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战争,锦城的夜晚应该是宁静而温馨的。吹皱了河水的风送来了几声婉转的鸟鸣声,波浪轻轻拍打着堤岸,虽然有些凉意,在这沉沉的夜色中,也无法看见几处值得欣赏的景物,但是仍然能够感受到一丝丝春的气息。
周梦溪的心已然没有刚才那般狂跳不已,汽车马上就要到果蔬店了,却不见追兵,也不见堵截,这说明敌人还没有得到药品丢失的消息,周梦溪的心安稳了许多。
张雪松早已做好了安排,他事先在车上准备了几筐苹果还有半车白菜和土豆,把车辆伪装成为果蔬店上货的模样。几名地下党的同志伪装成搬运工,药品则被安排在苹果筐内,上面用盖子隔开再摆放上苹果。苹果筐被安排在最里层,即使是被拦截查获,这些货物也够敌人查上一阵子。
车到了果蔬店,药品随着苹果筐被搬进了店内。梦溪这才舒了一口气。送走了同志们,梦溪在大门口挂上一块写着:“到货清点,店已打烊”的牌子,便匆匆上了门板,关了店门。
周梦溪没敢动那几只装有药品的筐,她害怕这时候如果有人敲门,那就一定会暴露药品的行踪。她也不敢走入里间,不盯着它们,即使休息,它也感觉不安生。她连灯都没敢开,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柜台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筐苹果,生怕它们飞了。
此刻,周梦溪脑子空空的,混沌沌的。她不是第一次完成这种任务了,可每一次都没有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也许这一次的意义对她而言跟往日不同吧,这一次应该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执行。尽管也有其他同志的配合,但毕竟她在这次任务中处于领导和组织的地位,而这批药品又显得是那样重要,叫她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她生怕哪里出现纰漏,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雪松那边怎么样了?这么久了怎么一定动静都没有?”
周梦溪在心里嘀咕着。
不知不觉间,她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等周梦溪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门板的缝隙间透了过来,街上也间或传来行人嘈杂的脚步声。梦溪伸了伸被头压疼的胳膊,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恢复了意识的周梦溪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那几筐苹果,她的目光马上聚焦到苹果筐上,看到它们依然躺在靠墙的角落里,松了一口气。
周梦溪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脖子。她朝里间望去,见炕上光溜溜的,看样子,张雪松没有回来过。
周梦溪不知道是该卸掉门板继续营业,还是闭店等着张雪松。张雪松不在自己身边,她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无能。以前的自己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前段时间,张雪松不在的日子里,她不也一样独立坚强地撑起一片天,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吗?为什么最近张雪松回来了,她反而习惯依赖于他了呢?
周梦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是个成熟的地下工作者,不是卿卿我我的小女人,在这样的情势面前,需要的是果敢是坚定,而不是儿女私情。
想到此,周梦溪迅速打开装着药品的苹果筐。把装药品的箱子从里面搬了出来,然后打开密室通道,再把药品藏入密室。又转回来把苹果筐整理好,恢复成原样。接着,她走到门口打开店铺的门,又出去卸了门板,像往常一样,开始打理果蔬店的生意。
昨夜锦城医院上演的那出戏剧,最后由佐佐木亲自出场而收工。当当事各方都各自撤出后,宫泽裕子才接到药品被劫持的消息。
佐佐木非常恼火,他大骂宫泽裕子等人办事不利。原来,这批药品根本不是医院从德国购进的,而是苏联方面赠与抗日前线将士而被日本人截获的。佐佐木藏着私心,他私下里跟锦城医院院长佐藤关系非常好,他们当年一起来到的满洲,而且他们是医学院的同学。佐藤依然从事着医学研究,而佐佐木却成了日本特务机关的一名高级谍报人员。
佐藤获悉日本军方得到了这批药品后,便找到佐佐木,二人达成一致,由佐佐木出面暗自扣押这批药品来锦城。他没想到本该利用权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暗里解决的事情,反倒让宫泽裕子以此为诱饵,上演了一出抢夺之戏。所以他们才没有大张旗鼓地把药品直接纳入医院的药品库,而是暗中放置到教堂里面,等待机会再并入囊中。
