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吗，我要死了。“

　　“你能不能安分点——还有，明明带路的人该是你吧？”

　　我靠着行李箱的把手，目光越过手里的地图，给了妮娜一记白眼。

　　”而且是谁刚刚闹着要走路的？“

　　”多，多走路有益于身体健康，啊哈哈……“

　　明明下了火车就有能够直达的巴士，然而这家伙嫌弃巴士要绕远路，非要拉着我走直达的小路。

　　由于目标的小村庄在山脚下的关系，走能开车的公路绕行的话，得绕过大半个山。

　　“那你就给我闭上嘴继续走。”

　　而且，因为之前一直在我所熟悉的范围里活动，我一直没注意到。

　　——这家伙，是个路痴，地图都看不懂的那种。

　　“诶，这里应该往左走吧？”想要转移话题的妮娜凑了过来，煞有介事地看看我手里的地图。

　　“……你指的那个地方，离我们大概有15公里远。”

　　“额，不是，我是说，这条路。”本想掩饰尴尬，却没想到气氛越来越僵。

　　“……这是铁道，而且这是我们来的时候坐的火车线路。”

　　“呜呜~”

　　午后两点，炽热的阳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好在提前准备了降温用的术式，气温的炎热倒也不太构成影响。

　　“算了，继续走吧……”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怎么知道这个所谓的“近路”会是这种几乎不成路的林地。

　　行李箱上的轮子几乎成了装饰品，我只好用术式牵引着箱体，来节省体力。

　　然而即使是两个非常基本的术式，长时间维持下去也并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再加上拖动负载和热交换，本来就是能耗特别高的动作。

　　——如果再不快点走出去，我可能要在这里交代掉了。

　　我恶狠狠地瞪了假装看风景的罪魁祸首一眼。

　　而自知理亏的妮娜则是脸色微红，微妙地移开了目光。

　　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牛粪也是清香四溢的。

　　按着画的不太清晰的地图和妮娜“凭记忆”的瞎指路，我们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再次见到了除我们之外的第一个人类。

　　“那个，你好……？

　　——从大叔有些惊恐的表情来看，大概他很不能理解两个浑身脏兮兮的、野人一样的年轻人，对他投以的饿狼一般的目光里，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看着连连后退，还把牧牛的鞭子举在胸前警戒着我们的大叔，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只是想问问路啊……

　　“鲍勃……大叔？”身后的妮娜抬起头，迟疑片刻，试探性地说道，“我是妮娜啊，半年前承蒙您照顾的那个——”

　　“妮娜……？”被称作鲍勃的大叔皱了皱眉，稍稍凑近打量了一番脸上也搞得有点脏兮兮的妮娜，“唔——喔！是修女朋友的那个小姑娘吧！”

　　“对对对，您还能记得我真是太好了。”妮娜赶紧迎上去。

　　“那，妮娜，怎么搞成这幅模样了——还有这个野人是怎么回事，你买的奴隶吗？“

　　“不，其实这个小姑娘是我买的奴——啊啊啊好痛，对不起，我错了！“

　　两手提着东西的妮娜回过头，毫不在意我手臂上沾着的尘土一般，狠狠地一口咬下。

　　“原，原来不是主仆吗……”大叔似乎被妮娜有些狂野的行为吓到，“那……是食物？”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喂？！

　　“诶，食物吗，好像也不错诶嘿嘿。”

　　“不要这么看着我啊，怪渗人的……”

　　感受到妮娜三分放光，七分谐谑的目光，我不禁一阵恶寒。

　　为什么还会有认真的成分混在里面啊？？？

　　“好了不吓唬你了——大叔您现在回去吗？”妮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过后，移开了目光，转向鲍勃大叔。

　　“唔，是正当要回去的路上——怎么了？”

　　“那太好了，其实我们迷——”

　　“我们正当想找个人聊聊天呢，只有我们俩太无聊了了，啊哈哈哈哈……”

　　妮娜捂住了我的嘴，一边拼命用眼神暗示我。

　　……也是，这家伙姑且也在这里呆了半年，要是说出来会在村子边上迷路这种话，估计会被人嘲笑的吧。

　　不过我！@￥！%…

　　我不断地拍着妮娜的肩膀，示意她松手。

　　本就因以太力消耗而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少了氧气供给，让我不禁有些眩晕。

　　“你这朋友没事吧，看他好像有点痛苦？”

　　“哈哈，哈哈哈——那个啥，他身，身体不太好。“

　　“喔，怪不得有点脸色发青。”

　　喂，正常人你给蒙住鼻子嘴巴几分钟，脸色不发青的那是已经凉了的好吧？！

　　“唔！唔！唔！——唔？”

　　挥舞的双手，突然抓住了某个柔软的东西。

　　捏一捏，还蛮有弹——

　　“呀啊啊啊啊啊！”

　　“咕哦——”

　　还没等到窒息，意识先一步被腹部的剧痛冲散。

　　“啊，是人类！”

　　“……你这个朋友要不要去镇上的医院看看。”

