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时候,我在朝阳城郊麒麟山脚下一个小村庄租房写作。家里的电脑不能上网,每周我都要到附近的网吧去接发邮件。顺便也浏览一些文学网站,无意间看到崔士学的散文作品。
“祖先把村子侍弄出了模样,后辈们开始在村里长出模样。背井离乡的祖先终于落脚的地方,后来成了后辈人生出根又发出了芽的地方。再后来后辈人管它叫故乡。”(崔士学《祖先住在村子外》)
不加雕琢土得掉渣的文字,浓浓的乡土情怀,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们由这篇作品结缘,按照他留在文章后面的手机号码,我拨打了过去。下午,他从土路上一身尘土“踢踏踢踏”地走来。于是,整个下午我们一起喝酒谈文学,谈各自的生活状态,谈他的散文。从那天开始,我叫他三哥。从那天开始,我逢人就这样介绍:我三哥,男,三十九,属猴的。
三哥崔士学那时候的文学创作还处于一种自然生长的状态。当然现在他的写作也不是职业的,年龄虽然在一年一年递增,文章发表的也越来越多,性别和属相却一直没变。情谊呢,在岁月的碾压之下愈发显得醇厚。每次出门,三哥向他的朋友介绍我:这是我异父异母的兄弟。听的人会被懵住,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亲是跟血缘联系在一起的,有些人的好是跟对劲扭结在一起的。我跟三哥,是后一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对劲。在时光的淘洗之下,我们的情谊愈发地显得澈明。
三哥的散文创作是不带功利心的,这在散文创作中尤为珍贵。这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折射到文字里就显得安宁恬淡。不造作,不修饰,没有技巧地流淌心灵深处的情愫。这不是学习的,也不是刻意的。是自发的状态,是原生态地创作。三哥的本职工作是资产评估师,整天跟数字打交道。而他业余时间大部分是喝酒,喝酒以外的事情是醉酒。他的很多篇文章不知道是不是醉酒以后写成的,有一股子乡土的味道,芬芳醇厚。绕来绕去的,是在你心间萦绕不去的一抹温馨。唤起久远的乡土记忆,引发对乡村淡淡的离愁和眷恋。
那天从下午到晚间,我呼朋他唤友,酒菜虽不丰盛,气氛却很尽兴。自此揭开了我们兄弟情缘的新篇章,抒写了一段啤酒白酒的罗曼佳话。
对三哥的散文,我是爱不释手的。他只知道写,却不知道怎么投稿。我就把他的文章推荐给了《鸭绿江》编辑老师,《祖先住在村子外》很快就在刊物上发表了。至今这篇文章是三哥转载最多的散文,成了他的代表作。
写三哥,我不知道该写他的文章还是写他这个人。说实话,我对他的文章和人都有“看法”。当然,这“看法”是我们能够“对劲”的基础。有一位风韵尚存的大姐这样形容我和三哥:你们是不同河流里处于同一高度的人。这话我爱听,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管她呢,反正感觉她能够风韵尚存的原因就是说过这样一句相当完美正确的话。
“如果一场雨能尽可能的落在乡间的地里,我尽可以在城市的街上走过忍受酷热。如果一场雨能让乡下山坡上的庄稼水灵灵地疯长,我愿意蜗居在城市的屋檐下不发一语。”(崔士学《对一场雨的感情》)
朴素与自然,是崔士学散文的一大特色。这种朴素,纯净的叫人感动,叫人内心温润。在他的散文叙述里面,没有大起大落,捕捉的是一脉朴素和恬淡的气息。对一场雨的感情,对一把镰刀的情意,都是对乡土的一种铭记啊。三哥生于乡野,闯荡进城以后他开始站在乡村和城市中间看待万物,于是,万物就显得灵气十足。
一个永久生活在乡村的人,是感受不到乡村的美丽和恬静的。一个长期在城市定居的人,是不会反思城市的喧嚣和浮躁的。而三哥崔士学,恰恰站在这两块地域中间。面对摆脱不掉的欲望红尘,向往安宁的心灵家园。这两者的相互碰撞,才有了他源源不断的才情和感悟。他对乡村的抒写,他对故土的留恋,是他浪漫情怀和理想主义的完美呈现。可以说,在这种文字的抒写过程当中,三哥找到了人生的自信。因为只有这些美文里面才能够淋漓尽致地表达他的情愫。
“我常会望着一堆牛粪发呆。看一朵婆婆丁正从牛粪堆中间开出花来,看一丛马莲在牛粪堆儿下探出头来,看一个驴粪蛋站在一块牛粪盘儿上……我感觉一块牛粪盘儿的图案真的很好看,一圈圈的像螺纹似的拧上去,又像一圈圈的水纹散开来。其实一盘儿牛粪与另一盘儿牛粪绝不相同,颜色与肥瘦都不相同。一盘儿牛粪有一盘儿牛粪的样子,另一盘儿牛粪有另一盘儿牛粪的样子。至今我都觉得散落在青草丛里或乱石堆中的一盘儿牛粪是很别致的静物,可以让我天天学画画的十岁儿子做写生。”(崔士学《捡一筐牛粪背回家》)
