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上惊魂
翼南号油轮船长在弃船的最后一刻留在船上,打算与油轮同归于尽,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除了与油轮依依不舍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他判断搁浅的翼南号最终会因为龙骨承受不住自身和原油的压力而开裂,几十万吨的原油泄漏,极其可能导致大火,而引起火灾的最可能的因素来自油轮本身:原油漏进油轮无处不在的电气线路,船体严重变形时很容易导致这些电气系统出现短路或断路的情况,继而点燃原油。他清楚地知道之前内心深处对翼南号尚存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而且还不及撞毁码头的翼东号那样至少还能留个船形、魂归故里。
离开船员们之后,他径直来到驾驶舱,找出航海日志,轻轻抚摸一会儿又小心地放回原处。这时候对讲机里传来大副不停的呼叫声,他定定地看着放在操作台上的对讲机,有所不舍,但是并没有应答,最后将它给关上之后再放回原处。抬头看见巨大的世宁号,透过望远镜,看见开始有人忙碌起来,最让他感到热血沸腾的是那些挥舞的旗帜。不久,眼眶湿润起来,几次想探身去看自己的船员们,希望给他们加油鼓劲,但都放弃了,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乱他们的行动,也不要干扰自己的打算。
后来,他又看见世宁号的袁友立队长带着队员们艰难地在泥水里行走,几乎每一步都充满着危险,让人不忍多看。这时候,翼南号相继从里面传来龙骨错动所发出的异响,同时感觉到它又倾斜了一些,船体的颤抖通过双脚明白无误地传递过来,有几样东西从台子上滚落而下,打断了他的冥想,他险些失去平衡,赶紧扶住可及之物,觉得脚步很难站稳了,透过窗外世宁号巨大的塔吊,明显看到船体已经呈现十度以上的倾斜,驾驶舱右侧的门自行打开,门框处陆陆续续有滚过去的球形和圆柱形物品,有的已经滚出驾驶舱,一路“叮叮当当”的,直到撞击硬物之后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短暂的镇静之后,船长出了驾驶舱,一路扶着各种可以抓握的物体,或栏杆,或钢板,或柱子,才能保持平衡,勉强前行。他先来到工具间,将电工包在腰间系上,艰难地下到油轮底部的动力舱。这期间翼南号油轮又经历了几次颤动,倾斜度越来越大,在各个舱室之间穿行起来已经很吃力了,舱室里照明如常般工作着,发出橘黄色的光线很是特别,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黑黝黝的,他仿佛第一次看见这种灯光。动力舱内很安静,只能听到相隔好几个舱的发电机组在工作,但这让油轮内部变形时所发出的“嘎嘎唧唧”拉扯声更加刺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给无情地拧着,随时都有可能被撕裂开来,却又不知道会从何处断裂。
此时,船体已经倾斜接近二十度,他双手紧紧地抓着一根管子,脚踩可及之物,尽量保持直立,同时仔细搜寻,终于看到启动大型船用柴油机的电池组,清晰地看见有液体滴漏,迅速思考着它会不会引起电路问题从而生产足够强的火星。
正想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时,他忽然听到液体溅落时所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顺着声源望去,看见机组用柴油由于船体倾斜而溢漏,这才闻到空气中浓重的柴油味。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根铁管从一侧飞落而下,不时撞击管子和各种物件,发出刺耳的金属物体之间撞击时的声音,甚至可以看见撞击所产生的火花,好在并没有向柴油溢漏的地方砸去。
他心里凉了半截,暗自祈祷不再会有松动的物品掉落,而那些撤退的船员们能够进展顺利,否则的话这些撞击的火花很可能引燃柴油,翼南号一旦发生火灾,火势会顺着原油迅速蔓延,而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已经没有任何救火的手段。他忽然发现,人其实是多么的脆弱,一旦有超出预想的意外就无能为力了,而之前所有的准备和自信都像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就不曾有过。
船体又是一阵颤抖,倾斜幅度继续加大了,金属扰动时发出绵长的余音,似乎将空间增加了好几倍。这次的抖动几乎让他失足,于是决定先到发动舱去关掉发电机组,相信一旦翼南号撕裂,原油涌到各处,那里发生短路概率最大,也就最有可能引发原油大火。
他小心翼翼地后撤,就在即将跨出舱门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猝不及防的他立刻跌倒,顺着倾斜的地面迅速向一侧滑去,几次试图抓握固定物品都没有成功,几秒钟后终于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现舱门离头顶不到十米,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爬出动力舱。当他摸索着抓到固定物件,试图向上爬的时候发现给紧紧地卡在一个刚好容下身体的缺口处一时动弹不得,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只焊接在舱里的铁皮柜子。
