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猫走得那么着急是有原因的。
这是发工资的最后一天。
尽管他知道老板娘人很好,每次从店里经过,她都朝他微笑。但正因如此,钱猫才不想给她添麻烦。
最后一分钟,钱猫走进友好便利店。
时间还来得及,他跟店主打了一声招呼(他很喜欢吓人一跳,然后大笑着向他道歉,而且一定会拍对方的肩膀),走进更衣室。
“你……到底是,什么鬼啊?”
略带颤抖的声音。
钟离拾叶站在窗帘后,抱着自己的衣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
钱猫起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等视线适应了黑暗,也吓了一跳。
他清清楚楚记得,更衣室外挂着绿色的牌子。而且他也从不记得拾叶是这家店的员工。
“对不起!”
“那就快出去啊。”她闭上眼睛,皱着眉头说。
他拉开门出去。门在背后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六点十分,钱猫换上了店员制服。他们在过道相遇。
拾叶手上抱着一个大箱子,上面还有两个放玩具的小硬纸箱。
他本想朝她打招呼的,结果拾叶看到他就把箱子往地上一放,然后跑过来。
“你,到底搞什么鬼啊!”她说。
他把双手束在胸前。“你别这么激动。”
“你是想把我逼疯吗?”她把他顶到墙角。
太近了。钱猫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还有一股夏天才有的少女的味道。
他挤出一个笑容。“你想太多了啊,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
她露出怀疑的眼神,额头似乎能看到三个问号,每一个都有衣架那么大。
“那,”她侧过身子,双手抱在胸前。“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啊?”
她看到他惊讶的表情,忍不住捏紧拳头。
“啊什么?你知道吗,只有傻瓜才每天夸张地‘啊啊啊’哦?另外,我在这里有三年多了啊。是你的前辈哦!”
她笑了一下,眉头一扬。“所以,你要叫我前辈。”
“这可真是怪了。”
钱猫摸着脑袋,也笑了。“我在这里也有三年多了啊。”
“啊?”拾叶睁大眼睛。
她的眼睛很可爱,一闪一闪的。
“骗人的吧,你……唉呀,算了。我可没闲心管你的好事。”
她挂着挤出来的笑容摊开手,耸耸肩,然后回过身,把地上的箱子搬起来。
“姑且相信你的话吧。”她说。“本来今天我负责柜台收银,这个本来是你要做的活,不过这三个箱子我就帮你搬了。”
她背对着他一直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转过身子。
“你就不能感谢一下吗!”她说。
“谢谢。”
“不……客气。”
他看着她走进仓库,把箱子放到指定的地方。
他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可能是感冒了。
……
拾叶的工作很努力,事实上,从得到这个机会开始,她就几乎没出过错。
她看着钱猫抱着箱子走来走去,把架子上空缺的商品补充回去。
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唯一的能做的就是看他,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店主跟店主夫人晚上向来很早走。
“这个牛肉干是哪里的?”他问。
“过期了吗?”她用手托着下巴,整个人靠在收银台上。
“就是随便问问,怕你无聊。”他笑了一下。
她就很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
啊?什么?管我什么事!你不觉得你的话很有歧义吗?
她觉得喉咙很痒,但又不想发出声音。
陷入尴尬的时候,她宁愿做个哑巴,吃东西轻拿轻放,走路也蹑手蹑脚,任何声音都不发出来,好让人当她不存在。
这样最好了,是啊,这样最——
“我脸色长东西了吗?”
这道声音让她回过神,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笑。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移开目光,快得好像触电一样。
“我怎么知道?”她说。
他用圆珠笔在表格上打了个勾。“我不知道哪里惹你生气了,但一直生气,脸上会长痘痘的。”
“啊呜……哼,你别管我!”
“唉,别生气啦。”
“我就是喜欢长痘痘,不行吗?年轻人才会长痘痘呢!”
他似乎很惊讶,然后笑了一下。“也对。”他说。
他按了一下圆珠笔的背后,发出咔嚓一声,笔芯缩了回去。
十分钟之后,拾叶目光移回来,看着他蹲在地上,把篮子里的饼干捧在怀里,再一个一个往架子上摆。
店外的马路开过一辆播放噪音的广告宣传车,内容是一家新开的珠宝店。
截止本月月末,店内主打新婚钻戒预定活动。
好吵啊!她爬到收银台上,双手抱住脑袋。
她又想到上午的运势结果了,心底有一种被羽毛戏弄的感觉。
糟透了啊……运气不好啊,拾叶。
她突然想把一切能摔的东西摔到地上,用鞋子踩碎。或是跟人打一架,直来直往,像拳击手比赛那样。
恍惚间她想起了什么。一个模糊的画面,好像是某个房……
“嗯嗯嗯——”
她疯狂地摇了摇头,把脸埋进双手搓了又搓。
等……等等,这声音会不会太大了?
