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只叫“知道”的公麻雀和叫“鬼点子”的母麻雀又飞到了牢房窗栅栏边上来了，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是来觅食的，也是来找小萝卜头聊天的。

　　这两只麻雀想必在外面饿坏了吧，母麻雀有很多鬼点子，它那个时候不知道牢房是什么房子。它只是根据自己的见识判断这些阴森森的房子里，一定会有粮食，至少是可以找到一些秕谷之类的食物充饥的。于是，“鬼点子”和“知道”就一起从窗栅栏缝隙钻了进来。

　　刚钻进来的时候，公麻雀和母麻雀都大吃一惊，迎面而来的难闻气味，叫它俩极度的不适应。十多平方米的狭窄房子里，弥漫着发霉发馊的味道。光线阴暗，地面潮湿，终年见不到一丝阳光。墙角依稀可见斑驳的青苔，苍蝇、蚊子，臭虫随处可见。牢房门口还有一个马桶，一个牢房里的人们就在这里方便。

　　两只麻雀瞪大了眼睛，这里简直就是一所人间地狱。这里是重庆歌乐山脚下白公馆的女牢房，小萝卜头就生活在这里。

　　就在那一天，公麻雀和母麻雀认识了小萝卜头。闯进来的时候，它们在屋子里东一下西一下地乱撞一气，它们想赶紧逃出这间糟糕透顶的房子。就在那一天，它们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可怕的房子叫牢房。

　　是小萝卜头帮助了它们，小萝卜头还给公麻雀起个好听的名字叫“知道”，给母麻雀起个名字叫“鬼点子”。

　　“嘘，别喊别叫，外面有狗特务，他们会吃了你们的！”小萝卜头朝着麻雀做手势。小萝卜头轻轻地把“知道”和“鬼点子”捧在手心里，还从衣兜里拿出干粮来喂它们。

　　“哕！”“知道”和“鬼点子”差点同时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干粮啊，这么难吃？里面都起了霉丝了！小萝卜头，你行行好，还是放我们走吧。

　　小萝卜头踩个小板凳，站在窗口，然后把手伸到铁栅栏外。手掌松开，两只麻雀自由了。

　　小萝卜头痴痴地站在窗口，望着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麻雀。

　　小萝卜头喊：“‘知道'，‘鬼点子'，你们告诉我，这个大房子后面还有多大？”

　　“无边无际大！”两只麻雀回答到。

　　从这以后，小萝卜头和两只麻雀就成了好朋友。他们时常隔着窗子聊天，麻雀叽叽喳喳地为小萝卜头讲解着外面的新鲜事，有时候他们还会因为一件什么事情争吵起来。

　　因为争吵的声音太大，吸引了女牢房里看热闹的大人。这些大人都很和蔼可亲，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共产党员！

　　2

　　一双戴着脚镣的双脚在艰难前行，一扇铁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从外面被特务押进来一个男人。小萝卜头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他就是爸爸吗？

　　阴暗潮湿的接待室里有一张简陋的桌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大脑袋小细脖的瘦弱孩子，他是小萝卜头宋振中。早上起来，妈妈给小萝卜头好好地梳洗一下。脸洗干净了，头发妈妈用手捋顺了，妈妈告诉他，一会儿就能够见到爸爸了。宋振中的名字就是爸爸给起的。

　　两个凶恶的特务把小萝卜头的爸爸宋绮云一把推了过来。

　　特务说：“给你五分钟时间，快点说！”

　　身后的铁大门“咣当”一声关闭，接待室里只剩下父子两个人。

　　小萝卜头怯怯地问：“你是……你是我的爸爸？”

　　宋绮云：“对啊。振中，我的好孩子！爸爸好想你啊……”

　　小萝卜头：“爸爸，狱友们都叫我小萝卜头……”

　　宋绮云：“好，爸爸以后也这么叫你。”

　　小萝卜头：“爸爸，你哭了？”

　　宋绮云哽咽了。

　　宋绮云：“没……没……爸爸是高兴，你都六岁多了，爸爸都好久没这么近地看你。”

　　小萝卜头：“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去？我看外面的麻雀，它们可以自由地飞啊飞……麻雀说外面的世界可大啦？要比很多个监狱都大！”

　　宋绮云：“我的好孩子，快了！”

　　宋绮云的内心百感交集，儿子小萝卜头从小就出生在监狱里，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他的脑子里对于空间的概念只能用“监狱”来衡量。

　　小萝卜头：“真的啊？爸爸，你不能骗我！”

　　宋绮云：“爸爸是最诚实的人。小萝卜头，你不知道，爸爸和妈妈在刚有你的时候，就跟一个坏人打赌做了一个游戏……”

　　小萝卜头：“太好啦爸爸，我也要做游戏！可是，牢房里太窄了……爸爸，咱们怎么做游戏啊？”

　　宋绮云点头：“坏人跟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阿姨打赌，把我们关在这里，叫我们屈服。再有几年，我们就胜利了！”

　　小萝卜头：“真的啊？爸爸真了不起！”