身上的痛越来越强烈,他首先试着用双手支撑将身子提起来,但做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因为卡着的地方无法撑住手掌,再环视四周,探手想抓住前面的柱子,又无法够着,明显感到体力在一点点下降,心里很明白如果再这样耗下去的话永远无法脱身,更不用说去关闭发电机组,留下来的意义大打折扣。想到这儿,他强迫自己静静地休息十几分钟,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劲向上用力,终于拉到一根管子,慢慢将自己提了起来,小心地交叉双手抓握物体,避免出现两手同时腾空的情况,全然忘了身上的疼痛。当终于出了动力舱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油轮内部又传来一阵金属颤动和异响,赶紧提起精神,摸索着朝发电房走去。
尽管船体倾斜,但柴油发电机组仍正常工作,船长有些不舍地将它停下,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此时油轮极其安静,有如地下室一般,周围顿时一片漆黑,眼睛适应之后隐隐约约看到应急灯的光线。
正在这时,船体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并且没有之前那几次伴随声音所带来的余音扰动。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赶紧艰难地寻找出路,每个拐角都上行,一路或爬或卧,一点点上到舱外,终于站在翼南号的左侧,紧紧地抓住船舷上的栏杆。有了远处世宁号的参照,他发现翼南号油轮已经呈现近三十度的倾斜,探头看见原油从巨大的船体中间开裂处喷涌而出,形成一道瀑布般的原油幕墙,向外侧呈扇形,空气中不但有原油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原油形成薄雾之后的腻味,粘在皮肤上。
船长早已经不知道望远镜放到哪里了,探出身子,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泥水里挣扎的人们,心急火燎却又无能为力。为了不给人前来营救自己的机会,他更多的时间是躲在估计从世宁号用望远镜无法观察到的角落处。当看到那些人已经到了世宁号基座时,而且不久之后直升机的轰鸣声清晰地传了过来,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度想是不是也应该撤走,但还是决定放弃,正准备返回驾驶舱,把那里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时,翼南号突然传来更猛烈的一声巨响,盖过了飞机的轰鸣声,船身随之剧烈地晃动一下,几乎将他甩向船的另一侧。他赶紧双手抱住栏杆,猜测可能的情况。
翼南号原本开裂的中间部位突然断裂开来,张开更大的口子,原油如洪水决堤般喷涌而出。正当他以为原油会如此顺服地回归大自然时,突然一根钢梁从开裂处如弓一般弹起,呼啸着划向空中,紧接着又弹了回来,撞击到船体钢制件上,激起一串火花,发出刺耳的异响,随之而至的是一声沉闷但并不剧烈的爆炸声,一个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球,之后被火点燃的是原油,从船体到海床,黑烟很快遮天蔽日,火越烧越大,卷起强烈的气流,火势很快充满了整个翼南号并以其为中心,汇集了四周原油上的火焰,形成烛台状,高高的火焰将黑烟推向天空。
船长立刻消失在火海之中。
翼南号油轮四周的大火所卷起的剧烈而混乱的气流使直升机驾驶员心里突增紧张,几经努力终于在世宁号的停机坪上停了下来,但始终将发动机保持在快速运转中,仿佛准备随时起飞。
袁友立非常理解已经经历过一次鬼门关的同事们和翼南号的船员们面对近在咫尺的翻腾的大火,随时都有可能给燎到的情势,一个个都很紧张,恨不能立刻乘上飞机逃离,争先涌向停机坪,现场一度失去控制。他想得更多的不但有整体成员的安危,而且也意识到大火如果借助风势,或者翼南号泄漏出更多的原油,钢结构的世宁号海上钻井平台很容易垮塌,后果将是灾难性的,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快将人员全部撤离,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利用直升机做短途驳接,把人送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临时过渡。他知道以前海水水位正常时,离开世宁号约三海里的地方有一处篮球场大小的珊瑚礁,可以作为临时停留地。
主意既定,袁友立召集副队长和翼南号的大副二副,一起商定具体行动方案:在体力充足的人的帮助下,先分批撤离那些精疲力竭的人,其后是由体力充足的人撤离时带上两三天的干粮、饮用水和急救药品撤离,最后是他们几个领导。
在螺旋桨和大火形成的混合怪异的风中,第一批撤离的六个人在没有遭受泥海之苦的成员的帮助下艰难地依次上了直升机。驾驶员拿到了珊瑚礁的方位坐标,徐徐起飞,不时调整因气浪而改变的姿态和位置,到达安全距离之后快速向珊瑚礁飞去。
钱奋进和胡海仁带领另外的两个人一起来到储存食品和淡水的房间,专门挑选方便面等可以直接吃的食品,一一搬出去,上了停机坪并和其他人等候飞机。现在,让他们两个人感到有些棘手的是找不足合适的灌装饮用水的容器,尽管世宁号早就制备了大量淡水,但都是储存在槽罐内。他们翻遍几乎所有角落,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器具,立刻紧张起来,因为袁友立已经下过命令,为了降低面对陷入火海的危险,直升机以转运人员为界限,如果不能完成运水就只好放弃,所有的人将会面对断水的危险,特别是对刚从泥海里逃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补充水的人员来说后果将是无法预知的。对于海水莫名其妙快速退去这种从未想象过的境遇,他们内心平添几分恐惧,尽管直升机看起来似乎应该很容易将人营救上岸。最后,他们眼睛一亮,急中生智地翻出平时盛放咸菜的约五十升大小的五只塑料桶,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稍加清洗后急急地放进淡水,脸上略有舒展,但又发现水龙头水流非常慢,于是索性另外再用小桶从槽罐内打水入桶。忙乱的场面使地面很快湿成一片,仿佛打水仗一般,最终装满。
