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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草鞋县令 作者:庹政 字数:422822 更新时间:2024-07-19


嘉庆十年,深秋。从古北口吹来的寒风把燕山山脉的绿野收割一空。

一队人马从荒芜的西北方向缓缓而来,这是嘉庆皇帝爱新觉罗.颙琰的御辇。自康熙二十二年起,大清王朝每年秋季都要在承德山庄的木兰围场举行盛大的秋狩大典,这个仪式已经延续了整整100多年。这次秋狩,一共21天。回京的队伍,浩浩荡荡。

从木兰围场回北京,经过七天的旅途奔波,嘉庆深感疲惫,好在北京城已经不远了。大队人马穿过紫禁城神武门,嘉庆端坐于车辇之中,透过布帷,他看到长跪于道路两旁文武百官,迎驾的队伍一直从神武门排到了顺贞门。队伍在鼓角号鸣,皇旗招展中缓缓前行。

眼看就要进入顺贞门,突然,一声马嘶打破了这庄重的迎驾仪式。队伍停了下来。

嘉庆:“怎么回事?”

太监刘从恩匆忙跪于嘉庆的车轿前:“禀皇上,不知为何御马突然受惊!”

御马受惊,是常有的事,嘉庆帝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前行。皇帝没当回事,而一旁的八旗都统德兰那索却隐隐感觉到有一种不祥的征兆。

车到顺贞门前,嘉庆从车辇中下来,整理了一下皇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文武百官。他一抬手,众人从地上起身,山呼:“谢皇恩!”

太监刘从恩正要上前搀扶嘉庆回养心殿。突然,一个白影,从顺贞门门柱后突然跃出,一道寒光直逼嘉庆。

从顺贞门门柱到嘉庆,只有三十多尺的距离。当寒光瞬间闪出,嘉庆没有回过神来,左右侍卫也没有回过神来。待到回过神时,寒光已经逼近,众人才发现,那是一把短刀。持刀的人,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壮汉。“满狗,拿命来!”

有刺客!

眼看短刀即将刺入嘉庆的胸膛,只听见一声“嗬——!”一个身影挡在了嘉庆身前。刀,刺入这人的肩膀。

嘉庆定眼一看,正是八旗统领德兰那索。德兰那索出自骁骑营,曾经在乾隆四十二年,出征准噶尔,身经百战。如今年近六十,依旧身手矫健。

当刺客的短刀刺入他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他的青衫,而他却没有丝毫畏惧。只见他用左手握住刺客持刀的右手,一脚蹬出,那刺客被踢出十米开外。

这时,台阶下的百名侍卫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准备砍杀这名刺客。而德兰那索忍住剧痛,高喊:“住手——!留活口!”侍卫们得令,放下佩刀,一拥而上,把那白衣刺客摁倒于地。

嘉庆在一旁,吓得不轻,见危险已解除,才安定下来。千百年来,皇帝遇刺,不乏有之。但在皇城内宫行刺皇帝,几百名禁卫军竟呆若木鸡,闻所未闻。他正要发作,但俯看身边血流不止的德兰那索,他意识到,救下德兰那索才是当务之急。

“快,唤御医!”旨令而出,御医匆忙而至。把德兰那索扶到太医院中。而那刺客在侍卫的押解下,仰天大喊“天意啊!天意啊!……”

这时候,本已退下的文武百官,听闻宫中发生了行刺事件,匆忙赶回顺贞门,见嘉庆帝安然无恙,众官都长舒了一口气。

负责戍卫紫禁城的九门提督齐图尔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皇上,奴才救驾来迟,罪当死,罪当死!”

嘉庆目露凶光,大声呵斥道:“你乃正黄旗下子弟,手握禁军侍卫8000,将佐300,朕将京畿安危托付与你,可你刺客潜入内宫,朕遇刺之时,近百侍卫,居然没有人上前救驾,要不是德兰那索,朕差点死于刺客刀下,你这酒囊饭袋,拖出去,斩了!”

齐图尔汗:“饶命啊!饶命啊!……”

可这撕心裂肺的求饶,又怎抵挡得住皇旨如山。皇帝动了怒,起了杀心,阶下百官吓得手脚哆嗦。

嘉庆扫视百官,余怒未消,恨声道:“朕执政十年,虽没有盖世之功,但并非昏庸无道,你们口口声声天下太平,可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刺客潜入内宫,行刺朕,这天下,真的太平了吗?”

殿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王济阳!”嘉庆喊道。

“臣在!”刑部尚书王济阳畏畏缩缩的从众官中走了出来。

“刺客是谁?为何行刺朕?谁是幕后主使?朕令你在三天之内,查个水落石出!”嘉庆降旨。

“臣,接旨。”王济阳退下。


三天后,刑部的奏折呈于嘉庆的案前。奏疏陈言:行刺者,陈阿德,四川汉州人,由于四川连年旱灾,陈阿德成为流民,妻亡,携两子来京城。后陈阿德托关系,进入紫禁城,成为宫中厨师。据陈阿德交代,行刺皇上,乃因十天前,因犯错,被掌管御膳房的太监开除,断了生计,又居无定所。想着年幼的二子尚待抚养,当天醉了酒,情绪崩溃,一心求死。后一想,要死,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于是萌生了刺杀皇上,名扬天下的念头。