　　宋绮云：“当然了！我们会胜利的，然后一起出去建设新中国……”

　　小萝卜头：“新中国是什么？”

　　宋绮云：“就是没有压迫，没有剥削，大家都自由，幸福地生活……你大名叫振中，就是振兴中国的意思。”

　　小萝卜头：“嗯，爸爸，我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助爸爸战胜坏人？”

　　宋绮云：“你听爸爸的，明天先去跟老师上课，然后你也加入爸爸的游戏……”

　　小萝卜头：“好！爸爸，都谁是咱们一伙的？”

　　宋绮云：“嘘，你一定记住了，那些特务都是坏人一伙儿的，监狱里的叔叔阿姨跟咱们一伙……”

　　小萝卜头：“嗯，我记住了！”

　　宋绮云：“好孩子，从现在开始，你正式加入爸爸的游戏了！”

　　小萝卜头：“好！”

　　宋绮云：“拉钩！”

　　小萝卜头：“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父子的手指拉在一起。

　　铁大门“咣当”一声打开，时间到了，特务走进来。

　　爸爸拖着脚镣走出去，回头看小萝卜头，给小萝卜头使个眼色，父子俩儿心领神会。

　　阴暗潮湿的走廊，疯老头华子良在收拾垃圾。

　　特务带着小萝卜头路过。

　　疯老头朝着小萝卜头眨眼睛。

　　小萝卜头心想：“这个疯老头其实一点都不疯，他是故意做给那些坏人看的。他向我眨眼睛呢，我知道了，他也跟我们是一伙儿的！”

　　3

　　这是临时腾出的一间牢房改成的教室。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水泥的墙面刷上墨汁做黑板。小萝卜头恭恭敬敬地给车老师鞠躬。

　　车老师：“小萝卜头，今天这节课是语文课。跟老师一起读，我——是——好孩子——”

　　小萝卜头：“我是好孩子！”

　　监听的特务听得犯困，歪在椅子上打盹。

　　小萝卜头机警地说：“车老师，你跟我爸爸是一伙的，这是我爸爸叫我给你的。”

　　小萝卜头把一张纸条悄悄塞给车老师。车老师瞅一眼打呼噜的特务，朝着小萝卜头竖起了大拇指。

　　在狱友们的抗争下，这天晚上，小萝卜头留在爸爸的男牢房里住下了。于是，小萝卜头就把车老师送给爸爸的纸条拿了出来。

　　爸爸紧紧地抱着小萝卜头。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要是能够同时跟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待一晚上，那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哼，都是那个可恨的坏蛋不叫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不叫爸爸妈妈同时陪伴自己。

　　小萝卜头说：“爸爸，今天特务累了出去的时候，车老师就教我写了四个字。你看，共产党员——”

　　宋绮云：“嗯，好孩子，爸爸和妈妈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团结起来，跟黑暗做斗争。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够见到光明了。”

　　小萝卜头：“车老师说到时候我可以去外面的学校上学，听说学校起码有十个学生呢。”

　　宋绮云：“不止哦。一个学校得有几百个孩子，几千个孩子。你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小萝卜头：“爸爸，车老师还教我武术和背诵诗歌了呢。”

　　宋绮云：“你给爸爸背一首吧——”

　　小萝卜头：“嗯，我背一首《囚歌》，是叶挺叔叔写的——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我深深地知道———

　　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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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房的灯熄灭了，黑暗中，小萝卜头紧紧依偎在爸爸的怀里。他舍不得睡去，如果不睡，那就一直沉浸在快乐的空气中……

　　宋绮云小声说：“好孩子，别叫坏人的爪牙们发现，爸爸交给你一个特殊的任务……”

　　爸爸的胡茬好扎啊，爸爸的怀抱好暖和啊。小萝卜头这晚的梦做得很香甜，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4

　　两个特务架着《挺进报》主编陈然丢进一间牢房。小萝卜头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他等特务们骂骂咧咧地远去，悄悄走了过来。

　　看见陈然浑身是血，小萝卜头很是心疼。经过敌人的折磨，不知道陈然叔叔挺过去没有。

　　小萝卜头低声问：“你说了吗？”

　　陈然也看见了小萝卜头，他摇头。这个孩子是谁？

　　小萝卜头赶紧说：“我是这里的老政治犯，大家都叫我小萝卜头！”

　　陈然知道小萝卜头是谁了，“老政治犯”这个称谓用在一个孩子身上，逗笑了疼痛中的陈然。

　　“我爸爸叫宋绮云，还有老师黄显声，还有徐晓轩伯伯叫我问你好。”

　　“小萝卜头，你真勇敢。你告诉伯伯们，陈然继续办《挺进报》！你是我们的通讯员了。”

　　小萝卜头心里简直太高兴了，可是他不能大声笑出来。小萝卜头点头，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命。

　　就这样，小萝卜头的通讯员工作正式开始了。他在车老师上课的时候，车老师把报纸上的消息抄录在纸条上，塞给小萝卜头。小萝卜头总是能够顺利安全地完成任务。

　　有了小萝卜头的穿针引线，《挺进报》又开始办起来了。

　　外面风儿在呼啸，雷电交加，而牢房内却是狱友们读报和庆祝的声音交替起伏。

　　“解放军在辽沈战场打了大胜仗，全歼47万敌人……”