当他们俩心急火燎地将水桶全部抬上停机坪后,直升机已经将绝大多数人转运走了,停机坪上只剩下袁友立一人。不远处,直升机正在通过绳梯放下乘员。正在查看火势的袁友立忽然想到那些从泥海里回来的人身上只有内衣,尽管地处南中国海,但晚上还是会有御寒问题,于是赶紧招呼大家一起急匆匆返回宿舍,撬开衣柜,找出一些衣服捆绑在一起。
回到停机坪,袁友立继续朝倾斜的翼南号油轮看去,火势依旧很猛烈。原本人工航道上因为翼南号的阻挡,泄漏的原油大部分被围堵在翼南号和世宁号之间的沟内,小部分流入翼南号西侧的航道,还有几小股沟槽将原油带向四周。火势也因此而跟随原油流经方向向外扩散,但趋势不明显,因为翼南号原油泄漏依旧限制在那个裂口处,泄漏的速度没有太大变化。不过,让他担心的是,随着燃烧时间的延长,翼南号很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垮塌甚至发生爆炸,到时候船舱里的原油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悉数涌出,超出人工航道的容积,势必向四周快速蔓延,而近在咫尺的世宁号将会凶多吉少。现在他唯一能够祈祷的是之前所做的井封能够扛得住大火的考验,不会导致井喷后燃烧,否则的话,以后恢复生产就非常困难。只是,他对这没有缘由而突然极速消失的海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根本没底,或许就像一些传言所说的,这也许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之前的所有将会一去不返。从这些天的新闻中他也了解到几乎所有海上产油基地都有不同程度的油井失火情况,而情况更糟糕的是眼下已经没人有能力去处理这样的事情了,对未来的恐怖充满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甚至都让人怀疑世界各地到处在忙碌的海上营救工作是否真的有意义,就像眼下直升机来回折腾一样。他一时甚至觉得翼南号油轮船长的选择倒不失为明智之举,不过,这种飘忽的情绪很快被飞机靠近时的轰鸣声所打乱,全身心地投入到指挥营救的工作之中去了,精神也为之一振。就在他们把最后一桶水搬上飞机、停机坪上只剩下袁友立和钱奋进时,翼南号方向突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强烈的热辐射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凶猛的气浪,差点把他们给掀翻,幸好后退几步之后站稳了,再一点点靠近。直升机剧烈地晃动着,竟然给吹动了一米多远,几乎侧翻,空中的螺旋桨接近三十度的倾角,险些触及停机坪。经验丰富的驾驶员赶紧提升飞机,待气流稍微稳定之后重新颤颤巍巍地停在停机坪上,始终保持发动机全速运转,同时招呼袁友立他们赶紧爬上飞机。袁友立和钱奋进在飞机上的人帮助下钻了进去,直升机在依旧强劲的气流中迅速起飞,急急地离开世宁号,不时随气流晃动。
他们身后是一片火海。
翼南号油轮爆炸后立刻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几乎断成两截,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球发出耀眼的光线,让太阳都显得有些暗淡。原油从裂口处喷涌而出,很快填平了翼南号与世宁号之间的人工航道,并向四周扩散。火跟随原油推进,卷起强烈的气流,发出令人恐怖的呼啸声,向中心汇集,形成巨大的火柱,将火光和黑烟卷向空中。
世宁号的下半部分被大火紧紧地包围着,火舌不停地舔舐,将每一可及之处烤得滚热,燎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品,时不时发出大小不一的爆炸声。
原油夹带着火势继续向四周蔓延,地盘越来越大,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升机停在珊瑚礁上的一端,正在放下最后一批人员和急救物质。与此同时,驾驶员和国家应急中心海上分部取得了联系,汇报了发生大火这样的意外情况。
离世宁号约三海里远的珊瑚礁是个大椭圆形,四边略高,有些缺损,由坚硬的珊瑚组成,中间略低,同样硬实,也很粗糙。上面已经完全干枯,但很干净,没有淤泥、没有海草、没有死鱼、甚至连鸟粪都没有。海水退去之后,珊瑚礁上半部分约三米,呈现近似柱状,往下是椎体,有近四十五度的斜坡,最后与海床相连,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型蘑菇一般稳稳地扎根在地里。
这里仍旧是一片珊瑚礁和浅海区,海水远远地退去之后形成如雅丹地貌般的沟沟壑壑,所不同的是大大小小的坑洼之处有数量不等的死鱼,散发阵阵臭味,而少数几个大水坑尚有海水,里面似乎还有活鱼,更远处依然能够看见海,最不同的是间或有一些被遗弃的歪歪斜斜的渔船,有的还很新,光亮的油漆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些海鸟栖息在上面,懒洋洋地对几乎遍地的食物已经失去了兴趣,偶尔吃鱼也是挑挑拣拣的,像被宠坏的孩子,不知道如何下嘴。
此时,他们没有心思去探究眼前已经完全不同的景象,而是紧张地盯着世宁号方向,火场面积还在扩大,非常担心原油会继续蔓延,一直到珊瑚礁,如果这样的话,再逃走就几乎不可能了。那些身上还粘着泥水、此时已经结成干泥块的人也顾不得去清理,任由其一片片地落下,剩下的不规则的图案仿佛成了流行时装,而且,竟然一点也不感觉到肚子饿,口也不渴,尽管从吃了早饭之后到现在连水也没喝过,从泥海里折腾到现在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袁友立观察着火势,它还在不断扩大,火焰又高了,几乎将世宁号淹没,但初步判断原油不会涌到珊瑚礁这里,因为这片区域有许多地势低的坑洼,能够接受从翼南号油轮漏出的原油,而且随着大火的燃烧,原油也在不停地消耗。这也从大火扩散速度越来越慢中得到佐证。于是,他动员大家补充食物和水,并且缓和气氛开玩笑说,即使再要逃命也要吃饱了才行。
