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的官寨里彻夜灯火通明,鼓声中夹杂着炮声响彻山谷。一群百姓围在官寨外面,堵住了官寨大门,门口那几只恶犬已不如白天精神,静静地趴在地上,却还警惕地盯着蠕蠕而动的人群。风将火把吹得呼呼作响,松明冒着青烟,爆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光在人们的脸上跳跃,反射出一个个油亮的光环,那光环将每个人的表情无比清晰地定格在这凄清的夜里。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松香的气味,看不见的神灵在升起的柏烟中起舞幻化出各种奇怪的图形。苍凉的夜空里悬着一轮孤月,一个汉子在碉楼上吹响海螺,余音缭绕,久久不绝,飘荡在山谷之间。三声枪响之后土司府里传来了呐喊的声音,官寨外面的人们也跟着应和起来。这时,远处传来舅舅招魂的歌声。也正是多亏了舅舅每天督促我背诵自己的家支,循着去时的路我找到了爷爷的爷爷——“国富的阿大光宗”,后来就是由他送我回家的。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爷爷的爷爷牵着我的手好奇地问。
我说自己被一群胡乱奔跑的马驮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然后见到了他。接着,爷爷的爷爷问我:
“马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马哪里去了,我告诉爷爷的爷爷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记得闭上眼睛的时候天就黑了,四周开始打雷,然后下起小雨。我感到很冷,就睁开眼睛,天又亮了,不过雨还在下,我就到了这里。
“你没有打伞吗?”
“出来的时候忘记带了。”我突然觉得爷爷的爷爷可真是啰唆,我这么一个还在到处乱爬的孩子哪里会打着雨伞出门?再说我偷偷从官寨里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别人看见,就连娘娘扎嬷也不晓得。要是被她看见了那还得了,就算变成苍蝇也妄想飞出土司府的大门,我们大名鼎鼎的厨房总管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想到这些,我不禁为以后再见到她而感到担心。可是,谁能体谅一个孩子内心的痛苦?
“你跑得太远了,来了你不该来的地方。”爷爷的爷爷说。
我正想问他什么是我不该来的地方,这时远方传来鼓声,我隐隐约约听见舅舅这样唱道: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是树影把你吓跑?
是山影把你吓跑?
是打雷把你吓跑?
是扯闪把你吓跑?
是跌跤把你吓跑?
是过河把你吓跑?
是恶鬼把你吓跑?
是猛兽把你吓跑?
是毒蛇把你吓跑?
是什么把你吓跑?
“孩子啊,有人在召唤你,我听到了谁招魂的歌声。”爷爷的爷爷俯下身来看着我的眼睛亲切地说。
“那是舅舅。”我说。
“你有会念经的舅舅?”爷爷的爷爷感到惊讶。
“舅舅不但会念经,还会教我背家支,‘父子代代相传’。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找到了您。”我将舅舅如何教我背家支的经历告诉了爷爷的爷爷。
“那你又为何来找我?”爷爷的爷爷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您儿子的儿子,我的爷爷,现在的瓜别土司,万人景仰的一代豪杰,同治六年带练防剿滇匪立下大功,‘大虫子皇善’授予他‘靖勇巴图鲁’的称号!”