　　“解放军一举攻克长春、四平、沈阳！东北全境宣告解放！”

　　“淮海战役辉煌胜利，歼敌60余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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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干得漂亮！你是一个好通讯员！”爸爸这样夸赞着。

　　小萝卜头“咯咯”地笑起来：“是爸爸指挥得好。狗特务才没有能够发现。”

　　宋绮云拍着小萝卜头的肩膀鼓励说：“小萝卜头，等游戏赢了，我们马上就能够建设新中国啦！”

　　可是，很快就发生了一件特别悲伤的事情。这一天，特务押着小萝卜头开了教室的门，里面没有车老师。

　　小萝卜头问：“车老师呢？”

　　特务不耐烦地说：“车老师回家了，今天换黄显声给你上课。”

　　黄显声走进来，小萝卜头眼睛里噙着泪。

　　黄老师：“孩子，今天的课我来上。”

　　小萝卜头什么都明白了，是狗特务杀了车伯伯。

　　夜晚，小萝卜头失眠了。他想起车老师，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在本子上。

　　爸爸悄悄走到身边，小萝卜头的铅笔头太小，爸爸用一截木棍拴起铅笔头。这样，铅笔就长高了，就多能用一段时间了。

　　爸爸鼓励小萝卜头，叫他坚强起来。明天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去完成呢。

　　第二天，趁着特务不注意，小萝卜头赶紧去寻找那个疯老头。

　　小萝卜头低声说：“疯爷爷，我知道你不疯，你是骗狗特务们的。”

　　疯老头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疯爷爷，这是我爸爸和伯伯们交给你的，你要想办法带出去。”

　　疯老头的眼睛湿润了，他刚要说话。小萝卜头突然朝着他吐了一口吐沫，然后大喊大叫起来：“疯子抢我干粮啦！快来人救我！”

　　原来，狡猾的特务赶过来，被机智的小萝卜头发现了。疯老头知道了小萝卜头的意思，他马上哇哇大叫着扑向小萝卜头。小萝卜头又抓又咬，疯老头趁机把那件衣服藏了起来……

　　特务们费了很大劲才把疯老头推开，带小萝卜头离开。

　　真是好险啊，小萝卜头成功骗过了特务们的监视。不久，疯老头趁着跟随特务去镇上买菜，成功脱逃了。狱中的情报也这样被带了出去。

　　远处的枪炮声隆隆响起来，全国要解放了。小萝卜头和狱中的大人们都很高兴。那些国民党的特务神情凝重，监狱长如丧家之犬在焚烧文件。兔子的尾巴——他们的好日子长不了啦。

　　麻雀“知道”和“鬼点子”从外面飞过来，向小萝卜头汇报着情况。他们隔着窗子在讨论着走出监狱后的生活。

　　“你们能摸到白云吗？”

　　“能！”

　　“你别骗小萝卜头，咱们离云层还有很远呢。”

　　“可是小萝卜头要是飞起来，他个头比咱俩大，肯定能摸到白云。”

　　小萝卜头开心地笑了：“我要是能够飞出去，就采几朵白云给牢房里的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阿姨们，叫他们都变成神仙和仙女……”

　　5

　　1949年9月6日，距离新中国开国大典还有25天。在重庆松林坡一间小屋外，妈妈徐林侠给小萝卜头穿戴整齐，还拿着文具。

　　小萝卜头看着帅气的爸爸：“爸爸，你真好看！”

　　宋绮云面色沉重地说：“儿子，你也帅气！说说吧，你学习又进步多少？”

　　小萝卜头想了想说：“报告爸爸，我能背诵30首古诗，还有5首伯伯们写的诗歌。还跟黄老师学会二十句俄语。对了，还练了一套拳法！”

　　宋绮云高兴地点头：“真是不少呢。”

　　小萝卜头问：“爸爸，坏人是要跟我们认输吗？”

　　宋绮云点头：“是的。他彻底输掉了。咱们赢了！”

　　小萝卜头无限憧憬地说：“那我们就可以迎接新中国了！我就可以像麻雀一样飞啊飞了……”

　　徐林侠和宋绮云泪流满面。

　　特务阴着脸进来，宋绮云夫妻什么都知道了。

　　宋绮云遮挡小萝卜头的视线。努力在跟他聊天。

　　宋绮云：“小萝卜头，我们的游戏赢了！你真棒！”

　　小萝卜头：“太好啦，胜利了，那些坏人不会耍赖吧？”

　　父子相拥，他们一家人走进了那间阴森的屋门。

　　门被特务们紧紧地关上了……

　　蓝天上，有三只麻雀快活地在飞翔。

　　其中有一只麻雀是可爱的小萝卜头，他跟着“知道”和“鬼点子”想去天上采摘可爱的白云呢。天上的白云真多啊，就像一垛一垛的棉花垛，堆得到处都是，那真是一个美丽的洁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