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

书名:百年逐梦上册:小说纪实卷 作者:晏良华 主编 字数:197773 更新时间:2021-11-29

  文/任鹏飞

  暴雨倾盆而至,雷声隆隆,那雪亮的闪电惨白惨白地划破夜空,落在这间茅屋上。雨点子毫不客气地从屋顶的缝隙间滴下来,滴滴答答地落进地面上的几个瓦罐里。

  茅屋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童养媳小草。她不敢合眼,她怕打雷,怕大雨会压垮茅屋,为蚕宝贝们担忧,更为大喜担忧。大喜没有回来。

  昨夜除了雨声、雷声还有激烈的枪炮声。

  清晨,雨声刚停来,升起腾腾的雾笼罩着这个山村,仿佛是蒙上了一层白纱。

  小草马上爬起床,先跑进蚕室里,看着那些蚕宝宝饿得直伸脖子,在笸箩上面寻寻觅觅。

  小草把竹筐里余下的桑叶,喂给它们吃,蚕室里又传出“沙沙沙”的声音。小草看着这些蚕宝宝贪吃的样子,昨夜的担心终于可以减轻了一点,小草笑了:“慢点吃,我这就去采新桑叶来喂你们。”

  那些桑树在雾中如隐如现,小草背着竹筐走进去。

  那些白白的蚕宝宝是小草的“心尖子”。蚕宝宝吃饱、睡足、结茧,卖出茧子送到长塘,织成最好的丝绸。小草一直想买几尺红色丝绸给自己做一身嫁衣,一双红鞋子。为此,小草已经准备了很久。她已经买下了一个红缎子面,但只够做一个红盖头。

  小草是大喜的童养媳,按说早已经到了该圆房的时候。可是大喜一直不急,小草更不好着急了。

  大喜是农会的负责人,忙得很。打土豪、分田地,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都吓得跑到大城市去了。每次大喜给村民开大会的时候,她才能远远地瞧上一眼。永乐镇才真正成为老百姓的“乐土”。

  小草敏捷地爬上树杈,采那些最嫩的桑叶,放进竹筐。她刚跳下树,就被一个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小草本能地要喊人,被那双粗壮的大手有力地堵住嘴巴。从皮肤上散出的那股熟悉的味道让她不再慌张。

  “是我,大喜。”他轻轻地说,然后松开手。

  小草喘了口气,看见大喜满脸都是血污,衣服更是沾着泥水,手臂上还有个血窟窿。小草看着血,又想惊叫。她的嘴再次被大喜的手堵住:“别出声。”

  小草突然明白了,她挣脱开,找来一些艾叶草,揉成汁给大喜敷上。

  小草扶着大喜回到茅屋。小草找出那块崭新的红丝绸,扯下一片包裹着伤口。大喜看着红丝绸说:“你怎么舍得呢?”

  小草说:“等卖了茧子,再买。”

  大喜说:“我们打了一仗。”

  昨夜,大喜带着民兵跟还乡团打了一夜的仗。

  小草有些哆嗦。她抱住大喜问:“后来呢?”

  大喜恨恨地说:“我们被打散了。”

  小草又问:“咱们的红军在哪里?”

  大喜说:“听说已经北上转移了。我一定要去找红军。”

  小草说:“大喜哥,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大喜说:“太危险了,不行。”

  小草不说话,从背后抱住大喜,紧紧地抱住他,轻轻地啜泣。大喜能够感受到那股剧烈地心跳声与短促的呼吸声,以及身体的温度与体香,大喜怔住了。那一刻,他甚至想抱住小草,狂热的吻她,让身体碰撞在一起。小草已经闭上眼睛,在等待。大喜咬着嘴唇,那是在剿灭心头的幻念。

  大喜看着那片红丝绸说:“草儿,你有重要的任务……”

  小草睁开眼睛。

  大喜用手指沾着墨汁在红丝绸上面写下几个人名。那片红丝绸顿时变得脏兮兮的,小草心疼,却没有阻止。

  小草接过红丝绸,辨认着,把“泊”读成“白”,“耀”读成“光”。她认得不全。

  “是赵京义、张峰俊、王泊生、陈远耀……”

  小草在村里的识字班待过几天,粗略认识几个字。大喜帮着纠正。

  小草知道这些都是跟随大喜出去的好后生,一个个活蹦乱跳的……

  大喜说:“他们都牺牲了。”

  小草不由得担心起大喜。大喜说:“我不怕死。”

  小草把红丝绸藏好,大喜说:“往后,他们就交给你了。”

  说完,大喜跳出茅屋消失在桑林中。

  大喜前脚刚走不久,还乡团后脚就闯进茅屋。

  还乡团在茅屋里翻了个底朝天,那几张白白的蚕床被掀翻,它们在挣扎,被踏成泥浆。小草心疼得差一点掉下眼泪来,可是她牙硬得很,不肯吐露半个字,就被当作红匪家属抓走了。

  永乐镇上到处都是受刑的人,有的忍受不住被折磨死了,有的被吓怕了投降了。

  小草被捆在街头暴晒了一阵子,还乡团看她真的没啥用,就把她放了回去。

  小草走进狼藉一般的屋里,直接去翻找铺在笸箩里的红丝绸,“还好。”小草再次把红丝绸藏得更隐蔽。

  夜里,大喜再一次悄悄地回来了,再一次在红丝绸上留下几个名字。

  小草问大喜:“红旗啥时候回来?”

  大喜:“一定能。到时候,我就娶你。”

  小草说:“红盖头、红嫁衣、红鞋子,都是丝绸的。”

  大喜说:“一定。”

  小草幸福地哭了。

  大喜走后,小草就一直等着。等到红旗再一次出现在永乐镇,那面红旗上还绣着五个星星。

  她欣喜地跑去迎着大喜。一直等到村里走出去的人能回来的都回来了,还是没有大喜。

  小草穿上红嫁衣、红鞋坐在村口,痴心不改。

  有人劝说她放弃吧,再找个汉儿。甚至还有人把她当成了疯子。永乐镇的桑树绿了黄了,一年又一年。

  小草已是耄耋之年,临终前她把这片老得变色的红丝绸拿出来,交给她的养女阿珠,“这23个人都和大喜战斗过,你们要把这块丝绸保存传承下去,永远不能忘记他们。”

  乡村教师阿珠数了数,上面明明是24人,在末尾有陆大喜的名字,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阿珠还在红丝绸上看到抬头醒目地写道:“为革命死是光荣的。”那应该是陆大喜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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