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何时迷上石头?我没问过他,所有的一切仿佛自然而然。有一天他把一块石头带进家门,然后就有了第二块、第三块……记得父亲曾说过,小时候他喜欢画画,也喜欢音乐,但囿于家贫,没能得到学习的机会,后来他爱上文学,读了不少中外名著,最终却拿起笔为单位写些老气、呆板的材料。听一位亲戚说,多年前他到我家来,见过厚厚的一册“剪报”,那都是我父亲的作品。父亲却从未向我提及,可能觉得那不过是为稻粱谋、不得已而为之。在他内心的深处,一直在寻找,寻找一片可供精神栖息的地方。这个世界越来越嘈杂,越来越靡丽,而他却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宁静与质朴。与那份中规中矩的工作相比,他更乐意放怀于山水之间,让一切回归本我。
父亲那份蛰伏于内心的渴望,有一天忽然被奇异的石头所点燃,恍若暗道走尽,亮光乍现。那些《道德经》里拿来与行道之人的纯朴相比较的、未经雕琢的石头,不仅结束了他二十年的“烟史”,省下钱来购石,更成了他收藏的开端。或许父亲那个时候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片天地的深厚阔大,足以支撑起他的精神世界,让他从繁琐的行政事务中挣脱出来,抵达心向往之的自由天地。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藏石对于许多人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他利用节假日的闲暇出入于城里那一两家简陋的奇石店,更多的是往返于山野林木之间,逐渐沉醉在那个泊然无染又意趣盎然的世界。
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我曾多次跟随父亲走进深山老林,山道犹如丝线,缠绕山梁,溪流在岩石上击起朵朵浪花,山间四时,色彩变幻,仪态万方,野花发出幽香,佳木披挂繁荫,花草缭乱人眼,深涧水落石出。我终于明白,父亲那一颗尘心是如何被海拔高处那逼人的碧绿、清澈的空气、纯蓝的天色一点点地洗涤,从而获得清明疏朗的心境。在大山的褶皱里,莽莽林涛之中,如鸟兽般地生活着的一窝窝的山民,他们平时除了耕种还兼挖腊石,变身为“石农”。有次,我陪父亲蹲在一山坑边看他们下水,耐心期待好石出现,突然天降暴雨,躲无可躲,全身淋得精湿,好不容易跑回车里。由于道路泥泞,一时如浪里行舟,险象环生,车轮不时陷入泥淖之中,为配合司机,我们只好下来推车,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泥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