十几年前的崔士学进入了城市,据说他第一次穿睡衣以为可以出去。他比我还要强些,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专门为睡觉准备的衣服呢。我们尽可以去展开想像,想像三哥一脸的尴尬和滑稽。这是难得的一种神情,那也是我们这些乡村游子的共同值得珍惜的美好情怀。在生活面前,没有修饰的我们,一点都不丢人。
我不是专业的评论家,我无法从崔士学散文创作技法上给予解析。或者我可以这样说,他本来就不懂技法的自发创作,根本也没有什么技法。何况那些都是评论家的事情,跟我们无关。而懂得了创作技法的作品,却又明显带有了功利,取悦读者或者某些评委,失去的真诚的原色。
就整个散文创作大环境而言,崔士学身处大辽西,受过谢子安田园散文的影响和熏陶。辽西这块土地上为什么产生了众多的以抒写乡村万物的作家和作品,这个干旱成名的地域里形成了这方独特的文化。文学界有树立“辽西田园散文的流派”说法,其实都是不严谨和不科学的。以谢子安和齐明达等作家为代表的田园散文刚刚有了开始,还没有达到一个顶峰的时期就戛然而止。这种停滞或者不前,其实不是子安老师故去,是因为这种提法的本身过于盲目和肤浅。一种文学流派如果还没有出现高峰期,作品还没有达到特别大的境界,没有经过时间和读者的检验,轻易断言一个文学流派出现,就显得急功近利了。
崔士学的散文作品应该被一些人归结为“新辽西田园散文”,这个就更有些离谱了。一是因为“旧”尚未定论,何为“新”的出现。二是这“新”与“旧”的区别体现在哪里,假如以时间划分,未免显得简单了。提出了新和旧的概念,这种文学流派就应该延续和继承。现在阅读新旧作家的作品,其实区别不大。新对旧的临摹痕迹还有很严重的现象。不脱胎怎能换骨?
其实目前崔士学的创作不是划归哪个流派的问题,三哥只知道写自己内心的文章,对身外的东西并不在意。就是有了这种超然的境界,三哥才能不断写成妙笔华章。起哄的多是不写的,写作的人哪里有那样的精力闲心。
其实我最担忧的不是他现在的创作,而是当他的创作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时,就该面对何去何从的问题。简言之,辽西田园散文的视野空间局限性很强,当我们面对一两篇这样的散文作品,我们是惊喜的。可是当我们面对同一个作者一百篇类似的作品时,我们看到了同样的面孔和情感一百次的呈现,我们会出现视觉和情感疲劳。所以,辽西田园散文就是普通的散文,目前我们还不适宜把它定位于一种流派。我们当然愿意看到,在未来的多少年以后,辽西田园散文能够蔚为大观能够被世人认可。
关注三哥崔士学散文,远没有关注他本人重要。文学只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三哥的工作很忙碌,去年还做了民进机关二支部的主任,据说还参加了政协的会议。
我跟三哥还是有所不同的,他的为人处事有时候叫我恼火,有时候叫我上火。比如很多开始跟我关系不错的人,经我介绍以后认识了三哥。认识了三哥以后,就不跟我来往了。比如一有客人三哥就热心地安排接待,吃饭喝酒住宿车票,人家就逐渐疏远我了。因为一对比,显出了我的不好来,三哥有时候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抠和小来。最为滑稽的是某天深夜,安排某些领导,我气急败坏地警告三哥:这回,你不但不能抢着买单,而且你还得吃饭的时候透漏出去是我买单的。不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兄弟我就鸡犬不宁日子不好过了。
三哥嘿嘿笑,很多时候,是被我逗笑的。我说话和生活,都挺幽默的,总办一些奇葩的事情。请客花钱这事,根本也不是靠一冲一猛就能够扭转乾坤改变对你看法的。我急功近利想用区区一桌水煮肉片宫保鸡丁唤回人心,谈何容易。三哥的热情劲,太烦人了。坑我不浅。三哥用这面热情的镜子,帮助我的很多朋友及时看清楚了我的为人,及时跟我疏远了关系。三哥的耐心,爱心,热心,为他赢得了很广的人脉。其他界别的人脉我是由衷的为三哥高兴,文学艺术界的人脉叫我悲喜两重天。夸也不是,贬也不是。夸他等于损我,贬他等于骂他。你说怎么办,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跟他好不跟我好,我能不生气吗。
不过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我们都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我们始终无法改变对方,只能兄弟一起搀扶前行。在人生的路上,有三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