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红玉去世后,李笑笑心中又是空空如也,脑子又成了一片空白,神情沮丧到极点。他每天下班后就往向红玉家里跑,他不放心那个年事已高的徐阿姨。这个孤独的老人侍奉了向家整整三代人,对向红玉和李娜视如己出。如今年事已高,李娜和刘成因读书和工作又不能日日回家,所以李笑笑不得不下班跑过去看看她,陪她吃个晚饭,等她休息才离开。久而久之相处下来,已经满是银发,满脸皱纹的徐阿姨终于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李先生,当初红玉她爸妈,还有我这老婆子真不该嫌弃你。”徐阿姨吃饭的时候对他说。
“徐阿姨,你别多想。就算红玉她爸妈和你不嫌弃,那时候我和红玉也走不到一块,命该如此。”李笑笑宽慰她说。
“我知道,那是你们的命数。李先生,你是个好人,好人就是命苦。”徐阿姨有些许颤抖地说,“历代历朝都是如此,你没能逃脱。”
“徐阿姨,你身体还硬朗,没事要多出去走走,锻炼下身体,别老是待在屋里。李娜刘成只有周末才回家,你要把自己照顾好,别老是想照顾他们。我在你的手机里设置了紧急呼叫,有什么事就赶快叫我。”李笑笑说,“晚上吃饭也别老想到我,我是什么饭都能吃得下的人。你要做你喜欢吃的,想吃的,好吗。”李笑笑对她说,像是在对自己母亲说一样。
“李先生,话别这样说。娜娜,刘成一周才回来那么两三次。红玉在的时候我都只考虑做她喜欢吃的菜。只有你才让红玉没点痛苦地走了。你来了,我不做你喜欢吃的,我还有良心吗。”徐阿姨放下筷子,伸手抹着眼泪说,“这次红玉害了那么大的病,如果没有你陪她,红玉这孩子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折磨成啥样子。”徐阿姨说。
李笑笑看到徐阿姨,就联想到自己的父母,自己长大没侍奉过一天,就过世了,就连逝世前都没见一面,回去奔丧已成古人了。母亲那时一天到晚上班,下班忙大家的吃喝拉撒。向红玉虽然走了,一双儿女尚未完全成人 ,只有自己承担起徐阿姨的养老送终责任,所以只有经常跑来看看,还能吃上徐阿姨的可口香喷喷的饭菜。
“李总,我看到了你和向厅长在病房的几张照片,互联网上看到的。”一天上班的时候,张敏跑进办公室对他说,“好感人啊,把好多人都弄哭了。李总,说实话,我就羡慕你们那年代人的情感,临终前病人都要死了,还在病房举行婚礼。”
“那不是我放上去的,是她儿子刘成放上去的,我还弄不来那种东西。”李笑笑对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张敏说,“有什么值得羡慕,她一生没获得过真正的爱情,死之前大家为她惋惜,祝福,你以为是她幸福吗,不是遗憾吗?苦难时代过来的人才有这种感情,我是遂她的心愿,怕她死不瞑目,死不甘心。真的,张敏,那个年代过来的很多人,苦啊。”
“也包括你自己?”张敏看着他问。
“包括我自己。”李笑笑肯定地说。
“李总,为什么我们现在的人没你们那个年代的人重情呢?”张敏又满是疑惑地说,“你看我们现在的年轻人,男女吵架,分手、结婚、离婚,打打闹闹成了家常便饭。李总,你们那个年代的人也这样吗?”
