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来临,燥热似乎和这座海边重镇没有多大关系。海风依旧带着咸涩,固执地吹着。毒辣辣的太阳依旧高悬,却好像也奈何不了大海的辽阔。
即便风里带着一丝清凉,可在阳光直射的太阳底下,依然会汗流浃背,依然会有难耐的烘烤。毕竟已到了伏天。
敌人逮捕张雪松已经半月有余了,无论怎么威逼利诱,无论怎么严刑拷打,就是无法从张雪松的嘴里得到一丝有价值的情报。
宫泽裕子亲自拎着皮鞭,她看着被绑在木架上,身上已经皮开肉绽的张雪松,她忍着耐性说:
“都说共产党的骨头最硬,我倒要看看你的究竟有多硬。张队长,别不识时务,如今,你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不说,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何况,你还这么年轻,这么帅气,还这么能干。你就愿意把生命定格在二十几岁吗?”
“不愿意!可是我别无选择。”
张雪松一字一句地回答。
“唉!路有很多条,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宫泽裕子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这个你永远不懂。”
张雪松侧过脸去,不再回答宫泽裕子的问话。
任凭宫泽裕子软硬兼施,张雪松就是默不作声。
宫泽裕子终于忍无可忍,她继续用皮鞭蘸着冰水,对张雪松一顿毒打。她把心头所有的恨意全部发泄在张雪松身上。这个恶毒的女人,气得简直要发了疯。可是无论她怎样的施虐,张雪松连哼都不哼一声,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就这样默默地忍受着。
电台被毁,连一块完整的物件都没留下,更别说电文和相关的情报了。张雪松不开口,敌人就无法确认和得到结论。“蚯蚓”到底是谁?张雪松到底是受了谁的指派?锦城地下组织究竟有多少成员?这种种问题,宫泽裕子不知道问了张雪松多少遍。可就是撬不出一个字。
无奈,她只好把情况报告给“姬鼠”,让“姬鼠”定夺。
她迅速得到了“姬鼠”的命令,从张雪松身边的人下手,找出能让张雪松张口说话的人。
于是,何锦来了。
当何锦走进审讯室,看着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张雪松,他的内心难以名状。
他痛心地对张雪松说:
“兄弟,到现在我依然把你当做我的兄弟。你帮过我很多次,我不管那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何锦重义气,有恩必报。兄弟,你就开口说句话,让我能够有一个报恩的机会。”
张雪松笑了笑,他依然没有说话。可是从他的眼神中,何锦似乎读懂了:
不用。你好自为之。
何锦走了,他也无法让张雪松张口。这个一直以来忌惮日本人,又不得不为其卖命的汉子,出了审讯室,居然哇哇大哭。
对张雪松,他是欣赏和喜欢的。多年的配合,让很多已经成了习惯。他无法接受张雪松是“蚯蚓”的现实。他为这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惋惜,为他痛心。更多的是不舍。
枝子也来了。
当枝子心疼地坐在张雪松的对面,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张雪松的时候,张雪松的心慢慢融化了。张雪松知道枝子喜欢自己,他也欣赏眼前这个美丽善良的日本姑娘。可是他无法给枝子任何承诺和爱,他已经有了周梦溪,一个更可爱善良的女子,一个可以和自己生死与共,赴汤蹈火的革命伴侣。他的心里有了太多的满足。
枝子嘤嘤地哭着。她边哭边对张雪松说:
“我不相信你是他们说的蚯蚓,你告诉他们你不是。只要你说出蚯蚓在哪里,你就会没事的。我保证,我会拼尽全力救你出去。我们出去以后,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我陪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我爱你!你是知道的,我有解救你的能力,只要你不放弃,不放弃生命,不放弃爱。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放弃!它们是如此宝贵!”
