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好在王妈内行,懂得民间办丧事的习俗。她忙前忙后,指挥张罗,买来上等柏木棺材,为死者穿上了老衣,找阴阳到乡">
好在王妈内行,懂得民间办丧事的习俗。她忙前忙后,指挥张罗,买来上等柏木棺材,为死者穿上了老衣,找阴阳到乡下去找风水好的墓地等等。丁府为大太太设起了灵堂。白花、白绸、白灯笼、白帐子,满院满屋都是白的世界,中间挂着大奶奶丁梅的遗像,下面桌上有死者灵位“新故先妣丁氏老孺人之灵位”。遗像两边那副“贞节表率,虽死犹荣”的黑底白字对联,显示出后人对大太太一生崇高的评价。
尸体已经入殓,只是入殓后棺盖没有盖严实,留了点缝,说是要等大儿子丁绍轩从日本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尸体要停七天,停尸棺下一大碗清油,一根灯草,点燃一盏幽冥的引路灯,那是怕亡灵在阴间迷路,找不到去投胎的方向。整个灵场让人感到几分冷寂,几分阴惨。
每天晚上有几个道士要来做“法场”,整得丁府深夜念经声、锣钹声、真哭声、假哭声,鬼哭狼嚎,阴风惨惨。
过了几天,在通往丁府的石板道上,一辆人力车拖着两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时髦年轻人,向丁府飞跑而来。到了丁府大门口。二人从车上提下大皮箱,向车夫付了车费。
丁绍轩在日本接到电报后,和同学石重阳日夜兼程回家奔丧,从日本回来了。丁绍轩上前推开厚重大门,徐三更见大少爷回来,忙迎了上去,接下两个人的大皮箱,跨进门就大声粗气地对内喊道:“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满丁府上下个个向丁绍轩投去惊喜的目光。
大少爷丁绍轩和同学石重阳直接来到母亲灵堂。丁香披孝正在灵堂烧纸钱。见大哥和石重阳回来了。丁香哭啼喊道:“大哥,重阳哥”
叫完更是哭得凶了。丁绍轩看见母亲画像,几步上前扶在棺上,徐三更和下人忙把棺盖移开,丁绍轩看见母亲静静的躺在棺中,胸前还有殷红血迹。“妈啊!”丁绍轩大声呼叫母亲,不能自已。大家忙把他扶开。王妈随即叫徐三更二人盖严棺盖,斗拢榫头,算是“闭殓”,生者再也见不到死者了。
银桂给丁绍轩和石重阳各递上三根点燃的香,二人分别拜后插入香炉。丁香递给大哥一叠纸钱示意在盆中烧起,她又递给石重阳一叠纸钱,两个青年人二目相碰,英俊小伙和泪美人儿的少女相视而心动。
丁绍轩边烧纸钱边流泪,丁香不断地拿纸钱给他。
丁绍轩抬起头问丁香:“上一封打电报说病重,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前段时间是病重,后来突然加重了。”
“我妈是咋个死的?”
“病死的。”丁香丢了一张纸钱在盆里,火光一闪就没了。
丁绍轩用手把一叠纸钱打散,扯了几张丢进火盆:“什么病?”
“乳疮。”丁香随口而出。
“医治了吗?”
“医了,吃了点中药。”丁香又丢了一张纸钱在盆里。
“我是说找西医医师检查治疗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丁绍轩语气开始激动,两眼直盯着丁香。
丁香胆怯的说:“老爷……老爷说,女人之乳,不能示以外人,有伤风化,有关贞节大事。”
“什么?”丁绍轩忽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十分气愤地说“人命关天,说什么有伤风化,有关贞节大事。”把手中的纸钱摔进盆里,烧纸钱的盆,烟火四溅。抬头看见遗像两方挽联“贞节表率,虽死犹荣”,两步上前“哗”的一声撕了下来。丁绍轩气呼呼地问:“老爷呢?”