没想到随着事态的升温,此事越闹越大,直至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佐佐木不得不亲自出面收拾残局。
这个老奸巨猾的日本特务判断药品没有那样快就运出城去,他不想继续扩大影响,在全城展开搜查行动,那样会惊动更多的人,他就真的再也无法暗地里去做手脚了。他命令宫泽裕子一定要派人严加看管城门,尤其是出城的人员一定剥光了挨个搜查。
由于邸梅雄一口咬定是侦缉队队长何锦公报私仇,邸梅雄连夜闹到了警察局,警察局长碍着日本人的面子,连夜召见何锦和张雪松。
何锦一进屋就被警察局长一顿臭骂。一旁的张雪松主动承担了责任,他对警察局长说:
“报告局长,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是我办事不利,让共党分子逃脱,才会引出一系列的问题来。这与何队长无关,我只是如实地向何队长汇报了举报人的举报内容,而何队长也只是按规定下达了搜捕而已。如果这件事有错,那是我的错,我没有事先核实清楚就贸然行事,是卑职失职,要处理就处理我好了,与何队长无关。”
张雪松的一番慷慨陈词,令何锦感激涕零,他没想到才调来不久的这位年轻人如此仗义直爽,如此敢做敢当。他就差点抱着张雪松哇哇大哭了,此时的何锦愈发地相信雪松就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最铁磁的兄弟。
一连几天的春雨过后,锦城的气温骤升。都说东北没有春天,这可是真的。几场春雨过后,东北直接从冬季进入夏季,一转眼,满城的棉衣就变成了短衫。锦城也不例外,今年不仅仅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迎来了一种致命的疾病——鼠疫。
锦城上下,顿时人心惶惶。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棺材和炕席殓装的尸体被运往城外坟场。
伺机而动的雪松和梦溪,觉得现在正是运送药品出城的机会。
梦溪不顾个人安危,走街串巷,寻找因鼠疫病死入殓的棺木。终于在离果蔬店不远的巷口,她有了发现。她找到了一家棺材铺,正好赶上一个年迈的老伯在买棺木,病死的是她的老伴儿。两位老人家早就在棺材铺预定了一对棺木,老伯揣着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颤巍巍地来到了棺材铺,没想到,由于锦城鼠疫死的人太多了,棺木也随之涨价,本来够买一对棺木的钱如今只够买一个,而且还不足,这让老伯为难了起来。
“老板,能不能看着老不死的面子,给我再便宜一点。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了。”
老伯眼含热泪,用祈求的声音对棺材铺老板说。
“大爷,您听过买棺材还讲价的吗?再说,您虽然预订了一对儿,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爹还没死呐,可是现在白菜价都成倍的涨了,您说您预订了这么大的两个摆件儿,我往哪放啊?总不能搬您家炕头去吧?放不了,就只能按照现在的价格管您要价,您懂了吗?”
棺材铺老板掰饽饽说馅儿地给老伯讲,老人家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这时,一旁的周梦溪走上去问老板:
“还差您多少?我给了。”
“还差二十块大洋。”
老板愣愣地打量着周梦溪。
“好嘞。您拿好了。”
当周梦溪把二十块大洋放到老板手上的时候,大伯差一点就给周梦溪跪下了。
“姑娘!谢谢!谢谢!活菩萨啊!”
周梦溪搀着这位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的老人,回到了老伯的家。老伯感动地握住周梦溪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周梦溪怕老人走漏风声,便只是说了回去找人帮忙入殓,让老伯安生休息,便离开了。
周梦溪把事情向雪松说了一遍,两人立即趁夜色,找来几个同志,把药品偷偷运送到老伯家中,并藏进棺材的最底层,上面又隐蔽了一层木板。然后帮忙把老伯老伴儿的尸体装入棺木之中。
雪松又派四名同志乔装成运送棺木的挑夫,跟着老伯和棺木一起出城。周梦溪不放心,也以出城办货的名义,跟在离他们不远的后面。
宫泽裕子和何锦亲自把守城门,他们把棺木打开,由于天气太热,加上老伯买棺木凑不够钱,尸体早已腐败,冒出阵阵臭气。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处心积虑要搜查的药品就藏在棺材里。可是棺木里面的味道叫他们作呕,他们被臭味恶心的别过脸哇哇一顿吐,哪里还有心思仔细盘查。
就这样,药品盘尼西林混在棺木里安全出城了。而周梦溪和张雪松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平稳地落地。
难得有一个好心情,周梦溪约张雪松出去转转。可是张雪松面露难色,说晚上有应酬,回答得吞吞吐吐。周梦溪感觉好奇怪,张雪松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