他有在看我吗?他在做什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我抬头,他不会站在我面前吧,就像那些恐怖片里的情节一样?
她抬起一点视线,从手指缝里看出去。
正好脚步声响起,钱猫搬起一个箱子走进储物间。
她松了口气,忽然觉得好热。
下次不要搓那么用力不就好了?
她把空调调低一度,看向门外,第一次觉得没客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长颈鹿布偶。
“喂,”她呼唤钱猫。“你觉得,这个布偶好看吗?”
“嗯?”他抬头。
“作为礼物的话,它会不会太轻薄了?”她握着布偶左看右看。
○○○○○○○
七点半,向日葵庄园别墅区,三沐把自行车停在门口。
他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
十分钟前的红绿灯,他从来不会在那种地方发呆,但直到背后的红色轿车按了快一百年喇叭,他才回过神。
他觉得可能是休息不够,因为最近几天都很忙,还要准备考试。
这个理由很棒,有点无懈可击的味道。但又怎么解释最近晚上都睡不着,玩游戏玩到天亮呢?
他走上台阶,推开门。
形雨要他来拿一个移动硬盘。那大概是两年前的调查结果。很久都没有用到它了,所以一直储存在二楼的保险柜里。
当时,形雨一口气她收集了很多资料,一部分就到了他们家。
家里尽是洗衣粉的味道。
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很想上床睡一会,但看了一眼时钟,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他走上二楼的储物间。打开保险柜。
柜子的门厚得就像银行的地下金库。一个只有拇指关节大的移动硬盘,躺在一堆现金上面。
三沐把现金推到一边,把硬盘拿到手里。
“——”
背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仪三沐第一时间转过身,却只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随着砰的一声,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鲜血浸红视线。
他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的皮鞋,身上穿着西装,拿着一根棒球棒。球棒上沾着骇人的红色。
男人弯下腰,把落在地上的移动硬盘拿走。
三沐抓住他的裤腿,男人用脚踢他的脸。他还是不放手。最后男人拔出手枪,朝三沐的手臂射击。
……
期间他只醒过来一次,看到姐姐倒在边上。
四周的墙壁上流动着透明的空气,是亮红色的,有的地方是青蓝色的。
他觉得好热好热,之后意识到,那是火焰。
他想爬起来,却没有力量,想大声呼叫,空气中氧气稀薄。
他用最后的力量抓住姐姐的手。
他想告诉恕晴其实他很爱她,他很愿意她玩他的玩具车,就算坏了也没关系。而且巴不得能坏掉。
他想牵起姐姐的手,像小时候一样亲吻手背,想跟她一起去涛岚或华彩的海边度假,告诉她当时其实是她赢了,而自己是在耍赖。
他似乎闻到了海的味道。那年夏天的草莓冰激凌的味道。
但是来不及了,他觉得自己的手好重。
真的……好重。
○○○○○○○
八点十分,她感到有人从背后戳戳她的肩膀。
“干什么?”
拾叶摆出不待见的脸色,眉宇间写满了进攻欲望,那种暴戾,残酷,以及世上一切一切的阴暗汇聚起来的力量。
钱猫摊开手掌,说,“你看,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握起拳头。“戳一下。”
“要,要干什么?”
“戳一下试试看,又不会亏的。”
她看向他的手,又看向钱猫的脸,又看向他的手……连续好几次后,终于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小心地像是小孩子第一次抚摸小白兔。
她轻轻戳了一下,在他的指关节上。
钱猫把手掌摊开,结果里面多了一朵纯白的花。
他把花拿起来,放到她手上。
“我下班了。”他走进更衣室。
○○○○○○○
一路上,她都盯着手中的纯白花朵。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吗?
