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卵家的虎子突然丢了。
虎子是一只聪明的黄狗。老师讲狗是人类的朋友,小小年纪的冬卵就记住了老师的话。而虎子确实是冬卵的朋友。每天上学时候,它就乖乖地在院子门口等着冬卵,冬卵拍拍它的头,说:“走吧!”虎子就走在头里,护送冬卵去学校,然后趴在教室门口不离去,好像担心小主人受欺负似的。冬卵吆喝它:“虎子,快回去呀,别吓着女同学。”虎子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放晚学时,虎子就在学校门口出现了,很准时,迎接着冬卵就高兴地打了一声响鼻,撒着欢在冬卵身边蹦跶着。虎子是冬卵的忠实卫士。
虎子失踪,冬卵十分思念,不祥的念头令他忧伤。他决心去找虎子回家。冬卵逃学了,到处去打听虎子的下落。时下的乡村,干什么事的都有,偷鸡摸狗的人,开着面包车到处转悠,遇见猎物就冷不防兜头一闷棍,摔上车绝尘而去,卖给乡场火锅店,成为盘中餐。
冬卵找了两天虎子,自然一无所获。正当他绝望欲哭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说,前几天看见一只黄狗被人套着死拉硬拽,那狗又挣扎又蹦跶,发出“呜呜”的哀叫,后面一个拉疤眼棒打脚踢,一路向凉水河渡口去了。冬卵听见这个消息,耳边立即响起了虎子悲哀的哭泣声,他的热泪淌下来了,还来不及向人家道谢,跳脚就向渡口赶去。
虽然仅有四五里地,但冬卵觉得赶路的时间很长。临近傍晚,终于望见渡口堤岸上那几株水冬瓜树,好像竖着的几把绿色的巨伞,茂盛肥大的叶儿,在晚风中摇曳不停。冬卵爬上堤岸,看见大树旁歪斜的茅棚前边,正躺着艄公丁二爷。他鼾声大作,还沉浸在醉乡中梦游。
冬卵急切地摇摇老人,说:“醒醒,丁二爷!问您呀,看见我家虎子没有?”
丁二爷翻翻身,莫名其妙地嘟哝着:“什么呀,千年修得同船渡呢!是啦,同船渡呢……”
冬卵又摇摇老人,说:“丁二爷,虎子是黄狗,您看见有人拉它过渡吗?”
丁二爷“嗯嗯”着,咂巴着白胡子覆盖的嘴唇:“是呢嘛,转世投生……的人,还有牲畜……都要从我这条船上渡呢!”说罢又打起响亮的鼾声。
丁二爷醉酒还没有醒,冬卵没办法了,就坐在旁边,目光掠过滔滔的河水,痴痴地望着对岸。丁二爷是个老顽童,喜欢和孩子们嬉戏打闹。他是孤人,自然喜爱孩子,如果是在清醒时候,早就撑船送冬卵过河去了。但现在……现在可就出现了转机,因为丁二爷突然打了一个超级鼾声,真是如雷贯耳。丁二爷突然惊醒,一头坐起来,乜斜着惺忪的醉眼,问:“冬卵,天上打雷了吗?”冬卵说:“您的鼾声比雷还响呀!”丁二爷可爱地笑着说:“我说嘛,这天不会下雨,哪会打雷呢?”他又问冬卵这么晚了还过河干什么,冬卵就将寻找虎子的事告诉他。丁二爷说他没有看见叫虎子的黄狗,也没看见有谁赶它过渡。因为他每天上午摆渡,挣够了酒资,下午就喝酒睡觉,但凭两岸来往的行人自力更生,撑船过渡。“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想那么多干啥哟?人嘛,到头来还不是哪里来哪里去……”冬卵问:“那人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呢?”丁二爷说:“傻蛋,这都不知道吗?土里来土里去嘛!其实人活一世没什么意思,邪门捣蛋的人,就更没意思了,一个劲儿往兜里搂,伤人损阴德,还害自己。我看人活在世上,顶要紧的是看你做什么事儿,事儿做好了,那才有意思呢,鬼神欢喜,天地高兴。”
冬卵一心惦记着虎子,不想听丁二爷扯闲篇。他认为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一听就晕。于是,经不住冬卵的苦苦纠缠,丁二爷一颠一颠地走下码头,解开船缆,将冬卵送到河对岸。丁二爷说:“冬卵,回来时候就吼几声,今晚我就在茅棚里喂蚊子,等着你呢!”
