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堂应该算是锦城的最高建筑了,它属于哥特式和罗马式建筑风格。教堂的底部由黄色花岗岩砌成,外面雕刻着简洁优美的西式图案。站在宽敞明亮的大厅,从半圆的拱形的玻璃花窗上投射出柔和美丽的五彩斑斓的光线,教堂内传出悠扬平和的女生合唱声,唱诗班的嬷嬷们在唱赞美诗。
周梦溪以前多次来过这里。她师专同桌安琪就是在这个育婴堂长大的,她经常带着几个要好的同学来教堂看望抚养她长大的嬷嬷。本来,安琪应该是一直在天主教学校上学,可是东北被日本人占领以后,这个教堂下面附属的学校被日本人改办成了现在的锦城医院。安琪十岁那年,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领养,那对夫妻刚从国外回来,经国外的朋友介绍,来育婴堂领走了安琪。好在待安琪视如己出,并供她继续读书。可安琪总忘不了这里的玛利亚嬷嬷,她才是安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玛利亚嬷嬷慈爱柔和的脸上总是泛着天使般的微笑,不管你心境如何不堪,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心里就会充满温暖。这是安琪对周梦溪说的,周梦溪自从见到玛利亚嬷嬷以后,也有此同感,她觉得这位嬷嬷的内心世界也一定是平和温暖的,她相信相由心生。
此时,周梦溪站在教堂的大厅里,她顺着东侧的走廊往前走,穿过走廊就可以直通后面的育婴堂。她站在走廊上犹疑了片刻,决定还是别贸然行事,先了解一下再说。
周梦溪拐向西侧,从教堂大厅中央穿过,走过西侧的角门,来到了玛利亚嬷嬷的住处。
还未走到嬷嬷们住的房子,梦溪便看到玛利亚嬷嬷从不远处走过来,梦溪直接迎了上去。
“玛利亚嬷嬷,我来看你了。”
当周梦溪握住玛利亚嬷嬷的手,关切地询问时,玛利亚嬷嬷常挂在嘴边的笑纹变得更深了,她柔和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安琪的同学周梦溪。太让我惊喜了,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安琪出国已经有半年了,我很想念她。你还好吧?梦溪。”
“我很好,玛利亚嬷嬷。我大伯在隔壁住院,我正好路过进来看看嬷嬷。原谅我很久没来,安琪不在,我应该替她常来看看您的。”
周梦溪的脸上现出愧疚的神情,她不好意思地对嬷嬷说。
“傻孩子,说哪里话。感谢圣母玛利亚,你能来我就很感恩了。快跟我来,去喝杯茶。”
嬷嬷说完,便搂着周梦溪的肩,两人来到了嬷嬷的住处。
周梦溪陪玛利亚嬷嬷聊了会儿,从玛利亚嬷嬷这里了解到了最近教堂内部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而且他们往后面的育婴堂里搬了很多小箱子,育婴堂现在被那些陌生的嬷嬷控制着,不许闲人出入。就连教堂里的嬷嬷出入时也要进行盘查。最令人费解的是,玛利亚嬷嬷意外发现,那些陌生的来历不明的嬷嬷们的身姿根本不像女人,她亲眼看见一个嬷嬷不小心露出了男人的特征——喉结。
告别了嬷嬷,梦溪回到了果蔬店。她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急切地想把自己的发现告知张雪松。可是张雪松却迟迟不见人影,周梦溪在店里坐立不安。
快到午夜,周梦溪倒在炕上都小憩了一觉,张雪松才急匆匆地进了屋。
“怎么才过来?我一直等着呢。”
周梦溪心中有些不悦,她嗔怪道。
“遇到一些事情,今天侦缉队又抓获了两个疑似咱们的人,还有一个负伤逃脱。又得到命令全城戒严,我这刚刚搜捕回来。”
“疑似?难道还没有确认吗?没确认是不是就开始抓?”
周梦溪心里总有这么多疑问。
“这年月哪有理可讲!中国人的命在日本眼里还不就是草芥。他们说宁可错杀一万,不可错过一人。”
张雪松看了一眼周梦溪,低低地说。
“可恨的鬼子!啥时候能把他们全都赶跑啊?”
“等着吧!快了!”
“快了?难道有好消息了吗?”
周梦溪听了张雪松的话,一脸期待地问。
“是啊,我军在前方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大大打击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嚣张气焰。全民的抗日情绪高涨,小鬼子的好日子不多了。敌人越是紧张施压,越是说明战况严峻,让他们感到了压力和恐惧。”
张雪松一副认真的神情,他看着周梦溪说。
“周梦溪同志,你要有信心,要对中国人有信心!要对共产党有信心!”
