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洪被刺杀,美朵失踪。敌人妄图摧毁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梦想又一次破灭。
夏夜,锦城女中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偶有蛐蛐在夜晚鸣叫,但这微弱的声音,并不足以搅破女孩子们的好梦。
战争是残酷的,但在日本人统治下的满洲国的大后方,还目睹不到战争的血腥和残忍。更多的人们习惯于日常的生活,他们以为这就是生活。正是这种隐忍和妥协,让这里的地下斗争显得更加激烈和困难,这是暗夜里的抗争,是星星之火在黑夜里闪烁的微光,这光虽然还比较微弱,却也照亮了觉醒人前方的路。
周梦溪还是不太习惯东北的气候,特别是早晚凉,午间热的温差。随着夏天的到来,她早就把棉被收好,只留出一床薄薄的花布单。
周梦溪每天除了在锦城女中的学业之外,还要承担着大量的地下工作。而这些工作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完成。再加上最近老是奔波于学校和果蔬店之间,让她的体力显得有些不支。特别是前两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浇得周梦溪一个透心凉。她终于倒下了,她倒在宿舍里,发着高烧,同寝室的同学都在紧张地准备着期末考试,而她却动都动不了。
她不愿惊动同学们复习,只能躺在床上忍受着。
日文老师枝子得知周梦溪的病情,她来到周梦溪的住处。她摸了摸梦溪发烫的额头,不由分说,硬是拖着周梦溪去了医院。经过医生的诊断,周梦溪被确诊为肺炎。还好,医生说幸好及时就诊,病情不算严重,但是需要留院观察。
枝子为周梦溪付了医药费,当晚留在医院陪伴着她,为她端药送水,为她跑前跑后。这让周梦溪非常感动。
张雪松接到周梦溪生病住院的消息,他的内心甚为焦急,他不敢白天去医院探望周梦溪,只能趁着夜色悄悄探望。
他利用去医院换药的机会,悄悄地溜到周梦溪的病房,他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周梦溪。
这对患难的革命伴侣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看着周梦溪憔悴瘦削的病容,张雪松心疼不已,他爱抚地用手梳理着周梦溪蓬乱的头发,为她轻轻地把头发扎起。他知道此时即使是千言万语也难表达自己内心对周梦溪的愧疚。
自从与周梦溪确定了恋爱关系以来,两个人为了革命工作,聚少离多,他们在人前还要装作陌生人,在人后又要一起为地下工作操劳,根本没有时间卿卿我我,柔情蜜意。
周梦溪是在自己的引导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亲眼目睹了她从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蜕变成了一个勇敢坚强的革命战士。这种蜕变,周梦溪自己经历了无数的努力和考验,这让张雪松为她感到无比的骄傲。
在她得病这段时间里,在她最需要陪伴和照顾的日子里,张雪松却无法给予她一个真切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他们彼此都在隐忍着,都在煎熬着。他们把更多的时间都投入到革命工作中,把对彼此的思念埋藏在心底。
而此时,当柔弱的周梦溪向张雪松虚弱地送出一抹微笑时,他强大的内心彻底地塌陷,他突然觉得,他要负起保护她的责任,给她一个完完全全的依靠。而这念头只在张雪松的内心停留数十秒,便被重新恢复的理智所湮灭。
周梦溪也心疼地看着张雪松包扎的右腿,她轻问一句:
“严重吗?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张雪松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大事,就是擦伤。在刀尖上生存,伤是难免的,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周梦溪虚弱地点点头。
“快走吧,这里不是你应该久留的地方。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你操心。”
周梦溪乖巧地对张雪松说。
张雪松也点了点头,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周梦溪的病房。
张雪松刚走出门口,遇到了前来给周梦溪送饭的枝子。
枝子诧异地看着张雪松:
“你怎么了?到医院来。”
张雪松指了指包扎的腿,对枝子说:
“换药来了,在一次行动中受了点伤。”
枝子心疼地蹲下来抚摸着张雪松被纱布包裹的小腿,她含着眼泪说: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吗?”