经他这一提醒,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觉得又饥又渴,纷纷朝放在中间的食物和水桶跑去,有的还跌倒了,结果被锋利的珊瑚礁给扎出了血,赶紧找到急救药品止血。这时候,人们更加敬佩袁友立的决策果断而行动中又兼顾关键细节,在撤离的紧张气氛中还能不忘药品。
袁友立简单地往嘴里塞了几块饼干、喝了几口水之后拉上驾驶员,要去查看火灾现场,确认珊瑚礁是否安全。
直升机再次起飞,沿着火场外围巡视。果然不出所料,从翼南号继续外泄的原油被大大小小的沟槽分流,向南这边最终在离珊瑚礁一海里的地方停止前行。当飞机重新停在珊瑚礁上时,太阳已经西下,极目之处变大之后慢慢地消失。天际之处的空中散射着迷人的粉红色彩霞,仿佛一切如常一般没有改变。直升机已经错过回基地的机会。
大家依旧关注那片火海,红彤彤地照亮四周,黑烟不再那么显眼了,火势似乎也小了一些。正当人们以为大火会越来越小、最终会熄灭时,突然又传来一声爆炸,只见零乱的物品从翼南号抛向天空,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立刻火光冲天,亮度陡增,气浪随之赶到,冲击着人的脸,就连飞机也晃动起来。不过,人们并没有看到更多原油涌出的痕迹,因为火光只集中在翼南号上空变强,而且很快就恢复到爆炸前的水平。
天色已经黑尽,凸显了火光的威力,将周边区域照得透亮,就连珊瑚礁上的人们也能清楚地看见彼此的表情。
没有月亮的天空中,星空皓然,熠熠生辉的繁星没有任何改变,仿佛不屑于地球上海水的消失这细小的变故,就连偶尔划过长空的流星也似乎比这事更值得关注。不过,此时此刻珊瑚礁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浩瀚天空或者揣测星际在想什么,食而无味地吃了饼干作为晚饭,一直紧张地看着大火,有的则在思索这浩渺的大海怎么会没有征兆和缘由地消失,悲观地想,真如有的学者所认为的那样,地球很快变成和太阳系其他行星那样,没有丝毫生机。
袁友立注意到了大家低落的情绪,鼓励说,人类的出现充满着偶然的机遇,相信这次海水意外消失一定也能够闯过去,即使不去考虑那么遥远和复杂,至少能够做好眼前的事情,那就是和家人团聚。人生本来就短暂,对普通百姓来说,过好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结果,最终化为尘土,不管将来有什么变故,自己的那一份依旧是永恒的。
经他这么一说,多数人的情绪好转,常年在海上的工作经历使他们对家有种特别的眷恋,家始终如磁石般吸引着他们。
翼南号渐渐坍塌,火势随之减小,凸显出内部一些结构,有些支离破碎。正当人们以为不再会出现新的变故时,突然有人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朝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世宁号那巨大的塔吊开始倾斜,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拦腰折断,拍打着火焰,火星四溅,在黑暗的背景下很是壮观而鲜艳夺目。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担心整个平台倒塌。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突破压井之后就会出现井喷,接着就是大火,就像其他地方油井所出现的情况一样,已经无人扑救。
半个小时后,人们担心的情况果然出现了:世宁号高出海床约五十米的厚实的承载所有设施的平台在持续的大火中轰然倒下,气浪掀起的火花壮观地飞向天空,压垮并破坏了压井,出现井喷,原油被杂乱的钢结构件阻挡后喷射开来,随即引燃之后形成熊熊大火,烘烤着所及之物。不久,杂乱的钢结构件完全烧塌,油井直接喷向空中,形成一具超大的火柱,卷着黑烟直插云霄。
袁友立很悲怆地看着眼前的大火,久久不能言语。他怨恨自己,回想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但凡自己预见到的都发生了,责怪是不是因为这而导致世宁号的毁灭。
钱奋进了解袁友立把世宁号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超越的那种切肤之痛的感受,走到他的近前,本想安慰他,却发现嗓子似乎被不明物堵住而无法出声。
五十岁的马邦国,黝黑脸掩藏不住狡黠的眼神。他早年也网罗了一些志同道合者,比他小十岁的林一如就是和他最铁的一位。几年前,他们倾其所有,置备了一条二手渔船和一些诸如氧气瓶、潜水服等潜水设备,假扮渔民,一直在南中国海寻觅古代沉船,特别是宋代的商船。搜罗海底文物,如同大海捞针,他们发现唯一的收获就是越来越熟练的驾船技术了。
三个月前的一天,他们在离世宁号海上钻井平台约十海里的地方发现一艘古代沉船。它已经被泥沙和珊瑚完全覆盖,只在海床凹陷的一侧露出些许痕迹,而从上方根本发现不了,这或许是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的缘故。他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侧面探入,在一堆厚实的堆积物中掏出一件明代青花瓷瓶,因为掩藏得好,不但没有被诸如珊瑚等海底生物侵蚀所留下的疤痕,而且相当完整,洗净之后鲜亮无比。当下,他们记录了全球定位数据,收拾所有东西驾着船回到岸上。
