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方战场上难得的安宁。没有枪声，没有炮声，战争陷入僵局。敌人的末日不远了，他们在沉默中等待着最后的挣扎。

　　没有仗打，战士们都憋着一股劲。首长叫部队原地休整，没事娱乐娱乐，演演节目，开展一些体育活动。

　　从八路军到解放军，各个部队都有一支烽火中的篮球队。只要不打仗，这支篮球队就活跃起来。各单位之间也经常进行篮球比赛，切磋交流。

　　大壮目前在野战医院，他负的是轻伤。伤马上就痊愈了，大壮都感觉到绷带里的肉儿开始痒痒了。护士说那是伤口愈合长新肉的症状。大壮几次提出马上要回到战斗连队去打仗，好快点解放全中国。医生不同意，大壮先后争取了几次，后来听说前方战场上没有打仗，也就不再吵吵了。

　　大壮不傻，既然回到战斗连队也没有仗打，那还不如在医院里继续养伤呢。等伤全部好了，攒足了劲更有战斗力。

　　听说连队要举办篮球比赛，野战医院自然不甘落后。

　　大壮的体格壮，粗胳膊粗腿，跑得快，身上全是疙瘩肉块，打敌人都不在话下，打个篮球自然积极踊跃报了名。野战医院救死扶伤，篮球也打得超级棒。有大壮加盟，那更是所向披靡一路凯歌高唱。

　　不过，也有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听说文工团那边的实力不弱，接连打败了好几支篮球队，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决赛。我的乖乖，一群文工团的兵，不会打仗冲锋上战场，只会蹦蹦跳跳演节目，还能打篮球？

　　大壮不信，也不以为然。

　　为了保险起见，野战医院篮球队去看了文工团那帮篮球运动员。嗨，那可真是嘴巴没毛，办事不牢。他们分明就是一些娃娃吗，一个个稚气未脱。有的都没有步枪高，尤其是他们的场上篮球队长，叫文小猜。起个奇怪的名字，还长得麻杆一样瘦弱。那样子，恐怕来阵大风都得被刮跑喽。

　　为了能够拿到第一名，野战医院篮球队没事就进行训练。尤其是大壮，捞不着仗打，浑身的劲头都使在了篮球场上。他的块头大，冲劲足，在篮下那是大杀四方。他一倚一靠，对方的篮球运动员根本没辙，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篮球塞进篮筐！

　　2

　　决赛要开始了。篮球场地在老乡收割完庄稼的场院上，四周堆着金灿灿的苞米，红彤彤的高粱，篮球架子就在场院的空地上。

　　附近部队的战士们都来看热闹。尤其是文工团的篮球队，还有自己的啦啦队，都是一些长得好看的小丫头。她们身穿演出服，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大壮用眼睛打量文工团的运动员，眼神里写满了不屑。

　　叫她们闹腾去吧，一会儿就叫她们没声没响。篮球场上拼的可是实力！

　　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球就传到了大壮手里，大壮在篮下左右一扛，防守的队员阻挡不住。篮下马上露出空档儿，大壮扬手就把篮球扔进了篮筐。野战医院篮球队率先得分，大壮挑衅地朝着文小猜笑。

　　可是，接下来的比赛就叫大壮郁闷了。

　　那个文文弱弱的文小猜拿到篮球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运球到前场，大壮紧追不舍，朝着文小猜扑过去要断球。文小猜的脚下像安了风火轮一样，滴溜溜地一个转身，大壮用力过猛，一下子扑空，很狼狈地摔倒在地。

　　文小猜扬手命中，比分打平了。

　　大壮爬起来，脸上有点发烧。大壮安慰自己，这是轻敌了，调整好注意力，一定能够顺利拿到冠军。

　　唉，这个文小猜啊，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文工团篮球队队员们就像一只只灵巧的野兔子，把大壮他们耍得满场跑。有时候连球都拿不到，就被他们神出鬼没地把球投进了。

