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智斗泼皮
此处便是第三关:“酱干关”,也是最为“凶险”的一关。江君安本来还留有三枚“太平通宝”,其中两枚就“阵亡”在何记店铺前。
那“守关老将”何掌柜善使一根“独门兵器”,乃是一小小竹签,长一寸,重一钱,上插小片酱干“进攻”过往路人。这种来自山区的热情,着实叫人难以抵挡。江湖过客免费品尝之后,舌尖之快感难于言表,纷纷“落马”,沦为“何记”美食的俘虏。
“何记”掌柜何金根,本是平江长寿镇人。坊间传说,何家先祖研制了一种独家秘方,调配出一种浓稠的卤汁,将品质上等的黄豆制成豆腐,切成薄片,浸泡卤制,再用炭火烘干,名曰:多珍五香酱干。那酱干,黑中透红,香气四溢。吃在口中,松脆耐嚼,开胃生津。此酱干特别宜于佐酒,如用青椒或葱花小炒,又是一碟味道鲜美的下饭佳肴。其配方保密,世代单传。曾有京城富商出纹银千两,求购配方而不得。
江君安歪着头,假装看着别处风景,才迈出两步,哪知何掌柜早已抢上前来,笑吟吟地问:“江公子,那件事考虑得如何?”
江君安不好意思再逃,只得招呼道:“原来是何掌柜啊!最近事多,不知您指的哪一桩?”
何掌柜也不嫌麻烦,耐心解释道:“本店一向人手短缺,江公子口才出众,为人实诚,老夫一向喜欢。虽然薪酬微薄,一日三餐倒也及时。”
江君安知道是何掌柜抬举自己。他何尝不想留在“何记”。只是那多珍五香酱干太过美味,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吃坏了名头。“偷儿”一词,可比“臭要饭的”难听多了。
乞丐只是伸手求施,偷儿却伸手行窃。官府遇到乞丐,最多只是驱赶;遇到偷儿,却会缉拿。江君安祖上是富商,自幼家教甚是严格。此番虽然沦落,却也是非分明。
江君安摇头道:“不妥,大大地不妥!”
何掌柜正待要问,忽然店中传来争执之声,赶紧回店询问。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评评理!”
喊话的是麻五,梅溪桥一带有名的泼皮,此刻右手抓着店小二,左手举着一个荷叶包,大声嚷嚷:“人要脸,树要皮。何掌柜店里的货不干净,居然有绿头苍蝇!且看你怎么说?”
那店小二是何掌柜的远房亲戚,本是忠厚老实之人,只因家乡遭遇洪涝,刚来投奔效力,只图混一口饭吃,哪里见过这阵势,直吓得脸色惨白。
街头一些闲汉见有戏看,顿时围了上来。
何掌柜心中疑惑,讨过荷叶包看时,那堆酱干内果然卧着一只死苍蝇。
闲汉们唯恐天下不乱,开始起哄:“赔钱,不赔就砸店,抓了掌柜去告官。”
何掌柜心里明白。这些酱干本是他一片片切好浸泡烤制的,怎么会混进苍蝇呢?明摆着是这人在讹诈。此番若是赔钱消灾,客人便会以为本店真的不干净。而这帮泼皮一旦认定他这个外乡人好欺负,也会不断来寻衅滋事。倘若不赔,只恐激怒这帮泼皮,若是动手打砸哄抢店铺,损失就大了。
何掌柜心里叫苦不迭,表面却不动声色。他朝店小二耳语了几句。小二会意,混进人丛溜走了。
江君安认识麻五。此人在梅溪桥一带劣迹斑斑臭名远扬,虽值壮年,却懒惰成性,不事生产,在如意赌坊输光家业之后,便混迹市井,专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此刻见他欺负一向老实的何掌柜,江君安不觉动了气。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江君安凑近荷叶包看了一看,顿时大呼小叫:“天哪,果真有苍蝇,这也忒恶心了。何掌柜,您摊上大事了!”
麻五见过路乞儿也出面指责,更加得意,道:“何掌柜,你怎么说?”
何掌柜见江君安为泼皮说话,顿时变了脸色,小声道:“这……小店从未出现这等疏忽。究竟如何赔偿,还请老兄明示。”
麻五正要搭话,江君安却插话道:“各位街坊邻居,这家店卖的食物不洁,我看不是赔两个小钱这么简单。”
麻五应道:“是的,别想用小钱打发爷们。”
他想,得用大锭的银子。
江君安用牙签挑出那只苍蝇,高高举起道:“看,这就是那只虫子,走过路过的爷们仔细看看!都说何掌柜出了名的做事细谨,这次可走了眼,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麻五道:“是啊,砸了自己的招牌!”
那只苍蝇肢体完整,体色发亮,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人故意混入酱干的。试想,经过十多道工序后的苍蝇,哪能这等容易辨认?