他们重新回到沉船地点后,随着打捞瓷器的开展,兴奋是每天唯一的感觉。起先,他们顺着之前的路径从沉船侧面进入,但在取出两件同样精美的瓷器之后就出现沉积物的塌陷,不得不从上面开挖。不过,几十米深的海底清理作业进行得很辛苦,也很缓慢,每当看见那两件瓷器时又有了坚持的理由。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海水消退的起初阶段,他们根本没有在意,甚至连一点点升起来的珊瑚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一天他们的船搁浅在一处珊瑚礁上呈十几度的倾斜后才猛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已经完全改变,原本一片汪洋的大海被珊瑚礁所取代,而且渐渐连接成片。他们一度很紧张,不知道如何返回陆地,不过,看见宋代沉船也慢慢露出水面,恐惧便如花边新闻一样和自己没有关系。沉船露出水面之后,清理沉积物的工作进展得顺利多了,他们认定就像遇见沉船本身一样,海水的退去也是天赐良机,让他们好好地将沉船内的瓷器整理出来之后,大海又会恢复如初的,所有的收获全凭神助。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沉船内的瓷器运到船上时,神色一下子愣住了,倾斜的船四周没有一丝海水,高高地嵌在珊瑚礁上,很奇怪,之前竟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仿佛一夜之间变成这般模样,远处望去,除了坑坑洼洼的积水,估计离最近的能够形成较大面积的海水也有三四海里,而且相信能够行船的海域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他们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恐惧,四周没有人影,原本繁忙的捕鱼场面仿佛昨天还在,突然之间被弃荒野,空气中满是腐烂的鱼臭味。
他们冷冷地看着沉船船舱里的那些精美瓷器,林一如忽然觉得它们和周围的泥沙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人也一样,迟早会变成尘土,神情异常沮丧,一度想把瓷器给砸了。马邦国熬过了最初的恐惧,显得理智多了,劝慰他说,毕竟他们现在至少还有足够的淡水和食物,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之虞,但一定要设法脱身,而且认为砸掉瓷器对改变现状没有丝毫帮助,留住它们也许将来还有再过来取走的机会。
于是,他们经过精心挑选,从中反复挑选出十件最为精美而且器形较小的瓷器,重新用泥沙将沉船里剩下的瓷器掩盖掉。此时,天色将暗,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向他们袭来,就连马邦国也是心里没底,不知道如何走出这没有边际的充满泥沼的珊瑚礁。忽然,他看见远处依稀有些灯光,像看到救星一般发现了高大的世宁号海上钻井平台,很奇怪一直没怎么注意到过它的存在。他们欢呼雀跃,激动得相互拥抱并流下鲜见的泪水,久久不能入睡,仿佛重生一样。第二天,他们早早地醒来,准备出发,但在食物、淡水和瓷器的选择上犹豫不决,因为放弃一件瓷器就意味着百万元甚至千万元的损失,而又无法估计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到达世宁号上。最后还是马邦国更有理性,决定每人只带两件,其余的力量全部留给淡水和食物,告诉他们说,等回到陆地,完全不用等海水恢复,立刻可以租借甚至购买一架直升机过来,把剩下的瓷器全部带走,而那些带在身上的瓷器是为了再回来的本钱,而多带一件是为了保险。有了这样周密的计划,他们一直愁云笼罩的脸终于化开,满怀信心地上了路。
通往世宁号的一路艰难超出他们的想象:珊瑚礁并没有连成一片,而坑坑洼洼的泥水也很难预计它们的深度,于是,往往当他们走到几乎被泥水淹没到胸口时又不得不后退,重新绕道寻找新路。他们很快感到体力不支,有很多次林一如差点放弃,想把背在身上那些沉重的淡水和食物摔掉,但都被马邦国给劝住了。有一次,马邦国怎么说都无法让他动身,便掏出枪来逼迫他,但他一脸无所谓,甚至告诉说,正想来个痛快的死法,不想被折磨至死。无奈的马邦国只得慢慢劝说,几乎说到嗓子出血才让他重新上路。就这样,他们在沉船和世宁号之间走出弯弯曲曲的呈现扇形区域的脚印,仿佛捡拾海床上的贝壳。
这天,当他们来到离世宁号还有不到三海里的地方时看见了那场大火,也看到了前来营救的直升机,于是信心大增,决定放弃晚上休息,借着大火照射而来的微弱光线向前进发,很明白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也许永远也无法走出这无边的泥海。一路上,马邦国还和他设计好了行动方案,如果一旦被拒绝登机,就采用强制手段迫使对方让步。说到这里,马邦国豁然开朗,认为就眼下的局面,一旦到了那块珊瑚礁,自己应该争取主动而不是乞求他人施舍,而且一定要成为第一批离开南中国海的人,因为他手里有枪,认定对方不可能有,足以驾驭局面。于是,他们一边走一边议定了具体行动方案,设法把直升机和驾驶员控制起来,要做到这点,首先必须在天亮之前到达目的地,趁对方还没有醒来的机会掌握一切。这时候,他们的情绪很快亢奋起来,停下来歇息,吃饱了干粮,喝足了淡水,随后扔掉所有累赘,每人只带了一小壶水和那些瓷器,马邦国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把手枪。
又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他们终于摸到珊瑚礁,此时天还没亮,马邦国决定到天亮时再动手,以便掌控局面,抢到飞机后立刻起飞,而且自己也已经是体力不支了,得好好休息一下。于是,他们就在珊瑚礁下方的背光一侧的斜坡上躺下休息。