“大虫子”本是皇帝衣服上的大龙,土司家的马锅头卦祖老爷爷曾经随老土司一起去北京觐见皇帝,回来后讲起故事来总爱把皇帝衣服上的大龙叫作“大虫”,管皇上叫“大虫子黄善”。
爷爷的爷爷说:“‘巴图鲁’是满族语,意为‘勇敢的英雄’,是给立有军功的人的勋章,只有得到过花翎的人才能被授予‘巴图鲁’的荣誉。”
“那都是因为您有一个英雄的儿子,我的爷爷有一位英雄的父亲。”
“我的确有一位英雄的儿子!道光二十三年,国富从征土匪王缺扒有功,我们安抚司官为从五品,朝廷给我们赏戴了蓝翎。到咸丰四年,云南匪首张大脚板纠集山寇扰乱和平,国富奉调进剿斩获大功,继而又给他赏换了花翎。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咸丰十一年滇匪马荣先及其从属焚掠盐源县府的棉花地,我的国富又帅军从征,制伏匪患,军功卓著。皇帝亲自下书,官晋二品,赏给二品顶戴,一时间震惊全国。从此以后,我们瓜别便有了‘英雄土司’的称号。”
爷爷的爷爷回忆起往事如同昨日,我不禁感叹:“英雄的事迹被人们永远铭记!”爷爷的爷爷也意味深长地说:“历史创造了英雄,英雄缔造了历史。”
“爷爷用皇帝赏赐的银子建造了一座大官寨,九月初九九所土司就将齐聚瓜别,庆祝我们乔迁新府之喜。”
“土司的儿孙没有给他的祖先丢脸。”
“结果土司家刚回瓜别的马帮在街上发了狂,一百多匹马驮着我到了这里,留下我一人不知去向。”
“那是有人在召唤……”
“谁?”
“一个瞎子。”
瞎子?我有认识的瞎子吗?或者,有瞎子认识我吗?我仔细想了想。没有,都没有。我还只是孩子,从没出过官寨,哪里认识什么陌生人,更何况是瞎子?
“那您又为什么来这里?”我问爷爷的爷爷。
“他让我来接你。”爷爷的爷爷眺望着远方,似乎想看透山的那头。
“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爷爷的爷爷斩钉截铁地说,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眼角的肌肉抽搐得厉害。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正跟我一样感到困惑,充满恐惧。
“他为什么召唤我?”
“他说你的骨头里有黑色的成分。”
“那是一个不该有的理由。”
“谁都有属于自己堂而皇之的借口。”爷爷的爷爷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发式非常奇怪,他似乎没有见过。我对他说:“这是舅舅给我留的头发,我们叫它‘天菩萨’。”“摩梭人可没有这样的传统。”爷爷的爷爷说。
我说舅舅不是摩梭人。爷爷的爷爷问,那是什么人?我说是彝族人。爷爷的爷爷感到吃惊,怎么会是“倮倮”?我不知道“倮倮”是什么意思。正想请教,却见他的脸刹那间布满愁容。他轻轻叹了口气,问我母亲是谁家的女儿。我说是大凉山沙马土司。
“果然是‘倮倮’,不过‘根根’很结实。”爷爷的爷爷说。他的话音被刚刚闪过的雷声盖过,继而又补充道:“难怪你会来到这里,不是没有原因,你就是你悲剧的本身。”爷爷的爷爷说得很深沉,似乎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未来,知道了还没有发生的一切。他的表情变得悲伤,嘴角不停抽动,似乎要向我宣告什么。我没有读懂其中的秘密,只得继续保持沉默。我很想安慰爷爷的爷爷,却不懂得如何开口。我想,如果我也能像奶奶那样随时在兜兜里揣一块糖就好了,这会儿正好可以给爷爷的爷爷吃。
“爷爷的爷爷,您为什么忧伤?”