　　没有理会鲍勃大叔的话语，我满脸欢喜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庄。

　　夕阳下的炊烟袅袅，此刻是那么地动人。简陋的木屋，让长途跋涉后的我心驰神往。

　　所谓人类这种生物，只要有一口热腾腾的饭，有一张不硌人的床，就还有着活下去的希望。

　　“那么，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记得有空来村里玩喔。“鲍勃大叔挥了挥手，向我和妮娜道别。

　　“嗯，谢谢大叔，”

　　“替我向孩子们和修女问好。”

　　“……等等，‘就送到这里’？”我似乎闻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味道。

　　我们不是也要去村里吗？

　　“走吧，搞快一点的话，应该还能赶上晚饭。”

　　“走，走哪里去？”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转向路的另一边的妮娜，

　　妮娜耸了耸肩，指了指自己天。

　　“你怕是要上天——”我开始怀疑妮娜在逗我玩，然而妮娜认真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的玩笑意味，“……等等，不会吧，别吧，你，你是认真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妮娜窃笑着，先一步动了身。

　　“喂，等等，该死的……妮娜，妮娜小姐，亲爱的大小姐，公主殿下，您好歹把您自己的行李拿走啊……”

　　我哭丧着脸，看着妮娜头也不回地，再次钻进了没有路的林地。

　　而林地的另一头，是肉眼可见的陡峭山峰。

　　暑热渐渐退去，山地特有的疾风夹杂着虫鸣吹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顶着呼啸的山风，我终于在暮色完全被染黑之前，带着两人份的箱子，追上了冷血的公主大人。

　　“——该死的，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你，丢进，魔物堆里。”

　　在丛林和山地间连续负重穿行了五六个小时——说真的，比让我再去找一二十个骸干一架还累。

　　以太力耗尽的虚脱，加上为了节省以太力而早就撤掉了降温的术式，我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妮娜朝着上气不接下气地我做了个鬼脸，转过头去，“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星宫刹那——这位是罗琳修女，是这座修道院的院长，也是救过我命的恩人。“

　　“……你的另一位救命恩人已经快被你玩死了——啊不，我是说，您好，修女阁下。”

　　抬起头，看向妮娜的身旁。

　　借着有些昏暗的暮光，一位身着简单白袍的瘦削女子，带着谦和的笑容，静静地伫立在晚风中。

　　虽然相比起妮娜来说，女子并不算漂亮，身材也难说得上性感，但是却有着完全超脱于形体的魅力，仿佛化开冰河的春风，又好似冬日融雪的暖阳，让人不由得对她产生好感。

　　“——其实是执事阁下喔。”

　　我稍稍有些惊讶——虽然打着平等的名号，但是实际上十字教的圣职阶位，即使是最低的执事品，也很少授予女性。

　　虽然名义上封为圣人的女性倒是不少——大概因为他们的神本身也算是个女性吧。

　　“不用在意，圣品衔位不过只是名号而已，我只是女神的仆人，也请星宫先生以后就称呼我为修女就可以了。”罗琳修女只是浅笑着略略垂眼低头，似乎并没有因为我们两人的对话而感到丝毫的冒犯。

　　“两位先请进来说话吧，山里晚上比较冷，站在外面太久对身体不好。”

　　修女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

　　“修女，修女，我们可以开饭——呀，是妮娜姐姐！”

　　“是妮娜姐姐！”

　　“妮娜姐姐回来了！”

　　小孩子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

　　不对，是直接将我挤开，将妮娜团团围住。

　　连罗琳修女也苦笑着看了我一眼，耸耸肩，退后一步。

　　“哇，不要突然围上来——罗恩，你个小鬼，说了不要扯我头发——还有你，查理，不要趁乱掀我裙子啊啊啊啊！”

　　妮娜似乎有些抓狂般，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孩子们。而毫不客气的孩子们已经占领了妮娜的肩膀、后背，甚至有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子被直接送上了妮娜头顶。

　　“啊啊啊啊，刹那，救我。”眼泪汪汪的妮娜，艰难地向我伸出手。

　　此情此景，作为男人的我，当然只有一个回答：

　　“报应！”

　　——《新月理书》有言，“愿忠义之士必得仇敌的城门。”

　　我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大概），不过既然是在人家教会的地盘，还请让我姑且听一听女神的谕示——嗯，所以亲爱的大小姐，你可别恨我啊。

　　我故意用怜悯慈悲的目光，看着被孩子们压弯了腰的妮娜。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

　　“好了好了，大家，该吃饭了，”修女拍了拍手，示意孩子们安分一点。

　　“没想到你还这么受欢——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挣脱孩子们的重围，妮娜毫不犹豫地抓起刚刚在一旁偷笑的我的手臂，重重地咬了下去。

　　“两位也别玩了，来来来吃饭了。”

　　“我也不想——疼疼疼你倒是先让这家伙松口啊啊啊啊！”

　　“哼，这是神对你见死不救的惩罚。”

　　我翻了个白眼——咱们两个不信教的在这装啥蒜呢。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我跟着妮娜一起走进了大厅。

