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南充市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曹海泉

　　作者：邓子强

　　医者的生活轨迹常由他的出诊绘就。平日里回想某时某事，想大了脑袋也理不出个头绪，一旦将其时其事附着上某次出诊，往事纷至踏来。出诊经纬着医者的生活日常。

　　接到采写曹海泉的邀请，我给这位南充市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援鄂医疗队队长打电话，请他聊聊出诊武汉协和医院的事儿，他谦逊地应着，聊着，还给我发来了最近的报告会演讲稿。

　　我感动着，想了想，还是如实整理曹海泉的演讲稿妥当。这次出诊协和医院叫逆行武汉，二十人的医疗队叫大医者，就跟着曹海泉扎扎实实讲故事，原汁原味说日常，一点凡折扣都不打，也算向英雄致敬的方式之一吧。

　　一

　　我的武汉逆行，始于2020年2月12日的后半夜。那天晩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对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数据的设想。想多了就会兴奋，深度恐惧和担忧也是一种兴奋，兴奋了就失眠。庚子年春节以来的那些夜晩我总是睡得很晩。春节前，我退订了回老家的火车票，放弃了和父母团聚的机会。南充市出现第一例新冠肺炎患者后，作为南充市新冠肺炎专家组成员，我参与了新冠肺炎患者的救治和嘉陵院区隔离ICU的改建，习惯了每天晩上分析疫情数据。

　　那天晩上等到当天全国疫情数据，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至今我都清楚记得，新增确诊病例史无前例地达到15152例，新增死亡病例达到254例。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伊始，我和同事们就向医院递交了请战书，按下了红手印，培训穿戴防护用品，一次次完善相关技术规程和预案。我知道应该去武汉，但不知道何时去武汉，在焦急等待中二十多天就过去了。

　　果城小街的灯光混着月光透过窗帘泅染进来，桔黄色的光一直让我有种恍惚之感；窗外是条小街，平常只有深夜才能静下来的小街，春节开始就没有不静的时候。我在床上翻烧饼，越想越清醒，头脑里开始像月光一样清明。突然电话铃响了。凌晨两点半，医院紧急通知，派我率二十名由重症医学科、呼吸科、感染科医护人员组成医疗队，于当天飞抵武汉参与医疗救治。

　　一旦从某种不确定性中解放出来，新鲜的想法就如同月光和小街的静一样涌进房间。我从床上起来，在果城2月］2日的后半夜再次梳理新冠肺炎相关流程和队员防护规程等，开始像规划师一样在书桌上画战疫武汉的日常图景。作为医者，尤其是重症医学科医生、中共党员，此时此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带领二十名医护逆行者安全归来,我必须想得细点再细点，日常些再日常些。

　　这个果城的后半夜于我如此清晰，因为它标示出南充市中心医院援鄂医疗队驰援武汉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此后的37天，在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肿瘤重症病区的救治基本上就主导了我们的武汉日常。

　　二

　　毫无疑问，防护是贯穿逆行武汉最清晰的一条主线。

　　2月13日晩八点，刚走下降落于武汉天河机场的飞机，凌冽的寒风就猛烈地吹向连续七个小时未进食又精疲力竭的我们，我挨个提醒队员，已进入疫区，打起精神，时刻做好防护。前往驻地酒店的大巴车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家突然默不作声了，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装，理了理口罩。

　　协和医院肿瘤病区是我们医疗队抗击疫情的主战场，每天面对的都是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必须全副武装做好防护。但护目镜全是水雾，视线很不好，队员们就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看，或者甩一甩头，透过水珠滑落形成的缝隙看东西。戴着双层外科手套，键盘敲不准，就多练习多检査，直到确保无误。平时可以很熟练的打针、输液，此时却怎么也扎不上，就凭着经验，屏住呼吸，稳扎稳打。刚到的那几天，武汉天气寒冷，鹅毛大雪漫天飞舞，难得一见的美景却没有给我们带来惊喜。每次经过医院缓冲区，大家冻得瑟瑟发抖，到了病房穿着防护服跑前跑后，很快又全身冒汗，热气腾腾的。

　　防护不仅体现在隔离病房里，还体现在进出隔离病房的所有日常。

　　我是上午八点到下午两点当班，早上六点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餐，六点四十坐一个小时的大巴车赶到医院，在医院清洁区仔细穿好防护服、隔离衣，戴好帽子、口罩、护目镜、手套、腿套等，在八点前穿过缓冲区到病房接班。

　　这样连续工作六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可以休息了吗？也不行。

　　我们从病区出来，要经过长长的缓冲走廊，走廊的不同地点有脱不同防护用品的流程，分别贴有不同的标志和提示。大家按照一道道的程序小心翼翼脱下防护用品，每完成一个步骤都要用消毒液进行一次手消毒。