冬卵寻找虎子毫无目的,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紧赶慢赶,见着人家就去打听,并怀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希望奇迹意外地出现。但当人家给他否定回答之后,他又跌落到绝望的深谷,脊梁冷气透心,额头热汗涔涔。这时候,天早黑了,浓重的夜幕吞没了依稀的夜景。他失去了方向,不辨东西南北。旷野里一片死寂,阴森恐怖,冬卵听见自己体内血液流淌的汩汩声,听见心脏咚咚的急跳声。突然,他听见一阵阵雷鸣,那是肚里饥渴的愤怒抗议。冬卵开始为自己的冒失沮丧了。他一屁股跌坐在野草地上,立刻疲惫不堪,眼皮发沉,脑袋陷入一片空白。
据冬卵事后讲,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一片柔和的白光罩住了他。白光很明亮,但并不刺眼。一个小女生站在面前,歪着头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小女生像一位圣洁美丽的天使,头上戴着红帽盔,窄袖短衣下露着圆圆的肚脐眼儿,柔韧的小蛮腰上扣着一溜金带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像两泓纤尘不染的湖水,波光盈盈,流盼生辉。就是冬卵班上那位最漂亮的小茜儿,这时也在冬卵心中黯淡失色,变得俗气丑陋。看着这位小女生,冬卵有些自惭形秽,羞涩地低下头,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抬头惊奇地看着她。小女生双手背在身后,声音好像小莺鸣叫似的,那么柔和清亮。她问:“喂,小帅哥,你是冬卵吧?”冬卵点点头,说:“我是冬卵,你怎么知道呢?”小女生说:“你家的虎子丢了,你到这里来寻找它?”冬卵更奇怪了:“虎子丢了……你怎么知道呢?”小女生仍然不回答,伸出一只白净如雪的小手,低腰邀请说:“我们一起去找虎子,你愿意吗?”冬卵惊喜地跳起来:“你能帮我找到虎子?”小女生不搭理,牵着冬卵向地头走去。
地头停着一架亮闪闪的扁圆物体,金属的表面朦朦胧胧,画着舒卷的云雾图案。扁圆物体发出阵阵嗡嗡声,声源好像来自地心深处,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冬卵说:“这是簸箕云吗?”小女生摇摇头。冬卵又说:“那就是航天飞行器了?”小女生说:“冬卵聪明,那就上去坐吧!”冬卵退后一步,又掩饰着胆怯,问:“你先说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小女生又摇摇头,说:“不知道。”说着又嘻嘻地笑,冷不防搂着冬卵,在他脸腮上亲了亲。于是冬卵像触电一样,不由自主,被小女生拉上了飞行器。
飞行器很小,刚够坐两个人,四面密不透风,空气却很清新,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冬卵见里面没有仪表零件什么的,就问:“哎,小仙女,你怎么开动它呀?”小女生说:“挺简单,用意念。”“用意念?那不是真的心想事成了吗?”冬卵还没想明白,飞行器就在一个小镇上降落,停在一座土坡上。
这时候,飞行器自动开了一扇窗口,阵阵市嚣立刻迎面扑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辣味儿,冬卵很不体面地打了一串喷嚏。小女生说:“冬卵,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吗?”冬卵不屑地说:“火锅一条街,正开夜市,热闹着呢!”小女生指指坡下的房屋,说:“你看看那里,那些人在干什么?”坡下的房屋都是店铺的后院,也是准备菜肴的操作间,里面乌烟瘴气,一片宰剁之声。映入冬卵眼帘的是令人心悸的血腥场面:一个壮汉口衔一柄尖刀,两手鲜血淋漓,将挂在铁钩上被杀死的一只白猫拍了拍,很快就剥下了猫皮。随即壮汉又从铁笼中捉住一只漂亮的黑猫,拿刀杀死,又挂在铁钩上剥皮。冬卵苦着脸,心里咚咚直跳,目光越过房脊,看见店铺门前竖上空中的一杆店招,在夜风中猎猎招摇,上面“鲜兔火锅”的红字赫然夺目。冬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里非常难受,便掉过头去不愿再看,谁知目之所接的是另一家后院,一个脸形像狗一样的丑陋老头,拿着刀,正对挂在镣环上的一只剥去皮的狗尸开膛破肚,血水淌了一地。冬卵失声叫起来:“虎子……”小女生说:“那不是虎子。”冬卵的脸愁苦得变了形,哀求说:“不要再看了,我们离开得了……”小女生轻轻揪揪冬卵的耳垂,说:“再看看,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吗?”冬卵说:“我不想知道……”说着拿手蒙住眼睛。小女生轻声说:“快看呀,快看呀!”冬卵从指缝间隙看去,不知小女生施了什么魔法,只见那丑陋老头像着了孙悟空的瞌睡虫似的,站在那儿就睡着了,头顶上渐渐冒出一缕青烟。青烟升腾翻滚着,在房梁上越聚越多,眨眼工夫变幻成一颗浓黑的球形物,像车轮一样滴溜溜旋转。突然间轰然一声巨响,球形物穿过房顶,直冲飞行器气势汹汹地砸来。同时,那壮汉头上的烟团中出现一颗大黑球,也呼啸着冲飞行器射击。冬卵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那是……什么呀?”小女生立刻花容失色,慌忙将飞行器打了个滚儿,像躲避炮弹似的,倏地飞上了夜空。
回家以后,冬卵闷闷不乐,脑子里整天转悠着那两颗大黑球。一天下午,冬卵去了凉水河渡口,问丁二爷大黑球是什么东西。丁二爷今天清醒,说:“傻哥儿,那就是黑欲呀!”冬卵犯糊涂了,问:“什么叫黑欲呢?”丁二爷说:“怎么说呢,也许是……黑心里冒出来的……什么贪欲吧?那可不是好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