她走过转角,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
她忽然非常后悔,对她来说,今天一定是改变一生的日子。
忽然一辆车飞驰而过,带起一阵强风。
她啊地叫一声,白花从手中飞了出去。她慌忙伸手去接。
第一下没有抓到。第二下,花瓣从指间钻了过去。第三下,终于抓到了。
“搞什么啊,开这么快。”她小声嘟囔,把花朵用手帕包好,放进背包。
现在是晚上九点,钱猫下班后她也下班了,但休息的时间还远远没到,她要马不停蹄地赶去下一个打工地点。
每天有三份工作等着她。十二岁的那场灾难,教会她必须依靠自己。
来到玩具店门前站定。少女拍拍脸颊。
这是一份新工作,第一印象尤为重要。必须确保打起了精神。
“麻烦你了,这么热的天气穿这么厚。”
店长是个中年男人,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让人对他不敢小瞧,就是那种商业杂志最喜欢用的封面人物,眼神像刀一样锋利。
“不会啦,工作可不是享福。”她说。
拾叶看了一眼地上的厚厚的布偶熊外套。
这种衣服,即便是十二月份穿也会出一身汗。那种一只手牵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边往路过的行人发传单的工作。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的前辈。”
店长把一叠厚得像三本字典叠在一起的传单,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更衣室的门开了,钱猫套着一半的外套,手上拿着布偶熊的头套走出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她了,当然,她也看到了他。
拾叶露出不可名状的笑。那种得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但还得把报告写完的笑。
他们安静地看着对方。
……
“我知道啦,烦死了!”
“唉,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我……唉,你不要跟着我!”
“这是工作啊。我们得一起。”
两只笨重的玩具熊从店面出来,虽然手上没有漂亮的气球,但比圣人还善良的店长,给了他们更多的传单作为补偿。
麻烦你们了。他微笑着说,我招了很久的人,现在像你们这么会吃苦的人可太少见了。
是啊,太少见了!像我这么笨的也不多了吧!
她一扭头就看到他跟在身边,穿着深颜色的外套。钱猫时不时把快要掉下去的传单提一下,于是时走时停。
“但是,”他说,“不管你的话,我总觉得你生气是因为我。”
她握紧拳头。
哼……
“跟你没有关系。”她说。
“是吗?”钱猫松了口气,显得轻松不少。“那意思是说,拾叶小姐只是单纯脾气不好吧。”
有一瞬间,拾叶觉得一定有血从鼻子里喷出来,要不就是嘴巴。
她虽然没有尝到血腥味。但快了。她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了。
“幸好我没有心脏病史。”她笑眯眯地说,“前辈?”
“你有心脏病史?”
“没有!”
她发现,他总有办法一瞬间撕破她的伪装。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定会有一个大孩子轻松就能找到所有人。
遗憾的是,从来轮不到她。
“快有了,”她说,“我觉得,我明天就要去做搭桥手术了。”
“是吗?这样的话,我认识一间不错的医院,也许可以给你打折哦。”他说。
她突然转过身,吓了他一条。
“那,要我先把你打折吗?前辈?”
她笑眯眯的样子,但身上涌起闪电。
看到拾叶不断靠近,钱猫连连后退。
“前辈?”拾叶笑着说,咬牙切齿。
当一辆救护车从身旁经过,钱猫转身就跑。拾叶也开始追。
“不许跑啊啊啊!”
“我向你道歉,虽然我不知道哪里……”
“你给我滚!”
传单满天飞。
人行道上,两只巨型布偶熊上演生死时速。
他们路过一家大型玩具城,牵着父母的手的孩子兴奋地看着两道影子跑过。其中一个身上笼罩着闪电白光。
钱猫跑进小巷,拾叶也跑进小巷。
他们穿过天桥,穿过人行横道。
慌不择路,钱猫跑进一家商城的侧门,只好沿着楼梯往上跑。
拾叶则更加干脆,她从窗户跳进来,跳上楼梯。
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就像在放鞭炮。
他推开天台门的一瞬间,拾叶也追上了他,一拳从背后将他击倒。
她骑到他身上,朝他举起拳头。
“没有你,我依旧可以活得很好,明白吗!明白吗!”
“当然啊。”他说,“有没有我,跟拾叶小姐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肯定会更好的。”
“嗯——”
不知为什么,拾叶感到一阵窒息。
跟你没关系?怎么会跟你没关系?
