话。
“这药只能看、不吃。”
“放屁,世上哪也只能看不能吃的药。你胆敢愚弄老子。”丁老爷睁大眼睛恨着徐三更。
“老爷不要生气,这药是一种画。”
“古代春宫画老子见得多,不起作用。”
“不是古代春宫画,是西洋油画。”
“西洋油画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西方外国人的画法,是用油彩画的,那才逼真,画的是女人一丝不挂的裸体像。不但画有女人,还画有男人裸体。”
“有这种事。”丁老爷精神提起来,一下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老爷,许多男人女人去看了下面都受不了。”
“在哪里展出?”
“就在少城公园民众教育馆。”
“那……那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丁老爷吃力的站起来,放下烘笼,拿起拐杖就往外走。
“老爷,你的帽子。”徐三更抓起桌上的瓜皮帽,在后边追了上去。
二人坐上黄包车来到少城公园,走进民众教育馆,枯瘦如柴的丁老爷穿着棉长衫,外套短袖,戴着瓜皮帽,拄着拐杖,睁大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幅幅画,这让他惊恐万分。突然,他把拐杖在空中挥舞,大骂:“这完全是有失体统,有辱纲常!……有失体统,有辱纲常!”
他叫骂着没人理他,有两个年轻人对他嘲笑了一下。老爷他还是边走边骂边偷偷的看墙上的裸画,也许徐三更所说的药在发挥作用,但一闪就过了。
这时一个绅士打扮的中年人走了上来,拱手说道:“丁老爷息怒,恭喜你了。”
丁老爷莫名其妙:“恭喜我干啥?”
“这边请。”中年人用手朝那边一挥。
丁老爷拄着拐杖随着那人来到一幅画前。
中年人:“请丁老爷看这幅画。”
丁老爷举目一看是一幅少女的裸体画,不解其意,转头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说道:“你认出画上的人吗?”
丁老爷看了一眼,摇摇头。
“这不是你家小姐丁香吗?怎么认不出来了。你丁家真是开明至极,恭喜!恭喜!”
丁老爷转身看着徐三更。
徐三更忙说“老爷,是画的我家小姐丁香,你看她的鼻子、耳朵、眼睛,还有那对奶和屁股,真是一模一样。”
丁老爷定神一看,不说不像,一说还真是。只见丁老爷气得用拐杖在地上“咚!咚!咚!”杵得直响,咬牙切齿地骂道:“有辱丁家列祖列宗!有辱丁家列祖列宗!”
丁老爷一气,手一松拐杖落地,人晕倒在地。
“老爷!老爷!”徐三更急忙去扶。
“快掐人中!快掐人中!”有人叫道。
徐三更忙掐住老爷人中不放,不一会老爷苏醒过来。在大家的帮忙下用黄包车拉回了丁府。回到丁府,丁老爷倒在床上。三姨太拿来人参水喂了两调羹在丁老爷口中,丁老爷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问道:“丁香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回答。
“丁香呢?”老爷急迫地问。
三姨太胆怯地说:“丁香……丁香已两天不见了”
“到哪里去了?”老爷疑惑。
“听人说她和画家石重阳私奔了。”
“私奔,私奔到哪里去了?”
“听人说去法国巴黎了。”
“丁……家……败……类……。”丁老爷喉咙里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说完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老爷!老爷!”众人急呼!
丁老爷要死了,他鼓着一对死鱼眼睛,充满着对女人的渴望和恐惧。
就在丁老爷快要死的那天半夜,月黑风高。在丁府的回廊中,有两个人影蹿动,屋檐下徐三更见到三姨太,心急地说:“我们按下午商量的办法,一把火把丁府烧了,我俩远走高飞。”
“我……我去帮搬柴草。”三姨太有些紧张。
“不用你搬柴草,赶快去老爷屋里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那些金银手镯,银元纸匝都包好,已拿出来放在我屋里。”
“好的,你赶快去屋里拿着包袱在后门等我。”
“好的,好的”。
丁家大院起火了。
丁家大院的大火是从下半夜开始的。夜色中,只见三姨太和徐三更两个人影隐隐约约,从柴房抱出一捆一捆干柴和谷草,堆在大厅门口。一会儿三姨太慌手慌脚的提着两个包袱出来。徐三更:“快去后门等我”。三姨太刚走几步,徐三更忙从怀里拿出洋火擦燃后丢进草堆,星火立即燃起,徐三更拔腿便跑。火势越来越大,丁老爷在床上惊醒,想起身,用枯瘦如柴的手撑了一下,又无力的倒下。他无力灭火,又无法逃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汹涌澎湃地向他扑来,把自己烧死在大火中。
三姨太和徐三更刚跑出丁府不远,回头一看,只见丁府熊熊大火升起,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一会儿响起了“火龙”车的警笛声。
就这样徐三更和三姨太烧了丁府,烧死了丁老爷卷款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