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你不要再搞了，玩具都堆满了地板。”

　　“不。我没玩够呢。”

　　“听话。不然打你了。”

　　“不。我没玩够呢。”

　　于是，我气急，拍了一下妮妮的背。妮妮嘴巴里”嘶“了一声， 意思是“你还真敢打啊？”毫无惧色的妮妮奋起还击。站起来，还击了我一巴掌。亲闺女敢打老子，这还了得吗？我得教训教训她。于是，我再打她一下。妮妮也急了，冲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嘴巴。

　　我摸着被扇得很疼的嘴巴，瞅着这个一点愧疚都没有的妮妮。不能吧，逆天了。 妮妮，咱们得坐下来谈谈了。

　　谈谈吧。一切都在亲切友好的氛围里进行。

　　妮妮，你看啊，你把家里搞乱了，爸爸叫你收拾，你是不是得听话？

　　为什么叫我听话？我还没玩够呢。

　　妮妮，你看，是不是这样的道理。你是小孩子，得听大人的话吧？

　　为什么小孩子就得听大人的话？

　　尊敬老人啊。书上不都写着呢吗？

　　妮妮想想，忽然惊喜地说，那还有爱幼呢。

　　我……我努力镇定。

　　那爸爸是老人，老人打一下孩子，孩子应该认识到错误。至少不能再挥手打老人吧？

　　老人都是大人，大人就不能欺负小孩子。大人能够打小孩子，小孩子为什么不能打大人？

　　是啊，我该怎么说服她呢？妮妮 ，爸爸小时候，爸爸的爸爸妈妈打我一下，我就哭了，骂我一句，我就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知道呢？

　　妮妮无辜地看着我。

　　妮妮始终也没有能够理解，大人可以打小孩子，为什么小孩子不能打大人。可是我也不知道拿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给制服。总之吧，大人打小孩子是爱。你懂了吗？小孩子打大人，就是不礼貌，是不孝顺。中国人是孝顺的人。

　　那我下次怎么办？你打我就哭吗？我哭了就是孝顺了吗？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啊？

　　我开始一脸茫然。

　　我们只能告诉孩子不能这样做，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因为一直也没有达成共识。我和妮妮至今爆发了大规模的三次战争。最后这次，双方火药味十足。从武力规模上讲，妮妮打不过我。但是，她的战斗精神始终铭记在我们全家人心里。不幸的是，这次妮妮的眼角被我给打青肿了。

　　我打完就懵了。妮妮突然推开我的房间门，指着自己肿的眼角说：爸爸，看你给我打的眼炮。你现在就得给我道歉，不然我报110把你抓起来。

　　”眼炮“一词是赵本山弟子小品里的话。 现在妮妮这样说，我瞬间崩溃。

　　我无地自容。

　　打在妮妮的身上，疼在我的心里。打这一次，我两个月缓不过来。心里的愧疚伴随我很久很久。

　　我一把搂过这个小女人，眼泪就掉了下来。宝贝，能不能不跟爸爸拉硬？ 非得逼着爸爸揍你啊，你看，把我揍得这个心痛。

　　唉，人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看来真是。妮妮面对我 ，无所畏惧。她现在有时候就警告我，爸爸，你要记得你把我眼睛打成眼炮的事。我点头，嗯嗯，好孩子，爸爸以后不打了。妮妮有时候还出去宣传，会跟人家说，你们不知道，我爸爸脾气很不好，给我眼睛都打肿了，打成了眼炮。

　　听的小朋友爸爸妈妈都笑。夸妮妮嘴巴甜。却说，不可能的，你爸爸是作家。作家怎么可能打自己的女儿。

　　是啊，作家爸爸怎么可能打女儿呢。太不是东西了吧。

　　有时候我就投降。贿赂妮妮说，以后爸爸打你的事情，千万别说出去了。 爸爸保证，这辈子，一定好好爱你呵护你。你就是再顽皮，爸爸也不能再打了。

　　是啊，在女儿的身上，我看到我暴君和不好的一面。女儿妮妮是一面镜子，她照到了我灵魂的最深处。

　　果然，我没再打妮妮。

　　妮妮呢，马上就小学二年级了。可是她一直没有忘记，我打她的事情。但是她从不记恨。每次我离开家，或者她离开我。我和妮妮都是那样的难舍难分。上次我从朝阳返回沈阳，因为妮妮，我推迟了三天。我就想，这三天我不写东西，看天能不能塌下来。其实，这个世界没有谁逼着我写作。临走的那天，妮妮缠着我，一个劲地亲吻我满脸胡子的糙脸。

　　妮妮说，爸爸，你早点回来。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小区很远。还看到她在窗前挥手。那双手，曾经扇我嘴巴。曾经轻抚我的脸颊。

　　在车站，我发短信给妮妮妈妈：八点的车，放心。

　　妮妮妈妈很快回复一条：保重。你闺女哭呢，舍不得你走，哭了一鼻子。

　　到沈阳后，给妮妮打电话，想哄哄她。爱人告诉我，妮妮去乡下三姨家玩了。不回来，哥哥去接，都抱到车上了，逃脱。想爸爸的事情已经忘了。

　　这个……这个孩子啊，你叫我，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妮妮现在还是那样霸道。出门在外，处处管着我。她从小就早熟，看着我对哪个女人好。多次郑重其事地跟我谈：爸爸，你不能爱上别的女人。

　　妮妮，你看你，爸爸好无语啊……

　　领着妮妮出去，给她带着饮料或者矿泉水。她渴的时候，递给她。妮妮看我一眼：拧开！

　　嗯，拧开。妮妮的力气还没到拧开一瓶矿泉水的程度。我就每次给她拧开，看着她喝掉。然后听她说：爸爸，你真好。

　　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心里说：妮妮，我愿意一辈子给你拧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