张雪松笑了。他张开了任谁都无法让他张开的口:
“枝子小姐,谢谢你的爱。生命是宝贵的,可是信仰更加崇高。我为了我的信仰和自由而死,我的生命也会是不朽的。”
“傻瓜!即便你死了,死的崇高,当时会有人纪念,可是若干年以后呢?百年以后呢?谁还会记起你?谁还会想起你?你的生命才是你自己的,活着才可以继续你的理想,继续你的事业。”
枝子急迫地想要说服张雪松,让他从长计议,先保住生命再说。
可是张雪松一副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的态度,让枝子无法继续劝慰下去。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所欣赏她所深爱的,在他面临危险时,她不能坐视不管。她要让他活下去,她要不遗余力地去保全他的生命,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枝子,别再说了,没有用的。如果我的生换回的是我的同胞、我的同志们的死,那我生也无趣。如果我的死能够换回千万个人的生,那我死得其所。人难免有一死,来这世界这样轰轰烈烈地走一遭,值得。”
此时,枝子已经痛不欲生。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身陷囹圄,而她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真是太让人无法忍受了。
她无奈地站起了身子,又一次追问张雪松:
“雪松,事到如今,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如果你说爱,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你的生命,我都愿意。”
张雪松看着眼前这个痴情的日本姑娘,他无法不对她说出事实:
“枝子,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妻子是和你一样善良美丽的女人。我爱她。”
枝子彻底绝望了,她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打击。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原来早已结婚,她竟然如此痴情和傻傻地盼望能够与他远走高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她最后一次望了望这个倔强有骨气的男人一眼,哭着离去。
“姬鼠”妄图用温情软化张雪松的目的失败了。他们只能把张雪松投入监狱,暂时看押起来。
中共满洲省委地下组织自那晚接到“蚯蚓”的情报后,便组织锦城地下党设法营救。他们把张雪松传来的留给周梦溪的最后留言,发给了周梦溪。
周梦溪手捧着张雪松的情书电文,她在默默地诵读着:
“梦溪,我的好人,好好活下去!爱你的雪松。”
她一遍一遍地读着,读到泪流满面,读到泣不成声。
此时,她才知道,为什么那天夜晚,张雪松表现的如此反常。他的依依不舍,他的无限柔情,他最后的亲昵与拥抱,周梦溪全部都错读了。她好后悔,为什么她没有意识到张雪松的危险?为什么她竟然以为他是酒后的失态?
他们之间的默契呢?他们彼此无声的感应呢?周梦溪好恨自己,怎么那天就如此愚钝,如此愚蠢。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能够阻止得了他吗?他能够让他逃离吗?锦城地下组织的工作等待着他们去完成,还有那么多的情报等待着他们去发送。他们别无选择。如果换做自己,她也会如张雪松一样,默默地把危险独自承担。
想到这里,她不再哭泣。她也没有时间哭泣,她也有好多的工作要做。雪松入狱了,担在她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她一方面要完成自己的工作,还要承担丈夫的工作。她要坚强,要勇敢地站起来,面对一切。她要坚信雪松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能够逃过重重磨难,与她团聚。
这一天,她起床后,大伯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她没有胃口。和大伯说了声,不吃了。便准备收拾东西,去学校上学。
大伯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疑惑地问:
“梦溪,你怎么了?昨晚哭过?”
“没事,大伯,看书看的。昨晚看了一本小说,感动到了。”
周梦溪极力地掩饰着自己,她对大伯说。
“这傻孩子,一本书能让你哭成这样。”
周梦溪强打精神,对大伯咧咧嘴,她想给大伯一个微笑,告诉他自己真的没什么。可是她却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这哪里是做特工的?太容易被情绪所左右,太喜怒形于色了。还好是大伯,如果换做是别人呢,这不就暴露自己了吗?以前有雪松在,她还有一个主心骨,雪松不在了,那一切都需要她自己承担了。她还是太稚嫩了,她要迅速成长起来。
周梦溪想到这里,突然胃里一阵不舒服,她强压住想吐的冲动。可是胃里还是如翻江倒海,不断地往上返。她跑出室外,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也没吃什么东西啊?精神萎靡导致的食欲不振是正常,可还不至于呕吐吧?
她决定不再去想了,要迅速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投入工作,这才是她周梦溪目前最应该做的,这也是张雪松最想让她做的。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周梦溪又恢复了学业,这也是她目前最好的掩护。中午,她和往常一样和同学们去食堂吃饭。没看到食物还好,看到食物,周梦溪的胃又开始不舒服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她算了算月事的日期,真的是推迟了很久。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她又震惊又惊喜,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扁平的小腹,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