　　眼瞅着比分变成了20比6，大壮的脸上真的挂不住。场上的野战医院篮球队被彻底打蒙了，场下的文工团啦啦队欢呼雀跃。大壮他们有点气急败坏了，场上不断犯规。

　　文小猜不但投篮准，运球也好。面对大壮凶狠的逼抢，文小猜灵巧地运球，大壮堵住去路，哪里想到文小猜竟然把篮球从大壮两腿之间穿了过去。这还不算，文小猜一个箭步绕过大壮，拿到篮球以后竟然在空中飞身把篮球投进了篮筐！

　　现场的观众沸腾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还有这么好的篮球运动员，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竟然篮球还可以这样打！

　　大壮喘息着，血气上涌，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穿老子的裆！大壮冲上去一把揪住文小猜，把他掀翻在地上！

　　输球又输人。

　　大壮这回出丑可出大了。

　　写检查，不会写字，还得找护士代笔。问题是护士们那天都看了篮球比赛，她们现在都被文工团的篮球队员给征服了。她们不愿意帮助在篮球场打架的大壮。

　　最近大壮不敢出去溜达，见到文工团的女兵，那些女兵就朝着大壮刮鼻子，笑话他耍赖玩不起。

　　大壮去找首长要求出院上前线打仗去，离开这是非之地。当兵是来打仗解放天下穷苦人的，自己真是吃错了药，偏偏要去打什么篮球。首长沉着脸，很显然首长也知道大壮篮球场上打人的事情。

　　首长说，鉴于你的表现，从现在开始，你就在野战医院工作，负责保护医院吧。大壮心里这个憋屈啊：都怪那个文小猜！

　　3

　　天空中有敌人飞机的轰鸣，先来的是侦察机，然后就会飞来一群轰炸机。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战事要来了，作战部队迅速行动，一夜之间就走了一多半。

　　大壮心里着急，前方已经隐隐传来了炮声。大壮知道，敌人要狗急跳墙了。那咱们解放军一定要迎头痛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战斗部队冲了上去，野战医院隐蔽在山谷里，看着抬下来负伤的战友们，大壮义愤填膺。我又不是大夫，也不是女孩子在这当护士，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得去前线上战场冲锋陷阵打敌人！

　　看着大壮急躁，有护士给大壮出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在篮球场上犯错，那就去找人家赔礼道歉。矛盾一解决，首长一高兴，没准就招你上前线了。

　　可是明明是那个娃娃文艺兵先侮辱的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从我裆下把球溜了过去……我打人不对，可是我怎么好意思道歉啊？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敲门，大壮打开门一看：是文小猜。

　　你……你来干什么？大壮愣住了。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文小猜笑眯眯地回答。

　　这个文小猜还真不简单，明明是大壮在篮球场上打人不对，文小猜却主动上门来找大壮沟通。

　　两个人在村外河边老柳树下聊了很久。一问年龄，文小猜14岁，原来他在县城上学，可恶的敌人飞机把学校炸了。老师和校长也被炸死了，校长是文小猜的爸爸。文小猜参加了解放军的文工团，文小猜能歌善舞，还打得一手好篮球。因为在学校上学经过专业训练，难怪能把战斗英雄大壮给赢得落花流水呢。

　　说起篮球场上的冲突，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文小猜真诚地道歉，一下子把大壮感动了。想不到文小猜也是苦大仇深，跟大壮一样是孤儿。别看大壮长得高高大大，其实他只比文小猜大一岁半。大壮早些年在村里给人扛活放羊，爹娘早亡，是共产党的队伍来了以后解放了县城。大壮这才跟随着解放军到了部队上。

　　大壮作战勇敢，在一次战斗中，他和战友们击毙了多名穷凶极恶的敌人。在战场上荣立了战功，是这支部队年龄最小的战斗英雄呢。

　　原来文小猜知道的这么多，这叫大壮不好意思起来。

　　文小猜急切地对大壮说，他非常想上前线打仗，特别佩服大壮这样的战斗英雄。

　　大壮腼腆地笑了，他心里还羡慕文小猜的篮球打得好呢。文小猜就教大壮怎么打篮球，还告诉他很多犯规动作不能做。

　　两个小伙伴越聊越投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一个讲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故事，一个讲学校里面的趣事。