珊瑚礁上,微风吹拂,气温比白天降了近十度,袁友立等人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填饱肚子喝足水之后一个个都很疲倦,远处继续燃烧的大火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或明或暗,皮影般跳跃。此时,翼南号油轮大火减弱之后渐渐稳定,火势收缩,最后局限在船体上,而世宁号海上钻井平台的井喷也没有出现变化趋势,火势很稳定,就连冲天而上的黑烟也呈现优美的曲线弯弯地斜插空中。四周除了大火偶尔传来些许异常声音之外,显得特别安静,他们先后和衣而睡,慢慢地进入梦乡。直升机上只睡了驾驶员一个人,本来众人都推举最为劳心劳力的袁友立到飞机里面平整的地板上躺下睡个安稳觉,但他没有同意,说,还是和大家挤在一起安稳而暖和,而且这样的机会以后是不会有了,天亮之后就可以离开。众人听后很是受用,仿佛参加的是一次郊游和篝火晚会。
东方天际处渐渐变亮,将天空繁星一点点抹去,天空下,南中国海原本浩瀚的大海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珊瑚礁所取代,退缩成支离破碎的星罗棋布有如池塘一般的水域,到处是被遗弃的船只、被困的鱼群,甚至是潜水艇,而船只最集中的码头四周更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船只相互挤压,很多码头被大船挤塌,河流依旧在向大海流淌,但流量明显减少,白花花的,有的越过新露出的陆地向深海方向奔去,更多的被坑坑洼洼的新陆地给分割开来,形成不均匀的湿地,消失其中。海的面积已经大大退缩,能够连成片的海域远远地向深海方向逃去,连潮汐都小得几乎消失了,变成拥挤的巨大池塘,里面汇集了大型的诸如鲸鱼和鲨鱼等海洋动物,更有一些逐水而动的大型船只和潜艇。边缘和过渡地带则是被遗弃的人员已经撤离的船只和潜艇。不时有直升机和气垫船来回穿梭,眼下唯一能够有用的工具,却总是显得短缺,正在设法营救被困的人们,都显得紧张而充满恐惧。有许多被困在小型水域的鲸鱼和鲨鱼面对越来越少的海水正在拼命而徒劳地挣扎。搁浅的船只多数还算完整,但也有发生大火之后烧成残骸的。那些像南中国海一样主要的海上产油区域矗立着巨大的海上钻井平台,此时已经变成路基的油田,只是没有通达的公路,一些正在燃烧的熊熊大火,形成一根根烟柱直插云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扑救这些大火了。南北极除了没有生机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依旧被厚厚的冰川覆盖着,不过,因为海水的退去,一些巨大的冰山高高地露出海面,无法承受自重而开始坍塌。企鹅们已经抛弃家乡,逐水而去。无法离开北极冰川范围的北极熊因为无法捕获到食物渐渐死去。
晨曦中,珊瑚礁斜坡上休息的马邦国是被上面几个早醒的人所发出的声音给吵醒的,赶紧推了推林一如,一边示意他跟着,一边紧紧地端着手枪,找到一个缺口处慢慢摸了上去。
珊瑚礁上第一个醒来的袁友立,正在和驾驶员商量如何分批撤离,同时也与国家应急中心海上分部取得联系,介绍了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并且获悉,由于现有救援力量根本无法保证每一处险情都能够得到救援,而且这架直升机必须前往营救处境更危急的地方,不能单独留下了,仅仅救珊瑚礁上的二十几人,唯一可行的方案是把他们再次采用短驳的方式快速转运到离此地约两百多海里的地方,那里有一艘搁浅的大型客轮,有两艘气垫船正在实施营救,原有近三千名的乘客还剩下一千多名。指挥官同时要求袁友立在将人员转运完毕之后跟随直升机直接回基地,那里有一项重要的抢救任务正等着他。
正当袁友立让驾驶员准备启动飞机、想和大家交流上级指令时,马邦国爬上珊瑚礁,端着手枪瞄准他们,面露杀机,同时和林一如一起很快朝直升机靠拢。“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对于马邦国的出现,袁友立感到很意外,而且是以这种非常惊人的方式,心里没底。“不干什么,就是想借你们的飞机用一下。”马邦国朝袁友立扬了扬手枪,但并不老练,“我这枪可是真家伙,要想大家都没事的话,那,你们就得听我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袁友立一时难以判断对方是谁,而且想起昨天翼南号船员们泥海脱身的恐怖经历,更生奇怪。
“中国人啊。”马邦国度过最初的紧张,渐渐适应了现在的角色,控制住了驾驶员,脸上掠过一丝冷峻,时刻关注手中的枪和周围的人,并且指挥林一如将瓷器小心翼翼地放上飞机,然后从人身上强行剥下衣服当作衬垫物仔细包裹,“我们不想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只是借用这架飞机而已,但是,如果你们不听从指挥,你们可别当我手中的枪是玩具,照样是能够杀人的。”
飞机驾驶员被他逼进驾驶舱。
袁友立很快猜想对方是盗挖海底沉船的人,不像是海盗,更何况现在的情势之下,海盗已经没有了生存土壤,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想到这儿,他跨步上前,说道:“你找错人了,把他推进驾驶舱有什么用?除非你们自己会开飞机。”
马邦国紧张地挥了挥手中的枪,喝令他别靠前,但听说已经坐进驾驶舱的人不是驾驶员,满脸疑惑,心里更是不安。
“其实,你们又何必呢?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回去的,多你们两个人还不一样,为什么非要动刀弄枪的硬来?还没有到世界末日,就算到了,你们抢飞机又有什么用?你们刚才也许已经听到了,我们已经跟救援中心联络过了,所有的人都会安全撤离。”
马邦国忽然明白眼前这位滔滔不绝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驾驶员,而肯定是一位领导人物,于是冷笑一声:“你继续留在这里很合适,我们就不奉陪了。”
袁友立突然大笑几声,趁机给驾驶员使眼色,大声说道:“他能驾驶飞机?要那样的话,我就不只是飞机驾驶员,而是能开航天飞机的宇航员了!”