“我们那个年代有些不一样,那时候穷,欲望少。吵都是为了鸡毛蒜皮。凑在一起了,不敢轻易说分开、离婚。经济条件限制了,分开了,离婚了,拿什么过日子,很多人勉强凑合也过一辈子。没地方租房子住,没钱养儿养女,谁都不敢轻易说分开,说离婚。那时候的人,吵得乌烟瘴气,打得头破血流,还一口锅吃饭,一床被子睡觉,你羡慕吗?有什么好和不好。”李笑笑问她说。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羡慕你们那个年代的情感,我爸妈也是有吵闹,都是从一而终,长相厮守。佩服,佩服老一辈。”张敏还是不无感叹说,“如今是世风败坏。我不喜欢,我都厌恶了,绝望了。”
“张敏,你还年轻,我这把年纪都没你那种想法。现在主要条件好了,人的日子都好过了,经济基本上多数人都能自立。依赖少了,所以人的欲望就多了,追求就多了,想法也多了。喜新厌旧,五花八门的都钻了出来了,合合分分就成了常态,找情投意合,志同道合的人就难了。但不是情感,爱情就没有了,不存在了。你年轻,只要你坚持追求,不会没有结果。人要相信爱情,相信情感这个东西,否则我们都变成了一具空壳的行尸走肉,徒有其名的人。”
李笑笑说完这话都觉得自己好笑,自己都不知道情感这东西是啥,是牵挂,是担心,是忧虑,还是过往的记忆。反而对张敏仅有两次感情挫折的姑娘说起教来了。他认为自己都还不懂得这些深奥而又神秘的东西。这种男女之间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情,他怎么会对她说得清楚呢。他只是觉得向红玉这种爱情悲剧不要再重复上演,自己不要再去扮演这种临终前的爱情伴侣。向红玉去世戳痛了他,戳得他肝胆俱裂,爆开了。疼痛不已。他为张敏这样年轻、漂亮、知性的姑娘忧虑了起来,才多大点年纪就受伤两次。她何时才能收获真正的、有意义、铭记终生的爱情,也有可能追求一生都寻寻觅觅不到从一而终的爱情。但人生还得往下过,苟且偷生也好,凑合糊里糊涂地也要继续下去。他这时候又突然想到胡杏花,颁奖那天晚上匆匆见了一面,又听不到她的消息了,更不说有见面的机会。他有她的电话,他不敢打电话给她,他怕她接电话时她身边有个配偶,那才是自找没趣的无地自容。
这几天下班的时候,张敏始终都没走,总是在等候他。他理解她这种做法,他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期盼。一个女人在爱情的空白期是多么期盼有个男人的关爱,哪怕这种关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或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伴侣。就像当初自己和喻梅一样,糊里糊涂就勉强凑在一块,相互填补了情感上的空虚和身体本能的需要,走了一段,又剩下空虚,满腹的惆怅,很是苦恼。晚上他和张敏一块吃过几次饭,喝过些啤酒,每次临别,送她到家门口,她总有点依依不舍的味道。甚至有几次她都提出送她上楼,说是楼道灯光暗,她害怕。但他拒绝了,他知道她有些怨恨,他怕伤害她,使她再次受伤。他也想放纵自己,不负人生。但一想到胡杏花,不敢确定胡杏花眼下是不是有家有室,他畏缩了。他对张敏只有好言相劝。如果能确认胡杏花有了家室,他现在才敢放纵自己,哪怕又是一次短暂那男女苟合的那种体验,才能心安理得。他就是这样在纠结和矛盾中消磨眼下的时光。
胡杏花那天晚上见到李笑笑后,更是苦不堪言,更是愁肠百转悔恨无穷。李笑笑离开宴会厅去找向红玉的时候,走出宴会厅又折返了回来后坐下来。她独自一人喝了好几杯红酒,连来朝她打招呼,想攀谈几句的彬彬有礼绅士般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敷衍了事,只顾喝自己的闷酒。有时还对着酒杯出神,用手端着轻轻晃荡。今晚的酒,不知为什么,她喝了没品出它的味道,反而是满嘴的苦涩味。她喝得有些醉了,宴会厅剩下没几个人了,酒店服务人员开始收拾餐具了。如果不是司机进来催她,她还会继续把这苦涩的酒喝下去。
“胡董,我们该走了。”司机恭敬地走到她旁边催促说。
“回去,人都散了,回去。”胡杏花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有些醉意醺然地说。
她站起来,走得有点踉跄,司机伸手想扶她,她伸手摆摆,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司机只得紧张跟着她,怕她摔倒。