“那是当然!我的心明月可鉴。对了,雪松,我着急找你,有情况要向组织汇报。”
于是,周梦溪把白天去教堂在玛利亚嬷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向张雪松做了汇报。周梦溪的话让张雪松陷入了沉思,他不解地对周梦溪说:
“鬼子不直接把药品放进医院的药品库,却存放到了只有一墙之隔的教堂,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难道这批药品根本不是给医院用的?而是要运往更需要它的地方?还是这根本就是鬼子的圈套,用盘尼西林诱使锦城的地下组织出来活动,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可是放进医院药品库应该也可以完成这样的计划啊?为何偏要寄存在教堂,还仅仅有乔装的嬷嬷把守?这有些蹊跷,我们还不能贸然行事,先把这些向组织进行汇报。”
周梦溪点点头,他们走进暗室,向上级发出一封密电,说明了紧急情况。
不多时,等到了上级的电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到盘尼西林。
张雪松和周梦溪一夜未睡,两人商议着采取什么办法完成上级的任务。这个行动计划一定要制定得周密稳妥,一方面拿到药品,一方面还不能引起鬼子的疑虑,暴露两个人的身份。
两个人一直想到天亮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
天亮了,周梦溪煮了粥端给张雪松,她看着张雪松熬红的眼睛,心疼地说:
“白天有空闲睡一小会儿,这样熬不行啊。”
“没事儿,我浑身是劲。”
张雪松边吃着饭边对周梦溪说。
“你说那个负伤的同志能跑到哪里呢?一定是有人接应或者是有医院收留。医院收留……嗨!有了!”
周梦溪用手拍了下正在埋头吃饭的雪松,忽然跳起来,兴奋起来。
“雪松,你说这样可好?找个人举报锦城医院收留共产党,再把事情闹大,最好惊动宪兵,我们趁机潜入教堂带走药品。这个应该不会引起多大的怀疑,因为毕竟你们这几天一直在抓捕。”
周梦溪此刻的神情充满了自信,她此言一出,张雪松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智。他补充道:
“嗯,这招可以,但是抓一个共党分子,不足以惊动宪兵队。还得再大一点才行。这个还得再想想。”
“想!想!想!哪有时间想啊?时间紧迫。”
周梦溪亟不可待地说。
“别鲁莽行事,一定要稳妥,否则就是灾难。这不仅关乎你我的性命,还关乎锦城地下组织的成败。你等我消息,我再严谨地制定一下计划。”
白天,周梦溪依然像往常一样打理着果蔬店,只是心事有些沉重。午休时,她又抽空跑了趟医院看看大伯。等她赶回来时,张雪松已经在店里等候了。
张雪松带回来一个周密的计划,并决定当天晚上实施。周梦溪听了这个计划后,终于笑了。
原来,这次计划正是按照周梦溪的建议,从举报锦城医院私藏共产党伤员下手,只是这次的矛头指向了锦城医院的副院长邸梅雄,说邸梅雄通共,私下给共党分子做手术。侦缉队大队长何锦接到报案,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第一时间向宪兵本部做了汇报。而且还夸大其词,把事态描绘得更加严重。
何锦的这些举动有私心的一面,一方面他看不得邸梅雄的汉奸嘴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何锦的亲戚重病做手术,何锦找到邸梅雄,谁知这个家伙根本没给何锦面子,手术没给做,还去日本人那里告了何锦一状,说何锦利用职务之便进行敲诈。这不仅让何锦在亲戚面前失了面子,也让他在日本人那里失了势。气得何锦提起他牙就痒痒的。
侦缉队接到举报,何锦便派出张雪松一行人前往锦城医院进行搜捕。闻讯而来的日本宪兵队也一拥而上。邸梅雄哪里肯就此罢休,他仗着院长是日本人的身份,嚣张跋扈,拒绝张雪松搜查。张雪松哪里肯听,他拿出搜查令命人包围了锦城医院,并押解着邸梅雄就往外面带。这时,得到报告的宫泽裕子也赶了过来,她意欲阻止侦缉队和宪兵队的行动,可执意执行命令的张雪松哪里肯罢手,双方剑拔弩张。
宫泽裕子这是第二次跟张雪松打交道,这个英俊的张队副一脸英气,不但是帅哥,还很难对付。宫泽裕子仔细打量张雪松,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那么熟悉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张雪松彬彬有礼,却一步都不退让。坚持要带走邸梅雄,绝不放过一个共党分子。宫泽裕子没有办法跟张雪松沟通,只能联系张雪松的顶头上司何锦。何锦的办公室电话打不通,他去外面打麻将喝酒去了。
而此时,周梦溪带人趁夜色进入教堂。他们顺利摸进育婴堂大门,几个协助周梦溪的地下党同志迅速用带来的麻醉药迷倒两个乔装的嬷嬷。几个人又潜入育婴堂内部,在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里找到了药品。
当他们把药品装上车,汽车即将启动时,梦溪回望了一眼锦城医院的方向。她心里暗暗地为张雪松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