当天,陈阿德从东华门入,东华门守卫见陈阿德是熟面孔,于是放了陈阿德进入紫禁城。陈阿德从东华门转入顺贞门,见嘉庆下轿辇。陈阿德看到嘉庆帝周边侍卫众多,心想,自己也许还未贴近皇帝,可能就被侍卫给乱刀砍死。但心一横,要死就死个痛快义无反顾的持刀冲向嘉庆。没想到,侍卫在一旁呆若木鸡,让自己死于乱刀想法没有实现,被侍卫捉了个活口。

对于刑部的这一份奏折,嘉庆怒不可遏,把奏章摔在殿前,吓得王济阳双腿打颤。嘉庆怒斥道:“审了三天,就审出一个‘临时起意’?陈阿德一介草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朕,难道没有大奸大恶之徒在背后唆使?”

王济阳颤颤巍巍地说:“臣查尽陈阿德身世,确实没有发现背后主谋。若要查出背后主谋,得用重刑。但臣担心用刑过重,陈阿德熬不住,死于堂上,臣有口难辨。若皇上批准,臣回去过后用重刑再审!”

嘉庆:“审,再审,用重刑审!”

于是,王济阳领命而回。对陈阿德连续三天施加重刑。第一天,陈阿德依旧坚称,刺杀皇帝,是自己一人起意,没有背后主使。第二天,陈阿德已经被酷刑折磨得筋骨断裂,昏迷不醒,无法发声。第三天,陈阿德在垂死中呐呐自语,说自己乃南朝陈高祖陈霸先转世,又说自己是元末陈友谅之后第九世,全是一派胡言乱语。

用刑至此,陈阿德已经半死,依旧供不出背后主谋。王济阳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向嘉庆上奏。嘉庆勃然大怒,要治罪于王济阳。此时,军机处内阁大学士朱珪上前谏言:“皇上,行刺者受尽大刑,刑部已尽力了。陈阿德疯言疯语,万一胡乱供诉他人,岂不制造冤案?”

嘉庆一想,确有道理。于是问道:“大学士对此有何见解?”

朱珪:“臣认为,该案到此为止,无须再审。”

嘉庆:“就这么结案?”

朱珪点点头。朱珪原是嘉庆做皇子时的老师。嘉庆向来对朱珪尊崇有加。见老师点头,心有不甘地准了刑部的奏折。

待殿下群臣退去,嘉庆叫住了朱珪:“朕见你刚才在殿上欲言又止,是否有什么事要请奏于朕?”

朱珪:“臣确有话,但不便当着众臣说。”

嘉庆:“现在只有你和朕,但说无妨!”

朱珪:“此事事关皇上的颜面。”

嘉庆一惊:“那你细细说来!”

朱珪:“陈阿德为何一年前突然来到京城?偌大北京城,为何偏偏进入紫禁城,行刺皇上,其供述的动机荒诞离谱,其中必有玄机!”

嘉庆:“什么玄机?”

朱珪:“皇上难道忘了在四川作乱多年的白莲教?”

嘉庆:“白莲教之乱,已在一年前被平息,白莲教教主王聪儿也死于白骨崖。”

朱珪:“据臣所知,王聪儿在川北战败,为了避免被俘,从悬崖上跳下自尽。我军寻遍了白骨崖,寻得王聪儿的尸体,却不见人头。”

嘉庆:“尸体上有王聪儿的教主符印……”

朱珪:“教主符印也许只是一个符印。王聪儿虽为一介女流,但武艺高强,擅于乔装,乱军之中未见人头,岂能妄言生死。白莲教虽已被平息,但臣闻坊间私传王聪儿并未死,仍有其余党追随,流落于民间。或许,陈阿德,就是其余党之一。”

嘉庆:“何以见得?”

朱珪:“白莲教向来教义严明,其教徒对王聪儿以死效忠。我大清刑部之刑非常人所能承受,若不是白莲教徒,岂能熬过三天。陈阿德,乃四川人士!难道没有白莲教余党之嫌?”

嘉庆:“言之有理。这就降旨,让大军入川清查白莲教余党!”

朱珪:“万万不可!”

嘉庆:“为何不可?”

朱珪:“臣刚才所言,此事事关皇上的颜面。”

嘉庆沉思半晌,终于明白了朱珪的意思。

自嘉庆登基以来,白莲教在全国各地起事。其中以王聪儿的率领的川陕义军尤盛,鼎盛时期在川楚陕三地设二十四堂,七十二门,教徒达到十余万人。嘉庆从16个省征调兵力五十万清剿白莲教。直到嘉庆九年五月,清军将领杨遇春率军在三岔河谷一战,击败王聪儿,在白骨崖围困其残部。王聪儿跳崖自杀,清军在山谷中找到王聪儿的尸体,却不见头颅。但毕竟,白莲教之乱总算平息下去了。这一战,历时九年,清军阵亡的二品将领达20多人,三品以下的军官400多人,朝廷为了平息这场民乱,耗费2亿两白银,相当于当时5年的财政收入。

年初,嘉庆专程赶到沈阳清福陵,祭祀列祖列宗。在祖上陵前,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之典,大赏三军将士,相当于昭告天下,已全面平息白莲教之乱。若此时起兵入川,大张旗鼓清查白莲教余党,找寻王聪儿下落,岂不是让自己颜面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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