回到家里,佣人都早睡了,怕惊醒两个阿姨,胡杏花自己开了门,蹑手蹑脚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了门才开灯。夜深了,夜深人静,她没有半点睡意,望着那幅修补好了挂在墙上的期盼画像,看着自己过去年轻而又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泪水长流。按照常人的目光,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已经很成功了,掌控了近十亿资产的长兴集团,每到一处都是掌声和鲜花。而唯独不使李笑笑惊讶,这就是她感到悲哀的缘故,甚至连她都舍不得多看几眼,话也不想多说几句。看到他在颁奖台和向红玉拥抱,看到见一面又匆匆跑去找向红玉,她骤然心生醋意,五味杂全,百感交集。他还是过去与自己在那破窑洞里患难与共,在茅草屋中当他面裸着身体晃来晃去的那个李笑笑么,还是那个既羞涩而没胆量主动和她做爱的男人么?她想开口问他,又怕听到他说有女人了,有家室了。她忍住了,怕听到他说出那句有女人了的话。如果听到这句话,她不知道是恨他还是恨自己。二三十年了,如果他还是单身,自己还有脸面对吗?如果他知道自己成了吴好暗地里的相好,他会怎么样?是愤慨,怒发冲冠,还是麻木不仁,呆若木鸡。无论怎么样,她都感到在他面前自己下贱了。当天晚上,她对着那幅画发呆,不停地思索不停地责备数落自己,整夜辗转难眠,搞得疲惫不堪。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上班,她就让秘书去把法务部长尚志全找来。
“胡董,你找我?有案子吗?”尚志全部长恭敬地问。他是近四十岁的男人,是律师出身,戴了副黑框眼镜。
“没有案子,你安排人帮我调查个人。”胡杏花说。
“调查谁?”尚志全部长问。
“李笑笑。”胡杏花说。
“就是本届金玉兰奖的得主。”尚志全说,他已经看过报道了。
“是他。”胡杏花肯定地说。
“是调查他公司背景资料,还是……”尚志全问。
“我要他的全部资料,包括他的家庭生活,社交往来。”胡杏花又补充说,“这事只能我一个人知道,调查完后不要在公司让其他人知道。”
“胡董,我知道了,过些时候我把调查结果提交给你。董事会的人都不能知道,是吗?”尚志全又问。
“你怎么这么啰嗦?”胡杏花有些恼怒地说。
“我知道了。”尚志全说完退出了办公室。
法务部尚部长离开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吩咐秘书把需要处理的文件交由她阅读和签字。
过了很久,尚志全部长把一份调查资料送到了她办公桌上,她翻开资料看到:
李笑笑,自考本科毕业,学士学位。家有姊妹七人,父母早年离世。读中等专科学校与去世的向红玉厅长在校时有过一段短暂恋情。57年打成右派,遣送到南山林场和南山村进行劳动教养改造,后因破坏大型生产农具罪入狱,判刑五年,服刑两年。出狱后在当地靠拉板车贩运木柴到集镇和县城谋生。落实政策平反后到一家钢铁企业做企业高中子弟校教师,后辞职。
从教师辞职后,到省城文化夜市摆地摊,贩卖自己的绘画谋生,直至文化夜市取缔。
文化夜市取缔后,成了喻梅公司的合伙人,开始从事建筑规划设计工作。其间与喻梅同居生活了几年,尚未正式结婚。喻梅出国留学,二人分手,成立了笑笑规划设计事务所公司(工作室),规模很小,居然成为了本届金玉兰奖得主,震惊圈内,名声大噪。向红玉厅长去世前,他和她在病房有结婚照,在网上引发热议,博取了很多的同情惋惜。社会关系简单,至今只有同学张正明和钟小虎两人还在交往。
向红玉去世后,至今单身。更多时间照顾向红玉的家人。偶尔也同工作室的年轻设计师张敏(女),夜晚在路边烧烤店(延中路店)吃夜宵,喝啤酒,完毕送至张敏至住处楼下。分开后独自一人回家。偶尔开车,偶尔步行或打车,未见二人有进一步男女关系或情恋之隙。
看完后,胡杏花真想把法务部的尚部长叫进来臭骂一顿,这不是成了狗仔队吗,同员工吃个烧烤,喝个啤酒都写进来,还派人盯梢,连他送女员工上没上楼都搞清楚了。混账,这是人家的隐私啊,让李笑笑知道岂不会勃然大怒。就算他上了那女设计员的床,进了她的屋,孤男寡女,值得去探究吗?有可能是尚部长错解了自己的意思,把这些细节都弄了出来。通过调查,她主要想摸清楚他现在婚姻状况,竟弄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了。
她把调查材料丢进碎纸机,轧成了碎条。
她在网上看到过他和向红玉临终前的那张结婚照和说明,徒然生出许多悲凉,原先的嫉妒和醋意消失了。她甚至还替他和向红玉惋惜,感叹了很久,多好的一对,郎才女貌,只是地位悬殊太大。她也为向红玉命短痛心不已,红颜薄命。追悼会她知道李笑笑在场,她没去而派出办公室主任和秘书代表长兴集团参加,当她第一眼看到那种照片时,也生出过醋意,过后向红玉去世的讣告公布,她才明白那是他对向红玉执着的挂念的一个交代和心愿,他仍然是多情多义的男人,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小人。
当她看到入伙喻梅公司,同居一段时间。心里依然很不舒服,毕竟过去了,喻梅出国了,她这才平静了下来。她清楚他现在依然是单身,应该放心地叫儿子回来认这个父亲了,至于自己,牵扯都还没摆脱,暂时不向他说什么好。她是这样考虑,于是她想先约个时间与他谈谈儿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