爷爷的爷爷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打量着我。我突然感到全身像是被火灼烧,仿佛置身于火海,炽热的火焰包裹我的全身,烧灼我的灵魂,我快要被它化为灰烬。真希望老天能马上掉下冰雹。我这么想时远处的雷声陡然停息,天上的云朵快速聚拢,太阳在瞬间失去光芒,天上还果真下起冰雹。冰雹砸在我们身上,让我感觉十分凉爽,精神亦变得非常清新。我捡起一粒豆大的冰晶捏在手里,它很快地化成水从我的指缝间流走。爷爷的爷爷拖着我躲到一棵柏香树下,我马上就闻到了焚烧柏香树枝的味道。鼓声停歇后舅舅的歌声再度响起,这回是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的,似乎就在山的那边离我们并不遥远,而我和爷爷的爷爷正在山的这边躲避冰雹。
舅舅唱道: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阴森森的山沟里你不能在,
黑漆漆的森林里你不能在,
荒凉凉的山野里你不能在,
冷飕飕的桥头上你不能在,
险陡的山路边你不能在,
高高的崖子下你不能在,
闻不到烟火的地方你不能在,
听不见鸡犬声的地方你不能在。
听完舅舅的歌声我环顾四周,这里还真的闻不到烟火味儿,听不到鸡犬声,没有阴森森的山沟,没有黑漆漆的森林,只有荒凉的山野,看不见冷飕飕的桥头,找不到悬崖下险陡的路。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然而舅舅召唤孩子的歌声是那么悲哀,就算一只迷途的小鸟听到,也会在异乡飞回故里。想起舅舅,想起母亲这位可爱的哥哥,我不禁潸然泪下。
“你为什么哭?”爷爷的爷爷拍拍我的肩膀。
“我想舅舅了。”我抽泣着对爷爷的爷爷说。
“为什么想他,你不是还有我吗?”爷爷的爷爷安慰道。
“那么,您可以给我唱‘支格阿龙’的故事吗?”我停止了哭泣,期盼地问道。
“什么是‘支格阿龙’?”爷爷的爷爷问我。
“您怎么连伟大的支格阿龙都不知道呢?”我说。我感到十分惊讶,爷爷的爷爷竟然不知道谁是支格阿龙。“这是哪里的话,”他说,“我是你爷爷的爷爷,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当然不知道你这个年代的事情。”
“哦,我倒可以原谅您对支格阿龙的无知。不过,您要知道支格阿龙可是生活在远古的时代啊!”
“不是谁都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支格阿龙就知道。”
“支格阿龙?”
“是的,支格阿龙就知道,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
“英雄?”一说起英雄,爷爷的爷爷打起了精神,眼睛里充满亮光,“那么,你把英雄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爷爷的爷爷,您也不看看我还只是到处乱爬的孩子,没有学会走路就想让我跑步?”
“乖孙子的孙子,看到你这么聪明,爷爷的爷爷感到欣慰。”
“那么,我可不可以以后再给您讲支格阿龙的故事呢?”
“可以,但我希望现在就能听到。”
“那就把舅舅叫来,他会唱支格阿龙。”
这时有人吹起海螺,螺声悠扬缠绵,去声回声相和,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只有摩梭人的寨子里能够听到。我侧起耳朵想要倾听,却又只有咚咚的鼓声了。接着,山后传来舅舅清晰的歌声: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家中老小在叫喊你,
村中伙伴在寻找你,
他们等你回家团聚
他们盼你回村欢乐!
“看来你的舅舅想让你快点回去。”
“可是我想多陪一会儿爷爷的爷爷。”
“我也这么想,”爷爷的爷爷抚摸着我的头,“但是人不能那样自私,吃着碗里的肉占着锅里的汤。晚了你就回不去了,这里不是年轻人该待的地方,更不是小孩子可以落脚之处,你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那么以后我可不可以翻过山来找您?”
“这是一匹隔着阴阳的山,很难找到回家的路。”
“有舅舅的歌声,我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大石桥九十九座,
大石桥通山寨;
小木桥九十九座,
小木桥连着家;
你跨过大石桥来吧,
你跳过小木桥来吧!
天还在下着冰雹,地上积起厚厚一层冰碴,柏树枝上落下一滴滴雨水打湿我的头发。我想,这下着雹子的天什么时候能晴?我希望天晴,我希望看见太阳,我希望阳光普照大地,我希望这个世界是光明的是温暖的。这么想时,天气果然晴朗了。云层散去,太阳钻了出来,彩虹挂在山间,一派雨过天晴的景象。我和爷爷的爷爷一起走进阳光,可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太阳的温度。世界似乎并非原来的世界,我也好像不是原来的我。
“爷爷的爷爷,您经常来这里避雨吗?”