大家不吭声,丁绍轩手抓起挽联向老爷屋里跑去。“绍轩哥!”丁香叫了一声也从后面追了上去。
丁家堂屋内,丁老爷侧躺在春椅上,手中拿一本书在阅览。王妈在旁边弓着腰,用双手捶打着丁老爷的背。三姨太端着茶壶正冲泡着茶。丁老爷无意中看见三姨太胸脯耸起,眉头一皱,问道:“没有束胸吗?”
三姨太不吭声。
“过来。”丁老爷命令道。
三姨太走过去,丁老爷一手抓住她衣裳,一手伸进三姨太胸部摸了摸。说:“束了胸吗?”
“束了的。”三姨太忙挣脱。
“怎么这么大。”
“可能是穿多了点衣服。”
丁老爷恶狠狠地说:“每天要记住束胸。乳大乃淫,我看你的奶越来越大,将来必是淫妇。”
丁绍轩从屋外冲了进来,来到丁老爷面前,两眼如钉射向父亲,怒不可遏:“父亲,我妈是怎样死的。”
丁香也随丁绍轩来到屋里,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丁老爷抬头看见儿子气冲冲的样子,心中很是愠怒,慢吞吞地说:“怎么死的,总不会是我害死的吧。”
丁绍轩上前一步把手中的挽联摔在地上,用手指着父亲:“就是你害死的,就是你害死了我妈!”
“叭”的一声,丁老爷拍案而起:“我害死的,你打胡乱说。你妈明明是生疮死的。你给我说清楚,我如何把你妈害死的。”
丁绍轩用双手向前一张开:“我向你,我妈裹了几十年的胸,得了乳疮,为什么你不让去医院看病?为什么人死了你还说,女子之乳不可外露,贞节事大,虽死犹荣。我妈就是被你活活折磨死了。”
丁老爷:“说得好,一个女人,贞节事大,虽死犹荣。这是几千年来的古训。”
丁绍轩:“几千年来的古训,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已经被推翻了。唉…多么遗憾,多么悲哀,现在是民国了,我们家里还发生这样的悲剧。”
丁老爷:“自古以来,改朝换代,这家法没改变过。”
丁绍轩:“现在是共和时代了,就是要革一切旧传统的命。”
丁老爷气急败坏,“哗”一声把桌上的茶具扫向地上,“革命!革命!简直无法无天了,老子供你去东洋读书,花了不少银子,读了回来革老子的命,乱套了。”
“不是乱套了,我是在挽救这个家。”丁绍轩用手指着三姨太和丁香说:“你们看三妈、丁香都裹着胸,特别是丁香妹,十七八岁,正是发育时期,乳房应让它自由生长。丁香、三妈、你们赶快把束胸帕扯下来丢掉!”
丁香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丁老爷气得全身颤抖,用手指着丁绍轩:“叛逆,叛逆!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说着昏厥过去。
“老爷!老爷!”众人惊呼,上前扶着老爷的身子,坐在太师椅上,王妈上前用手从上到下按摩着老爷的胸口,老爷才回过神来,鼓起眼睛瞪着儿子。王妈用眼睛示意丁绍轩离开。
“我看这个家是死了,我没有这个家了。”丁绍轩气愤而去。
过了一天,大太太下葬了,那天请来了超度亡灵的道士和徒弟,道士身披道袍,高举“引魂幡”在前面给死者引路,口念着死者姓名及生卒年月,又念,游魂野鬼,关津渡口,不得留难阻滞,徒弟们敲打着乐器紧随其后,来到墓前把“引魂幡”挥舞一阵,取出一张写有符咒的黄纸,这是故人去阴间的“通行证照”叫“路引”,烧掉后装入瓦罐,又杀了一只雄鸡,将两根鸡毛沾鸡血贴在棺木头,几个大汉,几根大绳把木棺放入坑内然后抽出大绳,垒了一个大坟堆,插上坟签,在坟头点上三根香一对蜡烛,烧了一堆纸钱,才完成下葬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