马邦国并不相信他的话,不再和他说话,拿枪顶着驾驶员,逼迫他启动飞机。与此同时,林一如想关上飞机舱门却怎么也找不到门路,倒把飞机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突然“扑——”的一声,向一侧倾斜了近十度。所有的人都给吓坏了,明白一旦这架飞机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逃出这片充满危险的区域。
飞机驾驶员心领神会,在马邦国的枪口下半是夸张半是真实地胡乱按动按钮,而且还特别启动了飞行姿态报警装置。
马邦国终于稳不住了,喝问驾驶员:“你到底会不会开飞机啊?老实说,不然的话我可不客气了,正想拉个垫背的呢!”
“你滥杀无辜又有什么用?”袁友立趁机渲染,“我们都还没进化成鸟。”
报警声继续大作,搅得马邦国心神不宁,渐渐烦躁起来。驾驶员则趁机告诉他说,自己确实不会开飞机,否则的话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万般无奈的马邦国只好让他下了飞机,指挥袁友立上飞机,并且声明,如果他不会开飞机,或者不敢开,将毫不客气地对他开枪,而首先要检验的是看他能不能把报警声给消除掉,不想把命搭在一个根本不会开飞机的人手上。
有了之前的交锋,马邦国对袁友立多了一份警惕,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枪始终对着他的头,命令他立马解决报警问题,一再强调如果报警问题解决不了,立刻开枪。
袁友立上了飞机,在驾驶舱上坐下,伺机制服对方,但一直没有下手机会。面对他的枪口,袁友立也有些紧张,不过,凭着以前世宁号海上钻井平台是南中国海上救援中心,自己又是负责人的角色,对飞机还是略知一二,很快把报警声给关闭了。
马邦国稍有安定,继续命令他启动飞机,也跟着上了飞机。此时,折腾得满头大汗的林一如总算关上了舱门。
袁友立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应付,当下有了主意:“飞机有点故障,我们刚才还跟救援中心的人联系呢,让他们派人过来检修一下,不过,是小毛病,不用着急。”
马邦国不相信他的话,用枪指着他,威胁说:“你少废话,如果两分钟内飞机再没有动静的话,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你不能不相信啊,这有故障的飞机别说我发动不了,就是发动了,你也敢坐?其实,你们根本用不着这样,我们刚才还跟救援中心说过,他们计划把我们和其他人一起救回家,平平常常的,多好啊!”
“我们可不想跟你们一起走,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找沉船的,现在要征用这架飞机直接飞回去,哪儿都不停留。”
袁友立似乎能够理解他,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恭喜啊,找到宝贝了。不过,这飞机还真有问题,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喏,这里有故障报警显示,假不了。”
马邦国将信将疑地探头去看仪表盘,没有发现报警灯亮的情况,知道被他给耍了,正想发作的时候,突然感到脖子被人死死地箍住,下意识地伸手去掰开,右手又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枪随即脱手,掉落地板之后被袁友立踢出了驾驶舱。马邦国顿时没了脾气,双手被死死地反绞着,嘴里不停地喊痛,之后又顾不得痛而央求千万不要把他留在这死气沉沉的珊瑚礁上等死。林一如见大势已去,没有做任何反抗束手就擒,和马邦国一起哀求把他们也给带上。
多年海上作业的袁友立对他们这种海底盗挖沉船的行为有所了解,也特别痛恨,可有时候又很无奈,以前曾经不止一次地营救过像他们一样在南中国海干如此勾当而遇险的人,甚至包括一些外国人。他一度想,营救他们这些败类简直是浪费国家资源,而他们到头来还继续做着坏事。眼下,他懒得搭理他们,让人把他们紧紧地捆住,又小心翼翼地安置好那四件瓷器,再将那把枪锁进飞机驾驶舱内,作为以后认定他们持枪劫持飞机的证物。安排妥当之后,他又和钱奋进等人分批组织大家登机,由驾驶员送往两百多海里外的搁浅客轮营救现场。
袁友立和钱奋进押着马邦国他们最后一批离开珊瑚礁,要求驾驶员绕着依旧是熊熊大火的世宁号转了一圈,神色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前来灭火,更不知道何时能够恢复生产,此时,翼南号油轮已经散架,火势只限于油轮的骨架内。他想起了和油轮同归于尽的船长,一时竟然不知道究竟谁的选择是正确的。
正当他冥思苦想的时候,飞机已经来到客轮搁浅的现场。一艘超级巨轮几乎是翼南号的翻版,最引人注目的巨大游泳池此时已经放干。它呈现二十度的倾角躺在已经干枯的海床上,唯一不同的是客轮没有着火,但是从救援人员忙碌的身影以及救援专用频道传来指挥官的不停催促,人们似乎也在担心客轮会不会失火,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此时的客轮有如回到远古时代,人们没有任何手段去救火。紧张的乘客通过外侧的两个出口缓慢地向外撤离,很多受到惊吓的人竟然迈不开双脚,只好由营救人员设法架着离开,进展显得非常缓慢。超级巨轮不远处停着一艘气垫船,时下唯一能够像以前一样还能正常使用的海上交通工具。
这是一艘远洋豪华客轮,在行驶途中因海水退去而搁浅,一直等待救援,可眼下到处都是搁浅的船只和等待救援的人们,这种状况下,再充分的紧急预案也无法预计到的,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完成。
