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锦城已然有了初夏的痕迹。女中校园内的丁香花已经开败,凋零的花蕊间已然结出一串串嫩青色的丁香籽。几株刺槐绽放了一树白色的花蕾,有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香气,甜丝丝的。
今天是周末,放学以后,周梦溪没有回宿舍,她准备直接回果蔬店。今天是大伯的生日,她要早一点回去准备饭菜给大伯庆祝。
周梦溪从教室出来的比较晚,她不想遇到一路的同学,所以在教室滞留了一会儿。周梦溪走到校园大门口,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从里面走出一个穿黑色便装的中年男子,此人头戴一顶黑色的礼帽,脸上还戴了一副墨镜。他左顾右看地环视着周围,好像是在警惕什么。
也许是周梦溪的职业习惯,也许是这个人的神情太惹人注意,这个人一下车便引起了周梦溪的警觉。她蹲下身子,佯装系鞋带,暗中悄悄打量着。
这个男子没有离开汽车,只是站在车门口,一会儿朝校园里张望,一会儿又看看衣襟上挂着的怀表,从他的动作和神情上看,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从校园里跑出一个和周梦溪一样穿着学生服的女孩子。这女孩儿一身的阳光与俏丽,干净年轻的脸上,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美朵!”
汽车前面的那个黑衣男子朝这个女孩子叫了一声。
“爸爸!今天我扫除,出来晚了。”
女孩儿一边回答,一边朝黑衣男子跑去。
就在那个男子摘下墨镜的一刹那,周梦溪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人。他,就是组织要寻找的叛徒老洪。
周梦溪为自己这个意外的发现惊喜不已,她恨不得从怀里能够变出一把枪来,亲手解决掉这个人渣。可是,她知道单凭她的一己之力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
就这样,周梦溪眼睁睁地看着老洪和他的女儿美朵上了车,却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果蔬店,周梦溪顾不上给大伯做饭,她先是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打开密室通道,进入了密室。她向组织发报汇报了今天的意外发现,很快,她得到了回答:继续监视,不能打草惊蛇。
周梦溪得到了组织的命令后,她关闭了电台,打开了暗室的通道。当她重新站到自己的房间时,她突然发现,大伯已经推开了她的房门。
“梦溪,今天就别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大伯的突然发问,把周梦溪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大伯,不确定刚才自己开暗室门的时候,大伯是否看见。可是从大伯脸上的表情上看,她没有找出任何破绽。周梦溪心里暗暗地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密室被大伯知道,那该怎么办?她也太粗心了,怎么这样低级的错误还能犯?怎么刚才就忘记了从里面把门锁好?可能是自己太兴奋了,知道了老洪的行踪,真的是让她惊喜不已。她终于可以制定第二套锄奸方案了,上一次在火车站让他溜了,这一次一定要摸清楚他的行动规律,再着手实施,不能打草惊蛇。
周梦溪想到这里,便收回了思绪,她对大伯说:
“大伯,我都准备好了,外面的菜不对您口味,我要让您尝尝我做的家乡菜。您就等着吃现成的吧。”
周梦溪说完便系上围裙去厨房忙活了。
那天晚上,周梦溪做了一桌子的菜,她又拉上果蔬店的两个小伙计,四个人围坐在饭桌前,为大伯庆祝生日。
第二天,周梦溪早早地回到学校,她准备从老洪的女儿美朵这里入手,查清楚美朵的作息时间和老洪来学校看女儿的时间规律。她发现美朵被安排在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班级里,这个班级除了一些日本侨民以外,还有一些政界商界子女,是锦城女中中一个最特殊的班级。而美朵作为一个曾经的共产党谍报人员的子女,能够被安插进这样的一个班级,显而易见,日本人是别有用心的。他们知道老洪视女儿如命根子,女儿是他最强大的精神支柱。
周梦溪发现美朵的这个班级与其他班级最大的不同,是这个班的学生都不住校,每天有固定的车辆接送。而且星期三这天下午,她们是不上课的。可是美朵却是住校的,她只有每周三下午和周六这天,是自由的。周三中午放学以后,美朵会搭乘班车离去。而周六是美朵的值日时间,她每天都会晚二十分钟左右出来,所以无法搭乘接送的班车。
而老洪也时常地来学校看女儿,除了周末以外,老洪还会不定期把女儿接出去团聚。周梦溪经过两周的观察,发现老洪连续两周都是在周六这天来学校接女儿。
周梦溪把这些详细的调查信息写好,通过交通员把情报传递给了张雪松。张雪松接到周梦溪的情报后,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对锦城女中实施监控。