她深吸口气,从他身上起来。
“你想气死我吗?”她轻声说,就像自言自语。
他发现她不断做着深呼吸,很深很深,也很急促。
她的呼吸带着细微的啜泣,但不至于哭泣,就像孩子感到委屈,却不至于流泪的时候。
“拾叶小姐。”他小声呼唤她。
“我那天,”她说,“没有去苍炎桥就好了。”
钱猫走到她身边,还没说话,拾叶突然朝他挥出拳头。
“——”
钱猫的后背撞到排气管上,但套着厚重的布套,因此并不疼。
拾叶到他身边,身上笼罩着闪电,朝他挥出第二拳。
钱猫一次也不闪避。
“来啊,”她疯狂出拳。“跟我打一架!”
她一连打了他二十拳,最后钱猫把她推开,拾叶则再次上前出拳。
钱猫打击她的肩膀,她给了他一记上勾拳。
天上雷云闪动,那是下雨的前兆。盛夏的空气闷热难忍,需要一场雷雨。
最终钱猫抱住她,两人同时翻倒在地。
他全力让她冷静下来,她就像疯掉的人偶一样乱动。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他说。
“哈!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就道歉?”
“因为你生气了。”他说,“我惹你生气了。”
“哦,我要是阻止一个杀人犯,他也会生我的气吧?”
“但你不是杀人犯啊。”
他们倒在地上,渐渐平静下来。
能看到天上渐渐被乌云笼罩的群星。
据说上个世纪的星六角,因为大力发展工业,一度星星都不见踪影。
“我真的不该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她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钱猫也站起来,但没有理解她的举动。
拾叶不打算跟他解释,直接从钱猫前腰的口袋里拿出一叠传单,跟自己那份叠在一起,然后打电话给形雨。
“前辈?”
“过来一下。”她说。
大概过去五分钟,形雨就来了。
她家住在一百七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但她总有办法五分钟内出现在她身边,拾叶也习惯了。她把传单递到形雨面前。
“让你的人把这些发掉,没关系吧?”
“说什么呢前辈!”形雨兴高采烈地接过来,“这只是小事情,跟呼吸一样的小事情。所以,他是谁?”
钱猫脱下布偶外套。
“什——”
师形雨走到他面前,绕着他转了两圈,嗅嗅他身上的味道。
“乳臭未干的小鬼嘛。”
她拿出电话,按下一个键,可能是8,也许是5,钱猫看不清楚。
几乎才过去半分钟,三架直升机从不同方向赶来,投下三个箱子。
“——”
箱子自动打开,三个集装箱的现金,每一张都是最高面额。
看到钱猫惊呆了的眼神,形雨非常激动。
“都是印有前辈头像的新钱,怕了吧!”
话音未落,闪电之枪如流星般穿刺过来。
带起的压力如同天雷落在地上。地上飞沙走石,钱猫睁不开眼睛。
他抬起手,形雨也抬起手。两个人站到了统一战线。
在祖安的激烈碰撞下,闪电之枪的能量迅速消耗,最后砰地一声消失了。
钱猫松了口气,没看到形雨激动的眼神。
“都怪你,前辈生我的气!你这家伙!”
形雨戴上黑色的手套,按下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
十几个状似蜘蛛的机器人沿着垂直墙壁爬上来,朝钱猫一跃而起。
“你干什么!”
拾叶冲到钱猫身边,跟钱猫一起,挡下了形雨的攻击。
还没人说话,突然月光不见了。三人抬头。
天空战舰仿佛一块移动的陆地,遮天蔽日地穿行在云端。
它飞行在一万米以上的高空,却依旧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战舰灯光闪烁,上面能生活五十万人,是星六角军工业的代表性力量。
“那是,天空战舰?”钱猫轻声说。
“那只是星六角的冰山一角。”形雨踢了一脚机器人的残骸。“跟白塔比一比就知道了,现代人品味有多么差。”
钱猫低头抓抓脑袋。他其实觉得天空战舰也很好看。
“算了,又不关我的事。”
拾叶说,把厚重的外套一并交给形雨,朝楼下走去。
“我下班了,这个工作不适合我。”她说。
“要去吃点东西吗?”钱猫指着楼下,“附近有一家我很喜欢的面馆。”
拾叶转过身看着他,意外地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
“你是在向我示好吗?”
钱猫脸色一红,拾叶也急忙移开视线,把面庞隐藏在黑暗中。
这家伙在害羞什么啊!难道他——
“也不是啦,”钱猫又笑了。“只是消费券快过期了。”
“……”
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前辈?”形雨大叫起来。“我们可以去吃其他好吃的。”
“唉,那怎么行?”