　　是啊，他们憧憬着，等战争结束了，全国人民都得到解放。那他们一定一起去学校上学。

　　4

　　夜晚来临，浓雾像一层层轻纱罩住了田野山冈。有秋虫在呢哝，大壮和文小猜要返回营地了。文小猜还特意送给大壮一个篮球，篮球装在一个尼龙袋子里，背在大壮的背上圆鼓鼓的很是滑稽。

　　作战部队开赴前线了，野战医院开始忙碌起来。明天文小猜的文工团也奉命往前线推进了。两个小伙伴结伴往回走，突然，大壮一把拉住文小猜。

　　文小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紧张起来。

　　大壮轻声说，你听，那边山谷的庄稼地里有动静。

　　文小猜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异常。

　　大壮低声说，你听，窸窸窣窣地是敌人在摸索前进。我开枪吸引开敌人，你赶紧跑回营地报信！

　　文小猜不同意。不，大壮哥哥，我要跟你一起战斗。

　　大壮说，别傻了。咱们不知道雾里到底藏了多少敌人，硬拼是不行的。事不宜迟，你要服从命令。

　　文小猜紧紧地握了一下大壮的手，一转身朝着村子里跑去。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接着，机关枪像爆豆一样哒哒地响起来。

　　文小猜不敢怠慢，他飞速朝着村里跑去。大雾的能见度很低，又是夜晚，文小猜完全靠着记忆力在跑。其间，文小猜摔了好几个跟头，可是他想起大壮一个人对付敌人的时候，马上勇气倍增。

　　敌人侦察机白天发现了野战医院。他们想趁着夜晚绕到后方，搞把突然袭击。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夜晚山里下了浓雾。那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楚道路。

　　敌人就像瞎子一样在庄稼地里摸索，听到大壮开枪，他们以为摸到野战医院了，疯狂的开枪。还凶狠地发起了冲锋，试图一举摧毁野战医院。谁料想大壮根本没有回村，而是把敌人引到了相反的方向。好多敌人因为看不清楚路，胡乱打枪，误伤了他们自己人。有的栽到了河沟里，有的滚下了山崖……这一晚上，大壮在前面引路，敌人的枪声一会儿骤起，一会儿鬼哭狼嚎谩骂一阵。

　　野战医院接到文小猜的报信，迅速转移。负责警卫的部队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战斗在浓雾中进行。

　　枪声一直乒乒乓乓地响了一夜。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浓雾散去。一夜混战，敌人死伤了大部分。剩下的也早已经蒙头转向，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庄稼地里束手就擒。

　　5

　　打扫战场的时候找不到大壮的影子。文小猜心里着急，要不是大壮急中生智引开敌人，那咱们的后方一定损失惨重。

　　虽然有大雾掩护，但是敌人的火力很猛烈，莫非大壮被敌人杀害了？

　　文小猜和战友们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大壮的影子。大壮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文小猜精疲力竭。文工团马上要开拔去前线做动员去了。文小猜只好放弃寻找大壮。唉，文小猜想，大壮一定是英勇牺牲了。

　　文小猜和文工团的女兵们叽叽喳喳地在老柳树下集结。突然，文小猜的脸上滴落了几滴黏糊糊的东西。文小猜以为是树上的鸟拉屎，用手一摸不是鸟屎。

　　这个时候，文小猜和文工团的女兵们被树上的呼噜声吸引了。文小猜抬头一看，老柳树的树杈上挂着一个酣睡的家伙！那家伙是大家到处找不到的大壮！文小猜脸上滴落的是大壮流下来的口水！

　　天啊，你看他还有心思睡觉！

　　女兵们抱怨着。

　　在浓雾中跟敌人周旋，大壮实在是太困太累了。他最后爬上了老柳树，然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他在跟着文小猜一起打篮球呢……

　　那天，是文小猜和战友们用一条绳子把大壮从老柳树上弄下来的。大壮一直都没睡醒，他还在说着梦话：文小猜，接球！

　　大壮后背上的篮球骨碌碌地滚落下来，一直蹦蹦跳跳地滚下山冈。大壮一下子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追在篮球的后面，边跑边喊叫着。

　　文小猜开心地湿润了眼睛，女兵们也笑得直不起腰来。哈，这只篮球在烽火硝烟中调皮地蹦跳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