“不疼了,已经好多了。”
这一幕,被从病房中走出来准备去厕所的周梦溪看了个正着。她默默地转过身去,回到病房内,掩上了门。
周梦溪的心再一次跌到了谷底。
周梦溪强忍住内心的悲伤,重新坐回到床上,等待着枝子的到来。
当枝子推开病房的门,周梦溪已经换上了一副清新的笑容来迎接枝子了。她高兴地吃着枝子为她亲手做的日本寿司和生鱼汤。还吃了枝子削的苹果。
“梦溪,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比昨天好多了。我真高兴。”
“这都是枝子老师的功劳,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哪里用什么感谢?我在这里除了叔父以外,没任何亲人。难得和你投缘,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姐妹。在日本我也有一个妹妹。”
“嗯,那我也叫你姐姐吧,枝子姐姐。”
“好妹妹!”
“枝子姐姐,你爱的那个人,他也爱你吗?”
周梦溪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枝子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他应该是爱我的吧,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是至少他是喜欢我的。从他欣赏的目光中,我读到了喜欢。”
枝子若有所思地回答。她的答案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不笃定。
“嗯,我也喜欢你,姐姐是那种人见人爱的类型。”
周梦溪的话里没有恭维,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是别人,也许她周梦溪心里多少会有一些自信,可是对方是枝子,这让她失去了比较下去的勇气。
一周以后,周梦溪出院了,她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回大伯的果蔬店休养。
这一天,天色已晚,大伯在前面和两个伙计招呼客人。周梦溪在后面的厨房里挑拣着筐里的苹果。张雪松站在后门外,轻轻敲着门。
周梦溪闻声打开房门,把张雪松让进屋子。
“怎么是你?胆子不小,不怕敌人盯梢?”
“这里再危险也好过医院,好过侦缉队。”
“我已经完全好了,你放心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
“我现在该做的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周梦溪瞥了一眼张雪松,她从未从他这里听到如此动听的语言,周梦溪有些心动了,可是她仍然冷冰冰地说:
“和我在一起?我倒是要祝福你和枝子姐姐呢。”
“枝子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如此亲密了?”
“这不需要你管。”
周梦溪还在跟张雪松闹着别扭。
“梦溪,我早就跟你解释过的,和枝子交往纯粹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他的叔父是锦城宪兵队的中村大佐。我对枝子也纯粹出于朋友间的普通友情,不涉及一点点儿女私情。”
张雪松在努力地解释着。
“我不相信,枝子爱你,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你也喜欢她,对吧。”
“不对!你不要把你看到的强加给我,你不是我,你无法知道我的感受。但是我知道,我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小丫头,别再吃醋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们这就请求组织,秘密结婚!我要用行动向你证明,我到底爱谁?”
周梦溪看着张雪松坚定的神情,她自己倒是犹豫了。秘密结婚?这样也可以吗?张雪松的这番表白既让她惊喜,又令她紧张。惊喜的是,她与雪松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向她求婚。
那么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心里还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她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枝子爱慕张雪松,她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如果结婚就意味着从此两个人的心将要捆绑在一起,无论生死无论艰险,都将一起携手度过。这些她都能做到,那么张雪松可以吗?
可是如果不答应,那么她也许就此与他失之交臂,谁都不知道他们下一秒会遭遇什么?可是无论遭遇什么,她周梦溪都是愿意去承受去承担的,哪怕是死亡。不管这些了,既然张雪松愿意用结婚来证明对自己的爱,就让他证明好了,反正她心底是知道自己是如何爱着张雪松的,这一点就够了。
想到此,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携手走进密室,他们打开电台,呼叫着上级组织。
在锦城一个普通的角落里,两颗噗噗乱跳的心,此刻为一个共同的信念热烈地燃烧着。他们隔着电波接受着组织的祝福。从此,他们便结为夫妻,结为一对革命伴侣,他们将生死与共,为了共同的信仰,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勇敢而坚定地走到了一起。
他们相互依偎着,头抵着头。周梦溪的脸上洋溢出醉人的笑意,今晚,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张雪松的妻子。
周梦溪解开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绳带,那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护身符,她一直戴在身上从未摘过。周梦溪把它作为结婚信物,郑重地戴在张雪松的脖子上,她在心里暗暗地为张雪松祈祷,愿这陪伴她多年的护身符,护佑着张雪松平安。
张雪松轻轻簇拥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他的眼中也泛着难以抑制的泪光。在这特殊的年代里,他给不了她一个隆重的婚礼,甚至就连可以示人的身份都无法给予。他能够给她的只是动荡和不安,只是危险和委屈。可是周梦溪却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地为他奉上,他该是这个世界上多么幸福的男子。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依偎着。把无限的甜蜜与幸福全部融进这浓浓的夜色中,久久地不愿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