“不是所有的时候都会在这里。”
“那您更多的时候在哪里?”
“跟我爷爷的爷爷在一起。”
“我可以去找他吗?”
“不可以,他离这里很遥远。”
“我可以爬过去嘛!”
“爬不过去。”
“那等我长大了,像哥哥那样踩过粮食和猪膘,有了佩刀和骏马,成为一个男子汉,我就可以骑着跑马去找他。”
“骑马也到不了那里。”
“那里很远吗?”
“另一座山的那头。”
“就像舅舅在这一座山的那头?”
“是的,你过不去。”
“那么,怎样才能过去?”
“有他歌声的引导。”
“就像舅舅?”
“是的。”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家里火塘暖,
村中邻居亲,
你闻着火塘的香味回来,
你踏着亲人的脚印回来!
“我真的很想回家!”我说。听到舅舅恸哭的歌声,我倍感自责。在爱的面前在亲情的面前,低下我倔强的头吧!我要认错,我不该偷偷一个人悄悄爬出家门。我确实不该!然而,又或许有什么东西在指引我,我终究没能抵挡住它的诱惑。我应该抵挡得住的,因为我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外面的世界毕竟吸引着我的眼球,就像有人拿着一个线团在牵引我,顺着线的痕迹我来到了回不去的远方,这样的境况对于还是一个孩子的我是多么无奈。
“家是温暖的地方。”爷爷的爷爷指着远山,山的那边有我们的家。
“我想阿妈了。”我说。
“阿妈是家里的‘木咪’。”爷爷的爷爷唱道,“木咪”是摩梭人的太阳。
“阿大是家里的‘塞米’。”我和道,“塞米”是摩梭人的月亮。
“阿妈离不开阿大。”爷爷的爷爷唱道。
“阿大离不开阿妈。”我和道。
我们又一起唱道:“阿大阿妈离不开孩子,孩子离不开阿大阿妈。一家人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聪明的孩子!”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鸡鸣你不要害怕,
狗叫你不要害怕,
公鸡喔喔啼是给主人报晓,
黑狗汪汪吠是给家人报喜。
你听着鸡鸣走进门来,
你闻着狗叫踏进屋里!
“爷爷的爷爷,我真的该回家了,我想阿大阿妈了。”
“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走的总是要走。要来的挡也挡不住,欲去的留也留不下。”爷爷的爷爷把我搂进怀里。
“等我长大了,我给您唱支格阿龙的故事。”我向爷爷的爷爷许诺。
“不用了,还是让你舅舅来唱吧!”爷爷的爷爷说,“我知道他会来的,在他该来的时候。英雄的歌不分时代不分种族,永远被人传唱。”
“爷爷的爷爷是英雄。”我骄傲地说。
“英雄的后代也是英雄。”
“那么我该告辞爷爷的爷爷了。”
“让我送你最后一程,记住我说过的话,”爷爷的爷爷叮嘱道,“不管身在何方,都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会永远记住,正如我的名字叫阿龙佐,就是要永远做一个像支格阿龙那样的大英雄。”我兴奋地跳着叫着,我要回家了!
爷爷的爷爷从天上招下五色云彩,抱着我飞了上去。异乡的云朵跟在我们身后,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蔚蓝的天空下,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温暖的风吹过森林,山川波浪般在脚下翻滚,河流变成一条条彩带。我们越过一座座大山,飞过一个个草原,飘过一条条河流。眼看着熟悉的景色出现在天边,正是我美丽的故乡瓜别。祖先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魂牵梦萦的天堂。群山怀抱着沃土,森林覆盖着大地;牛羊白云般飘荡,骏马追赶着雄鹰的影子;小河流淌在山下,村庄升腾着炊烟;勤劳勇敢的百姓,耕作在美丽富饶的家园。
阿依,回来,回来!
阿依,回来,回来!
听见亲人的召唤,我大声回应:
回——来——了!
回——来——了!