　　说是簇拥，其实孩子们主要是靠着隔了我好几米远的妮娜，而且大都躲躲闪闪地偷瞄着我。

　　……咦，该不会是害怕我了吧？

　　我应该也没做什么来着，

　　大概是东方人的相貌比较少见吧，我也没多想，跟着人群继续走着。

　　仅仅靠几盏昏黄的灯提供照明的天顶，拉长的人影在有些风化了的石壁上摇曳着，三层楼高的空旷门厅里，除了几尊天使塑像和一些劳动工具以外，并没有其他东西。整洁却又空旷的空间，难以掩饰的老旧与萧条气息扑面而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教会一向重面子，每一处圣产都会花大量的金钱进行可以称得上是铺张的装饰。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圣职人员的俸禄还蛮高的。

　　然而这位罗琳执事的穿着也好，这座修道院也好，完全让我无法将其和那个以神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的腐化教会联系起来。

　　走进大厅，正中央的长桌吸引了我的目光。

　　丰盛、却又寒酸。

　　这是我对这一桌子东西的唯一评价。

　　雕花、摆盘、篮子里任意取用的面包——看上去无比正式、也无比用心的餐点，仔细一看，却基本都是白煮的蔬菜和水果而已。

　　该不会这位修女真的是个苦修士吧……

　　“来来来，这边坐。”修女拉着我们坐到位置上，孩子们也跟着上桌坐下。

　　“喂，我说……”我戳了戳妮娜，身体微微侧过去，对着她耳语道。

　　“呀！”或许是气流弄痒了她，妮娜稍稍一惊，几个孩子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干什么？”

　　“没……我就只是想问问，这里似乎看起来……”

　　“稍微有些破败还请见谅。”和我们隔了两个人的修女似乎听到了我的话，微笑着向我说道。

　　“啊，不是，那个……怎么说呢，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被误解为瞧不起这里的环境，我脸有些发烫，连忙解释道。“毕竟之前我去过的教会都是那种感觉特别奢华的……”

　　“神不会在意她的追随者用何等的荣华供奉她，只要心念坚定，世间处处可修行。”

　　“其实这个修道院是早就废弃了的地方，现在基本上全靠修女一个人的俸禄和村民们的接济维持这里的开销。”妮娜虽然脸上似乎还有些不快，不过还是凑过来向我解释道，“罗琳修女为了这件事，似乎还放弃了受领第五品司铎的任命。”

　　目光再次对上那个瘦削却又挂着微笑的修女，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在半山之上，为了孩子们而放弃前途、甚至献出一切的修女，即使相比于十字教所宣扬的那些圣人，也不遑多让。

　　而我似乎也有些明白，妮娜为什么如此推崇这位罗琳修女了。

　　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神父司祭，她是真正在践行新月理书中神的教诲。

　　”妮娜姐姐妮娜姐姐。“

　　“怎么了，叶莲娜？”妮娜瞬间换上笑容，转过身看着另一边拉着自己裙摆的小姑娘。

　　“这个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噗——”

　　本应是感动中稍有些沉重的心情，被小女孩天真无邪的发问给瞬间搅乱。

　　“什什什什什么——“

　　“就是就是，妮娜姐姐好像和他很亲密的样子。”

　　“刚刚还一起交头接耳的，是想接吻吧？”

　　“在外面就已经往大哥哥手上亲了”

　　该死的，你们亲别人都说用牙的吗？

　　而且谁教这些小孩子这种东西的……

　　“不是，别想了，我和这家伙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书上说了，成年男女间不存在纯粹的友谊。”

　　我第一次觉得小孩子应该少看点书……

　　“所以说真的不是啊……”

　　“咦，大哥哥原来是想吃完抹干净嘴巴就跑吗？”

　　“男人果然都是轻浮的坏东西。”

　　“诶，刹那原来是想对我吃完抹干净就跑的吗？”

　　“我说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就别添乱了……”

　　虽然看得出妮娜似乎被小朋友们连珠炮似的发问搞得有点蒙，不过这种话说之前好歹过一下脑子吧？

　　“你看你看，哥哥都叫你大小姐了——果然是恋人吧？”

　　“都说了不是了！”

　　“那，就是妮娜姐姐单方面喜欢大哥哥？”

　　“我，我，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

　　“妮娜姐姐脸好红！”

　　“果然我说的没错吧？”

　　现在的小鬼都这么八卦吗？

　　“……冷静点，深呼吸，跟他们好好解——”

　　“我单方面喜欢刹那，刹那想要吃完我擦干净嘴巴就走……”

　　然而金发的少女，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

　　“我说——”

　　“我喜欢他，怎么可能，我不喜欢他，但是……”

　　“那个，妮娜小姐？……”

　　妮娜的脸如同压力过大的蒸汽阀门般涨得通红，头上似乎也隐约能看到冒出的热气。

　　不好，这人快炸了。

　　妮娜自爆的后果我已经大概能——

　　“我，我，我哇哇哇哇哇哇——嘠呜！“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咬上来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