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月亮扁便进入了冬季。山里的冬天比外面来得早，才入冬不久，前山后山便下了雪。冬天的月亮河可美了。半山腰以上是白皑皑的雪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银色的光亮；半山腰下是一片绿色或黄红色。绿的是菜地和竹林，黄红色是还没落完的杂树枫叶等。到了河边，两岸的树木已没了几片树叶，倒映在静静的河面上显得有些丫丫叉叉的，水面上不时飘着一两片落叶。河水好像就没有流动，碧水清澈，像一面镜子，倒映着雪山、树木和黄土院落。寂静之中，有炊烟缭绕；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给月亮扁平添了几许生气。

芳儿是在离开二莽家的第六天上头回来的。

那天晚上，二莽吃了晚饭就早早地上床睡了。可刚一上床一会儿，就听见院门轻轻地“吱呀”了一声。接着芳儿像阵风儿似的一下溜进了屋里。二莽忙点上灯，但芳儿却“扑”地一下吹灭了说：嘘…外面好像有人！说着又到门口处听了听。围墙那边传来咵嚓一下的关门声，尔后，听妞儿在骂：“该死的瘟猪，不晓得是中了那妖精的啥子邪，天黑了都不晓得进圈”。

接着是猴头儿他娘说：“畜生嘛，它哪听得懂人话！吆进猪圈不就行了！”

正在婆媳俩说话时，只听大门外猴头儿说：“你这是骂人呢还是骂猪呢？”

“骂人骂猪？你管得着吗！”

“你敢再说一遍！”

“是猪都晓得落屋！”

“你敢骂我！”说着只听“啪”的一记耳光声。

“你打嘛！让你打死得啦！反正这个家也不是我待的地方！”

一阵吵闹后，妞儿哭闹着跑出了门去。

这时，芳儿才回到二莽的床边。

二莽拉着芳儿的手说：“你看你，来来去去都神神秘秘的，看，手都冰凉了。”

“我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敢进你家，因为到处都是人。所以只好等到天黑才进来。”

“吃饭了没有？”

芳儿不吭声。二莽忙起床到了灶屋。芳儿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后便上了床来，看着二莽一句话也没说。二莽觉得芳儿怪怪的，也发愣似的看着她。好一阵，芳儿一下扑在二莽身上哭了起来。

二莽不知所措，只是紧紧地搂着她，凭她轻轻地抽泣。

好半天，芳儿才说：“留下我吧，我没有去处了！”

芳儿依偎在二莽怀里再次详细地讲述了关于她自己的故事。

确切地说芳儿今年刚满二十五周岁，看起来有些苍老，那完全是这段时间受折磨所致。嫁给她男人已经六年多了，准确地说是十八岁那年出嫁的。男人叫黄启明，是陕西汉中一中学的语文老师，因家庭出身不好，快三十岁时才把芳儿娶进了门。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男人就成了被打倒的“对象”。首先他家是地主成分，是混进阶级队伍的异己分子。其次是讲课时对学生散布“封资修”内容。再就是一九五八年写了一首反对“大跃进”的诗，明目张胆地攻击社会主义，于是被揪出来批斗。而主要批斗他的则是学校厨房的校工——时任学校造反派的头目的杨耀金。为什么杨耀金要狠狠批斗自己的男人呢，这还是与芳儿有关。芳儿嫁给黄老师后，学校把芳儿安排在学校食堂工作，与杨耀金同在一个班组。在夏天的一日上早班，芳儿穿得薄少了些，杨耀金不知哪根神经发了叉，突然对芳儿产生了冲动，趁芳儿不注意，从后面搂住芳儿，欲对芳儿行不轨。芳儿不慌，两人便在厨房的案板上扭打起来。本来事完就算了，但哪知芳儿还是告诉了她男人。她男人不服，便告到了校长那里。为此，杨受到了校长的严厉处分。但杨并不服气，且扬言总有一天要把芳儿弄到手。于是，杨一直对芳儿耿耿于怀。“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杨当上了造反派，除了把校长打倒外，男人便成了他要打倒的第二个“黑帮”对象。就在男人被挂牌游行的第三天早上，男人气愤不过便跳楼自杀了。但杨却说是受了校长的指令而“畏罪自杀”，于是，校长被革职下放。这样，杨金耀就明目张胆地对芳儿行不轨。想想男人死了，原来能为芳儿讲话的校长又被“下放”了，芳儿无奈，只得屈从。但芳儿实在是受不了他那没日没夜的折磨。

一个晚上，芳儿洗完澡刚入睡，杨金耀便从窗口翻进屋来，死皮赖脸地上了床。芳儿说今晚不行，来红了，但杨不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褪了芳儿的衣裤。芳儿气打一处来，在与他激情后，趁他疲惫不堪之时，抓起床头的剪刀一下剪掉了他的衣物……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他没死，但成了废人。

由于当时的公检法已经瘫痪，我被造反派“专案组”关押起来，他们说是我勾引男人，三天两头被穿上一双破鞋游街示众。遇到这样的事，我是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冤啦！没办法，我才逃了出来。

到哪里去好？我男人只有一个表哥在四川。于是，我翻山越岭，一路上讨口要饭逃到这里，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男人的表哥——县城关小学的向老师。可我前脚到四川，杨金耀的人后脚就跟到了表哥向老师的家，忙乱之中我又不熟悉，只好沿着月亮河逃进了大山里。山里不像在县城里好讨饭吃，躲了几天，我饿得实在是没办法才到牛王庙里去找点吃的，幸好遇到了你。要不然……

芳儿哽泣了一会儿说：“在你这里住了近一个月之后，我感到这才是我的家。你人好心眼好，我感到有了个依靠。但我又不想连累你，所以才想回县城拿上包袱再逃。但回到县城关小学去时，表哥的家也被查封了，说是窝藏杀人犯。还听说杨耀金也到了县城。没办法，我躲了几天，实在没有去处才又逃了回来。”

听完芳儿的故事，二莽也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长得丑，家又穷，可配不上你？”

芳儿说：“我是个没用的女人，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我先前也是农村人，我会好好劳动挣工分，与你好好过日子的。”

二莽又憋了好半天说：“我得问问我二哥，看他拿个主意。”

又过了几天，二莽果然把芳儿的事告诉了萧二哥。

二哥问是哪来的女人，二莽说是保保给的。

“保保给的？”

“是的。那天我去牛王庙，她在那里晕倒了，我把她背回了家里。”

“她是哪里来的，问了吗？”

“问了。汉中人，那边闹饥饿，逃荒要饭来的。”

“汉中人？我的妈呀，大老远的。”

“你问了她愿意不愿意？”

“她说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真是那样？”

“不信你问去”

“那我真的要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