　　脱完防护用品，换上新的干净口罩，然后就排队洗澡，冲去身体上、头发上、鼻孔中可能残存的病毒颗粒，洗完澡后在医院门口搭乘整点发车的大巴车回到驻地酒店，在酒店门口进行消毒、洗手、更换口罩、更换外套等,回到寝室后大家再次消毒、洗澡、把换洗衣服用消毒液泡上……

　　一切完毕后才真正可以把盒饭领回来，坐下来慢慢吃饭、喝水，其实这时候大家要么是累得不想吃饭，要么是三下两下就把盒饭狼吞虎咽完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连续十多个小时没吃没喝没休息了。

　　真枪实弹冲到最前线的战场，队员们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尽管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些医务人员不幸感染的消息不断传来的时候，包括我，也不寒而栗。

　　“身体防护+心理防护”，必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从紧张的防护物资中给每个队员准备了一套防护服，用于反复穿、脱训练。反复叮嘱队员两两相互结对子、相互提醒和监督穿脱隔离服。组织在线问卷调査开展心理测试，举办在线红歌赛、网络卡拉。K等活动舒缓大家情绪,直到大家绷紧防护这根弦，再筑起又一条防护链。

　　三

　　2月18日晩，一名中年男性患者入院时出现胸闷、气喘等症状，病情反复加重。

　　2月21日下午，我和主治医师商议后请求院本部多学科专家远程会诊。“入院后反复发热，最高39K,咳嗽伴阵发性串咳，气喘明显，吸氧后可缓解。”十多名南充市中心医院多学科专家发挥专业优势，通过视频与我们分析研讨病例的疑难问题，提出了科学合理、有针对性、可操作性强的治疗方案。

　　2月23日，医疗队收治的首例患者治愈出院。“你们不仅医术好，而且关心得无微不至，真的感谢你们！”出院时，艾女士手捧着医疗队员献上的鲜花，热泪盈眶，连连表示谢意，极大地鼓舞了病友和医疗队员的士气。

　　除了战胜新冠肺炎病毒，还要帮助患者树立必胜的信心。

　　2月28日，患者刘某病床前响起了生日快乐歌。三十三岁的刘某全家都被感染，母亲去世，父亲在别的医院隔离治疗。刘某入院后极不配合医治也不愿与人交流。我们请来心理医生开导，得知他的生日即将到来，特地为他送来拖鞋、牛奶、饼干和暖心的生日贺卡，令他感到十分温暖，最终与我们一道战胜了病魔。

　　八十六岁的张婆婆对治疗没有信心，吵闹着要回家，每天都把随身行李收拾一遍。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反复开导安慰。她听力不好，耳朵背，我们又带着防护口罩，只有紧凑耳边大声喊叫，她才能听到。大家耐心大声给张婆婆解释病情，介绍治愈患者情况，还把自己的水果、牛奶、营养粉等送给她。有一天，当我们把香蕉送到病床前的时候，她突然竖起了大拇指，开始配合治疗，最终治愈出院。后来听张婆婆家人说，她平时便秘就喜欢吃香蕉，而当时武汉很长时间都没办法买到香蕉了。

　　进入病房是危险的，给患者做有创操作更危险，而给患者气管插管、取咽拭子等则是最危险的。新冠肺炎的确诊和疗效的观察都需要采集患者咽拭子标本后再进行核酸检测。釆集首批八个患者咽拭子的时候，我说——我先上！

　　准备好釆集用品，戴上面屏，病房里没有多余的隔离衣，就拿个黄色垃圾袋套在胸前作个遮挡。我幵始用长长的棉签擦拭患者咽喉部，患者忍不住了就大声咳嗽，甚至作呕，可能携带有大量高浓度病毒的气溶胶或飞沬瞬间向我喷溅过来……虽然之前多次救治过重症甲流患者、重症禽流感等传染病患者，釆集过咽拭子，但这次不同，当八名患者采集完,不仅累得满头大汗，还留下个心有余悸，万一被感染了呢？

　　后来，我总结经验并把这些经验讲给队员，实践证明也确保了每个队员安全无恙。比如尽量不站在患者正前方，或是让患者采取一个更舒服的体位，以及采集后马上做好洗手和消毒工作等。

　　“我虽然看不见你们的样子，却永远记得你们忙碌的身影，敬爱的白衣天使们！”3月12日，医疗队刚治愈出院的一位武汉画家赠给我们一幅名为《致敬南充白衣天使》的画，并写上了这一段文字。

　　3月20日，二十名南充市中心医院援鄂医疗队队员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后，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

　　“今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有队员找来纸和笔，写完这段话，把房间里的鲜花放在纸片上，方才离开。

　　医者仁心。37天后，踏着烂漫春光凯旋，鲜花、横幅、久久的注目礼、一件件精致的小礼品……大巴车缓缓开出驻地酒店，到机场这一段路上，我们全都在默默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