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中秋又过，不觉间祖母已走了一年，说实话，我并没有太多的哀伤，倒是常常陷入回忆，与她相关的往事历历在目。似乎就在刚才，还听到她“宇儿宇儿”地喊我。在潜意识里，我觉得祖母根本就没有离开，她只是以另外的方式活在我们的周围，一闭眼，就能看见她踮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絮絮叨叨，反反复复：“求神求主保佑我家宇儿平平安安……”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阁楼里曾摆放着两大件水牛般黑乎乎的家伙，家里人说那是祖父祖母的寿材。我问过祖母：“您会死吗？”祖母说会啊。我问死了会往哪里去？祖母想了想说：“去那边。”我问：“那边是哪边？”她仰起脸，眯着眼望了望天空：“那边呀，是个很自在的地方，什么事都用不着你去操心。”我说我也想跟着她去，吓得她皱起鼻子，碰见脏东西似的连啐几声：“呸呸呸，瞎说什么，你们囝仔鬼，好日子还长着呢。”

去年中秋晚八点，祖母停止了呼吸。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说出哪儿不舒服，更不能为她的子孙们祈祷。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身子蜷缩着，变得很小，小得像个睡着了的孩子。我牵着她逐渐转凉的手，像往日那样看着她，唤着她，可她的脸再没有了往日的笑意。

那天的圆月皎洁如莲，光华四溢，我和父母、大妹坐在院子里，守护着祖母直到天白茫茫地亮。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祖母在时的那些日常琐细，老人家如何一天到晚替我们操持家务，如何一天到晚惦记着别人的好，却记不住自己的好……平时，她是那么的不起眼，又干着那么不起眼的事，完全是一个唠叨的老太婆，和现代社会毫无关联，我们觉得她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而现在，她彻底地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才突然意识到，惯常的日子实在太过粗枝大叶了。祖母不声不响地走了，也同时带走了那么多美好的生活细节，她那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位置，如今却变成无法填补的空白横亘在我们的生命之中，让我们陷入了关乎生死的巨大深渊。

祖母离去的第二天，邻近的亲朋戚友闻讯赶到，大妹将他们一拨一拨地引到客厅。按照家乡风俗，那里临时架起了床板，换了寿衣的祖母就平躺在上面，身上披一方白布。大妹每次迈过门槛都要高声通报：“嬷嬷啊，××来看您了。”仿佛她还活着，只是耳朵没那么灵光，或是刚刚睡去。妹妹每喊一声，泪水就麻辣辣地刺激一下我的眼睛，心也跟着撕开了一瓣。早就明白跟祖母会有告别的一天，也明白一个人活上百岁，在世俗人的眼里已是一种福分，可仍然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