“回家了!”这样想时,我努力睁开眼睛。
母亲喜极而泣,舅舅泪流满面,爷爷十分高兴,父亲若有所思,娘娘扎嬷欢快地叫着,书记官都哈记下隆重的一笔,大管家布耳佐左顾右盼,兰波达巴疲惫不堪,哥哥姐姐不知去向,都者绷着刚毅的脸,师爷的眼睛里充满亮光,刘教头喝下半碗寡酒,卦祖老爷爷终于松了口气。土司府里的小厮欢呼雀跃,官寨外面的百姓手舞足蹈。
看着母亲憔悴的脸,我安慰道:“阿妈,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母亲将手放在我的额头:“孩子,你险些离娘亲远去。”
我说:“我也不想离开你们,但是马帮把我驮到了山的那头。我闭上眼睛天就黑了,然后响起雷声下起小雨;我睁开眼睛天又亮了,我见到了爷爷的爷爷;我们在柏香树下躲避冰雹,他骑着彩云送我回家。”
母亲摇着头抚摸着刚才被爷爷的爷爷抚摸过的头发对我说:“可怜的孩子,你烧坏了脑子,听听你都说了什么,不要再胡言乱语,要阿妈为你心碎。”
母亲给我盖好被子,其余的人也就出去了,只有舅舅还留在屋里。
“舅舅!”
“我的好孩子!”舅舅到我身边,侧着身子坐下。
“您一直都在?”我小声问他。
“我从未离开。”舅舅也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冰凉。
“我睡了很久吗?”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不过三天三夜。”舅舅的嗓子已经沙哑。
“我在遥远的地方听到了您的歌声。”虽然已经回家,可那歌声仿佛还在耳旁,“是您的歌声引导着我找到回家的路。”舅舅点点头。“我很想听您唱的支格阿龙的故事。”我记得舅舅每次唱起英雄的故事,总是慷慨激昂充满情趣。
“不行啊,孩子。舅舅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没有喝水,没有吃饭,没有休息了!”我从未看到舅舅如此疲惫。
“都怪我不好,舅舅!”我感到自责。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你还只是个孩子,却不得不遭受这样的宿命。”舅舅说得有理有据,可言辞间满是不安。
“什么是‘宿命’?”我问,这是我从没听到过的说法。
“无法改变的过去。”舅舅说。
“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想起闪电,想起雷声,想起冰冷的雨点,想起荒凉的原野,那感觉似乎自己被孤立、被遗弃,永远也找不对路,回不了家。
“这正是我对你的嘱托。”舅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馨的笑容。
“离开亲人,无比孤独。”我说。
“有时候迫不得已。”舅舅看了看窗外,一只老鸹在树上叫唤。
“我曾和爷爷的爷爷待在一起,他说英雄不分时代不分种族,永远被人传唱。”我将爷爷的爷爷给我讲过的话告诉舅舅。
“每个人身上都流淌着英雄的血,不分时代,不分种族。”舅舅也同样认同。
“可爷爷的爷爷却说有人想要我的命……”我突然害怕起来。
“那是一个瞎眼的毕摩。”舅舅早就知道一切。
“您已经见过他了?”我很好奇。
“真正的较量还没开始。”舅舅说完,又看向窗外。窗外的老鸹仍在肆无忌惮地怪叫,仿佛利剑穿破人的胸膛,拉扯人的灵魂。舅舅站起身来,向他的毕摩神袋走去。
“您要去哪里?”我问舅舅。
“去我该去的地方。”舅舅收拾起法器,将它们整理干净装进神袋。
“您不要我和阿妈了?”我看到舅舅想要离开房间,便着急着说。
“不,我会永远留在你们身旁。”舅舅站在门口,再次回头向我道别。
第二天,卦祖老爷爷很早就送舅舅离开瓜别。此后,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具体有多久我已记不清楚。总之,每当我醒来母亲都会在我床头哭泣,没等我擦干她的眼泪我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