老洪自从上一次在火车站侥幸逃脱以后,让他心里更害怕了。他白天基本上不敢单独行动,夜晚更是如此。就连每周六来学校接女儿都是找手下帮忙护送,可是即便这样,老洪还是不放心,他总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身后总会有一只乌黑的枪口对准他。他不是怕死,他的命其实早已经不值钱了,死是他最后的归宿,这一点他深深知道。可是活着一天,就要对女儿负责一天,他最割舍不下的还是美朵。
美朵的妈妈在生美朵的第二天就离世了,美朵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他既当爹又当妈,尝尽了生活的苦。好不容易,美朵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怎么忍心让美朵因为自己失去如花的未来。美朵就是他老洪的软肋,是他在尘世间最难割舍的牵挂。也是女儿,才让他苟且地活到今天,不惜以背叛组织,屠杀自己的同志为代价。
这一天,老洪亲自找到宫泽裕子,要求宫泽裕子加派人手保护他自己和他女儿的安全。宫泽裕子开始没有答应,只是笑着对老洪说:
“洪先生,依您的狡黠和身手,您觉得共产党能奈你何?您是多虑了。我这里的人手您也知道,哪有多余的人啊,况且您也不能让皇军指派一个日本人给你做保镖吧?”
宫泽裕子的傲慢是渗透在骨子里的,她已然把日本看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种,而支那人只不过就是日本人的奴隶而已。她在心里暗暗地耻笑着老洪的异想天开。
“裕子小姐,我哪里敢支派皇军为我做保镖,我只不过想让您给我增加一个贴身的护卫,来保证我的安全。”
老洪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对宫泽裕子说。
“这个在我们特高课很难办到,你也知道,除了你之外,我这里领导的都是日本人,能够让你留在这里也是姬鼠特别的安排。这样吧,我把你的要求向上面反映一下,让他们为你指派吧。”
宫泽裕子把老洪的要求汇报给了佐佐木,佐佐木直接给侦缉队大队长何锦打电话,叫何锦那边抽调上来一个人给老洪做贴身护卫。
这个任务自然分配给了张雪松,张雪松本打算安插一位地下党的同志直接进入老洪的视野,埋伏在老洪身边直接下手。可是这样,一是怕引起老洪和日本人的警觉,二是,日本人那边也一定会对人员的来历进行调查。那他张雪松就一定会败露,这样的胜算机会虽然大,但是损失也大。他经过反复抉择,觉得不能轻举妄动,一切都需慎重行事,他直接安排了侦缉队的吴猛前去特高课,给老洪做警卫,保护老洪的安全。
第二天一早,张雪松亲自带着吴猛来到了特高课。经佐佐木的介绍,张雪松第一次和老洪正面接触。
老洪坐在张雪松的对面,他感觉到对面这位年轻人的目光里带着杀气。也许是自己最近严重失眠的缘故吧,他的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安稳。
而张雪松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着老洪,他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心底却涌起一阵悲哀,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位面色极差,如惊弓之鸟,如丧家之犬的中年人,就是当年那个掩护他撤退,自己要约见的接头人。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才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老洪是知道张雪松这个名字的,他曾经从宫泽裕子的口中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被列入了日本人被怀疑的名单。他心里涌起一阵疑虑,他可靠吗?可这个疑虑马上被打消了。他嘴角涌起一个苦笑,在日本人那里,哪个中国人是值得他们信赖的呢?一个都没有吧,即使自己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效忠卖命,依然得不到完全的信任。这一点老洪是非常清楚的,想到此,老洪心里居然莫名地对张雪松涌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来。
张雪松把一旁的吴猛介绍给了老洪,并强调此人身手不凡,是侦缉队得力的干将。让老洪放心,他能够保证老洪绝对的人身安全。
老洪忐忑不安的心,暂时有了一些慰藉,至少他清楚,到目前为止,他对日本人还是有用处的,他们是不会对他的生命安全置之不理的。
至于美朵那边,宫泽裕子完全没有理会,一来,她清楚,即便是共产党派遣刺客行刺老洪,也不会对一个姑娘下手,他们要的是老洪的命。而且,美朵是在学校里,校园内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宫泽裕子虽然没有把老洪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她还是在锦城女中门口加派了人手进行监视。
她同时得到“姬鼠”的命令,一定要破获锦城的地下秘密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