拾叶叹了口气,“先帮我把传单的事情搞定吧,还有布偶外套也帮我还回去呗。麻烦你了形雨。总是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前辈……”
形雨想说些其他的,但又咽了回去。
“对了,”形雨说。“你有见到恕晴跟三沐吗?我让他们去拿东西,结果他们一直没回来。”
“啊?我不知道。”
○○○○○○○
“我说了啊,因为券快过期了,不用掉的话很浪费吧!”
“啊,那就是你害羞的理由?搞得我以为……以为,还以为你感冒了呢。”
“感冒?”
“啊啊啊,随便你!感冒发烧,你自己选一个吧!”
“因为——”
钱猫一摊手。“好不容易请别人吃饭,结果只是因为消费券快到期,任何人都会不好意思的吧?我正好有两张,一个人吃不是还剩下一张吗?”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拾叶再也不想理他了,推开面馆的大门。她一直撑着把手,等钱猫进来后才松开,让门合上。
他们坐下来填写表格,交给店员的时候,拾叶自告奋勇。
“啊,麻烦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是你请我。”
“也不是请啦……”
拾叶走向柜台,在店员来之前,用布把配料一栏的“无”擦掉,拿笔在辣椒跟大蒜上打了很大的一个勾。
“哼哼哼……”
她露出笑容,看着店员从厨房的格子里伸出手,把菜单拿走。
“请稍等。”
“好——”
她像幼儿园小孩子一样开心地应答道,回到座位上。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有人请客,当然开心呀。”
窗外的天空开始下雨,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不少人把文件夹顶在头上。
面来了,拾叶把颜色清淡的那碗端到自己面前,一边哼着调子,剩下餐盘里简直是血红色的那碗。
“不要浪费粮食啊。”少女说,一边把筷子从纸套中拔出来。
“好像有问题吧?”钱猫看向其他座位。“是其他人的吗?”他举起手臂,“您好,不好意思!我这边这碗——”
“哎呀别管那些了。”
“这怎么行?万一是其他人的呢?”
拾叶从餐盘里拿起点菜时的菜单,放到他面前。
“你看。”她捂着嘴巴。“我刚才还奇怪,你这么厉害呢。”
钱猫接过菜单。皱着眉头凑近过去,来回看了几次,就像老眼昏花的老年人在看报纸。最后,他低头看了眼碗中的面汤。
光是闻到那一股热气,他就忍不住咳嗽。拾叶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快吃啦!”她擦掉呛出来的眼泪。
“辣椒太多了。”
钱猫苦笑。她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心虚。
“干,干什么?你觉得是我做的吗?”
“辣椒也太多了啊。”钱猫苦笑。
“辣椒。”
拾叶挂着笑容,这是她今天最开心的时刻。“散寒除湿,去风行血,还能治痢疾哦。好东西。”
“还有这么多芥末呢。”
“芥末嘛,治疗风湿跟麻疹,还能调理经期哦!”
“经期?”
最终,钱猫拿了一个小碗,把面条跳出来吃。拾叶在一旁看着他。
第一口他就不行了,脸色变得通红,舌头肿了一圈。但他吃下了第二口,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
“喂,你真的要吃啊?”
“不能浪费吧。”他抹掉眼泪。“而且,拾叶小姐你今天这么生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如果这样能让你不那么生气的话。”
这叫什么话?
当然,虽然事实可能的确如此,不过,不过……
她飞快吃掉自己的那碗,然后把钱猫碗里的面条捞到自己碗里。
“你干什么,拾叶小姐?”
“你别管!”
拾叶吃下第一口,顿时瞪大眼睛。钱猫有点害怕她的眼珠会掉出来。
“呜呜呜——”
她掐着自己的喉咙,身体以诡异的幅度震动着。钱猫觉得整张餐桌都在抖。
他赶紧把水递给她,她一下就喝光了。
“还是我来吧。”他把杯子接过来。
“你别管!唔,啊啊啊……”
他们一直吃一直吃,泪流满面。
“啊啊啊。你,你哭什么啊?”
“因为我很感动。拾叶小姐哭什么啊?”
“我也很感动……啊啊啊。”
他们挂着笑容,泪水流满了面庞,鼻子也彻底塞住了,红得像是带着小丑的红色圆球。
“那你感动什么啊?”他问。
“你管我啊!……咳,啊啊啊啊。”
拾叶随意一瞥,突然看到窗外,钟离静把轮椅停在对面人行道的电话亭旁,面前的黑暗处站着另一个人。
在这个时候?