江君安凑上去细看,忽然道:“咦,不对,这瞧上去不像是苍蝇!”
麻五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不是苍蝇还能是什么?”
江君安转动牙签上的苍蝇,叹道:“何掌柜的多珍五香酱干,本是咱岳州城一绝。小叫花子一直想吃,可惜袋里没钱!而今又新做出这道多珍五香蜜蜂,却不知味道如何?”
麻五竖眉道:“狗屁蜜蜂,明明是苍蝇!”
江君安道:“长得太像了。是蜂是蝇,只有吃过才知道。”
言毕,江君安突然将苍蝇取下,随手将牙签抛到墙角,将那苍蝇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麻五阻挡不及,一时间目瞪口呆。
围观者见这乞儿当街嚼苍蝇,个个只觉得喉头发紧,心中起腻。
江君安闭上眼睛品味一番,失望地吐出一小片虫壳,笑道:“既无盐味,也无酱香。何掌柜,你这多珍五香蜜蜂很失败啊。”
众人早就疑是麻五使诈,不由得大笑。
何掌柜此时方知,这个小乞丐是帮自己的。
江君安道:“我明白了!看来是这位大哥买的酱干太香,路上把蜜蜂也招来了,是以不曾入味。依我看,误会一场,何掌柜得破费买酒给这位大哥压压惊才是。”
何掌柜如梦初醒,赶紧将一把铜钱塞进麻五手中,道:“误会,误会,这笔酒钱还望老兄笑纳。”他之前见江君安拒绝来店里,又与麻五搭话演戏,以为看错了人,却不料此乞儿将计就计,化解了这场危机。
麻五掂了掂,不过二三十个铜板。到手的钱太少,令他心有不甘。他万万想不到这乞儿居然有胆吃苍蝇。这乞儿伶牙俐齿,敢为何掌柜打掩护,坏了他的好事,简直是活腻了。他正要撒泼,一眼瞥见邬神捕铁塔一样立在人丛里,身后尾随着几名捕快。
麻五猛然记起那邬神捕和何掌柜本是同乡,心中暗道不妙。他素知平江人在外面最为团结,再闹下去,对自己大大不利,此刻没了证物,却也不好再闹,只得将钱揣进怀里,狠狠瞪了江君安一眼,转身离去。
何掌柜万没料到居然可以轻松收场,心中感激,忙道:“小恩公,赶快喝口茶漱漱口,别坏了肠胃。”
江君安斜眼瞧见高衙内混在人群之中,一脸鄙夷的神情,也懒得理睬,转身随何掌柜走向内室。
何掌柜倒出一碗凉茶,递与江君安道:“恩公请用!”
江君安笑道:“不必!”悄悄摊开右掌,原来那只苍蝇夹在指缝间,并未扔进嘴里。
他知道众人害怕见到恶心一幕,势必不会紧盯着看,所以使了个障眼法,借着扔牙签,分散了众人的注意,作势咀嚼吞咽,其实早已将苍蝇藏在了掌心。
何掌柜瞠目结舌:“可那虫壳……”
江君安左手中指一弹,将苍蝇远远弹向墙角,拍了拍手,悄声道:“虾壳。张五哥的油炸虾饼留在了牙缝里。”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那邬神捕进来打招呼道:“何兄,不知何事如此好笑,且说与小弟听听?”
何掌柜忙拱手道:“邬兄来得好快!”
邬神捕道:“我听小二来报,说有泼皮上门闹事。特地召集了几个弟兄赶来。刚才冷眼旁观,此事似已平息。”
何掌柜连声道谢,小声讲述了原委。邬神捕大拇指一伸,对江君安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不到丐帮之中,也有才智过人之辈。以后有我邬捕头帮得上的,只管来找我。”
江君安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早知有神捕出面,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他见邬神捕神态威仪,语声震耳,不禁胆怯,不顾何掌柜的挽留,转身离去。
邬神捕盯着乞儿的背影,对何掌柜道:“不居功,不邀赏,这等气节,丐帮之中倒是少见。”
何掌柜道:“这位江公子,本是岳州城有名的茶商之子。”便将其家道中落原委粗略道来。
三年前,梅溪桥“江记茶楼”失火,几乎烧掉半条街,至今仍是悬案,邬神捕如何不知。他连声道:“可惜可惜!这个年龄正是求学时光,却委身市井,与宵小之辈为伍。近墨者黑,日后只恐是岳州城一害。”
何掌柜道:“老夫膝下无儿,有心关照此子。之前想请他来店里帮工,他总有托词,而今反倒欠了他一个人情。邬兄既如此说,我倒是有个两全之策,还望邬兄助我一臂之力。”
何掌柜低声道出计划,邬神捕听得连连点头,说道:“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