袁友立把瓷器和马邦国两个人移交给现场营救的指挥人员,并且简单介绍了事情经过,从对方紧锁的眉头中也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这些添乱的家伙!正当袁友立交接完毕,乘上直升机准备离开时,现场突然一阵骚动,惊讶地发现客轮后面靠近烟囱的部位有烟雾从窗户冒出,越来越大,并且迅速扩散开来,与此同时,船上的火灾报警系统启动,使气氛更加紧张。面对如此意外,所有的人都感到束手无策,就连本想加快转移乘客的工作却因为人们的紧张反而变得越加缓慢。现场充满了因恐惧而发出的叫喊和吵闹声。
客轮上的烟雾越来越大。
袁友立当即向指挥部请示,派直升机去甲板上救人,无论怎样的任务也不及救眼前的人来得重要。对方一阵沉默,似乎也知道无法说服他,于是答应了,但非常严厉地给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必须原地待命,不得擅自离开,因为马上再派一架直升机过来接他,不希望到时候满世界去找他。他稍微轻松下来,控制住了亲自前往救人的冲动,但对这架已经执行过营救任务的直升机,因为燃油的限制还能够再坚持多久很没底,同时,也意识到指挥部即将指派给自己的任务肯定非同寻常,要不然不会在直升机资源如此短缺的满世界都在救援的情况下还能够专门紧急调派一架过来,而且这次任务也肯定属于突发事件,否则的话也应该从世宁号上直接前往,而不是等到了这里才那么急匆匆地召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在这边情况万分紧急的时候,怎么可能乘上新派来的飞机离去。
正在他思索着即将接受的任务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客轮上的火势越来越大,快速向前蔓延,开始有人从窗口往下跳,无论现场营救人员如何叫喊也阻止不了,纷纷跌落到海床上,立刻没了生命迹象。
直升机停在甲板上,很快接走了第一批乘客,转身再回到甲板上的时候,心急火燎的乘客秩序就已经混乱了,一拥而上之后不但机舱里坐满了人,就连支架上也扒着四五个人,飞机因为超重而无法起飞。最后终于有人放弃,飞机才得以起飞,但时间已经给耽误了,令营救人员十分担心。
同样着急的袁友立,也感到情况相当危急,马上找到现场指挥,要放弃这种按部就班的营救方式,赶紧动员船上的人利用钢缆自救,同时用直升机往甲板上送缆绳等索具,鼓励那些身强体壮的乘客使用它,以争取尽可能快地撤离。
恍然大悟的指挥赶紧张罗着派人去组织实施,同时似乎也在为自己找理由,告诉说一直考虑通过正常的舱门接乘客下船,无论如何也能够把所有的人救下,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失火的情况。他又像是为了讨好袁友立,说明救援的确会碰到很多想不到的情况,特别是这次海水莫名其妙消失的闻所未闻的境遇。他介绍说,几天前气垫船载着乘客一路回岸,在越过一处水域时忽然被不明物顶撞了一下,几乎倾覆,后来才发现是撞着搁浅的鲸鱼,挣扎时几乎将气垫船损毁,一些人跌落下去,没有生还。
袁友立强压火性,尽量放缓口气,说,紧急救援突出的就是紧急二字,现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绝对不可能有闲庭信步的悠闲,一定要想尽办法快速将人救出来,不管是否能够预判到会出现什么险情,同时也要阻止乘客跳窗的不理智行为。说到情急之时,他恨不得亲自去救人。
当直升机再次悬停在甲板上方时,客轮忽然又倾斜了,一根被拉断的救生艇上的绳索呼啸而过,缠住了直升机的轮子,几乎将其打翻,并且不停地拉扯着,有随时随地将其拉下导致坠毁的可能。而此时直升机已经无法派人去解开绳索,驾驶员只能向指挥部求救。接获新情况,早就乱了方寸的总指挥更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去施救。
一旁听闻呼救的袁友立,一边寻找,一边询问指挥部有没有枪支,最好是狙击步枪。总指挥赶紧从应急物资库房里找到一把,那是为处置突发情况而配置的。
袁友立接过枪,迅速地找到合适的位置,拉开架势,不断观察、调整,反复三四次,最后一扣扳机。枪声过后,只见直升机向上飞窜,离开了险境。
袁友立把枪还给总指挥,看着他一脸的惊讶,解释说,他是军人出身,而且是特种兵,熟练掌握狙击步枪是基础课,转业之后在世宁号上工作,有机会操练,因为那是专门为应对可能的海盗而准备的。
正在这时,一架直升机呼啸而至,停在指挥部门口。袁友立本想让直升机先投入现场营救,但驾驶员坚决说他必须跟着直升机立刻起身,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想了想,自己已经违抗过一次指令了,想必指挥部一定是有特别重大的任务等着,再看了看烟雾弥漫的客轮上已经有好几股人在投放缆绳,这样一来,救援速度会大为提高,多一架直升机救援所带来的效果也就不那么明显了。想到这儿,他有些依依不舍地和钱奋进一起钻进直升机内,始终扭着头从空中查看笼罩在烟雾和恐怖气氛中的客轮,仿佛又回到了撤离世宁号的情景,就算经常见过各种险情的他也不能不感到气馁,仿佛世界末日真的已经来临,人类的力量显得多么渺小,有如狂风中的一颗灰尘,连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
直升机很快消失在前方,将混乱的现场远远地甩在身后,不知道谁遗弃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