她擦掉眼泪,看了一眼时钟,显示二十二点三十一分。
而且,天上还在下雨。钟离静就这样静静坐在雨中。
拾叶站起来,挎上包,朝门外跑去。
……
“小静。”
她的衣服也湿透了,把包挡在钟离静头上。“你怎么在这里?外面下雨了,我们回家去吧。”
他的眼睛很平静,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块石头。
“你现在还想着管我吗,姐姐?”
她抬头看向黑暗里的人,脸上的雨水在下巴处汇聚,像拧毛巾一样滴下。
“你好。”宗政泰河朝她侧了一下脑袋。
拾叶皱起眉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别这样跟他说话!”
钟离静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他非常激动。
“不要!不要!”
每说一遍,钟离静就用力捶打一下扶手,整个轮椅都在震动。
“不要这么跟他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你为什么还在外面?”拾叶问他,看了宗政泰河一眼。“还有,你跟他在干什么?我不允许你跟他这种人——”
钟离静突然抓住拾叶的手。
他看着她。“如果你再说他的坏话,我就死在你面前。”
“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
拾叶拉开包的拉链,拿出一个很小的长颈鹿的玩偶,双手递到他面前。
“对不起。”她挤出一个笑容。“我本来应该放在盒子里,再用丝带包好的。生日快乐,小静。”
“不用了。”
钟离静把玩偶丢到地上的积水中。“它就跟你一样丑,怎么会有人收到这么丑的东西而开心呢?”
拾叶保持着真诚的笑容。
“是很难看。等工资发了,我会买一个更好的。”
她眨眨眼睛,希望弟弟能开心一点。
“至少得买一个比我好看的,对不对?”
“那也太容易了。”钟离静转过轮椅,“我已经找到新的目标了。我会加入洛德·因教会。那里是我的新家,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猪圈,跟一个再也不想见到的丑八怪一起生活了。”
他露出平静的微笑。
“你一定也很开心吧?你的弟弟,从现在起要开始新生活了哦?小静会像耶稣重生一样,重新活下去,活得更有意义,变得更强大。还有,她的行踪就是我中午告诉他们的。”
起先,她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然后明白过来。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她眼眶红起来。“你已经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吗?我们像以前一样,去看露天电影。你记得吗?大人太多,我把你举起来坐到我肩上,那个时候——”
“我巴不得你死在外面。”钟离静平静地看着她。“我也巴不得看到你被车撞死,巴不得一觉醒来,发现你死在床上。”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讨厌我?”
“我讨厌你的脸。”
拾叶就从包里掏出小刀,划破了自己的左脸。
鲜血从深得像沟壑的伤口里流出来。
刚破开的时候是没有鲜血的,它是后来才慢慢流出来的。
“现在呢?”她看着他。
钟离静摇了摇头。
她就用刀,从右眼上方一路划到下巴。一只眼睛睁不开了。
“现在呢?”她问。
钟离静皱眉。“你好无聊啊。”
他控制轮椅朝宗政泰河移动,她冲过去拦在弟弟面前。
“不行,你不能跟他走。”
“你为什么还要挡住我!”
钟离静朝她尖叫,一只眼睛戴着眼罩。“你为什么,为什么啊?你这个丑八怪!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妨碍我?你就这么想我死吗?想我死吗?”
他拿起轮椅上的木棒,朝拾叶头上打去。
“——”
木棒断了,拾叶站立不稳,倒在赶来的钱猫怀里。
“你干什么!”钱猫说。
“是你想干什么?”
“她是你姐姐。”
“不再是了。”钟离静说。
“你这家伙——”
拾叶抓住钱猫举起的拳头。他看着她。她面目全非的脸。
“你想打我是吗?”钟离静发出轻笑。“你很生气,想打我是吗?”
形雨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街角。她瞪大眼睛,跑过来抱住拾叶的身体。
与此同时,也有一大群人从宗政泰河背后的巷子走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钟离静侧过脑袋问。
“我会把你钉在墙上,”钱猫看着他。“再给你留一点时间,让你向你认识的所有神明祈祷。”
钟离静微笑。“你把自己当神了吗?”
“钱猫。”宗政泰河摆正身姿。“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需要你的帮助,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