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猫一边在口袋翻找钥匙,一边转过身去。
“饶了我吧。”
他把钥匙插进门锁,推开门。
“我今天太累了,拾叶小姐。”
“等一下。”
钟离拾叶冲过来,脚下踏着闪电,速度很快。
“哎呀,等一下啊!”
她顶住门,不让钱猫关上。但钱猫心烦意乱。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把门拉开,出于惯性,她差点撞到他怀里。
“你已经让我这样了,我也已经这样了!我今天快要疯了!发生了无数的事情。麻烦你让我休息一下好吗?放过我好吗?”
“你见过那个孩子吗?”她看着他。“那个叫就依的女孩?”
“就依是谁?”
“你之前一直保护她,”拾叶说,“她刚刚出了一点事情,刚好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昏迷之后,一直在说你的名字。”
钱猫这才想起之前在地铁站,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他把门完全打开。“她怎么了?她叫就依吗?”
“你不知道吗?”
拾叶睁大眼睛,眨了两下。“我还以为你对她很重要的。你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唉,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啊?”
钱猫挠着头发,露出郁闷的眼神。“然后?你过来就为了说这个?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这……监,监察会当然知道啊,理所当然的吧!”
拾叶看向别处。“很,很奇怪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她也跟他对视。
忽然,她脸颊一红,急忙低下头。
钱猫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抱歉。”他也移开目光。
“等我洗把脸好吗?我刚刚发生了很疯狂的事情。”
“怎么了?”
“你挑了一个我最脆弱的时候过来。”
他走进盥洗室。她看着他的背影。
“什,什么叫脆弱嘛。”
她举起拳头。“注意你的措辞。好歹你是学法律的,是文科生好吧?”
“你是理科生吗?”
声音从盥洗室里传出来。
拾叶一阵恍惚,她还真的不知道医学属于文科还是理科。
走出卫生间后,钱猫又走进厨房,端了两杯凉牛奶出来。
“嗯。”他递给她一杯。
“谢谢。”她接过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就这样,让客人站在门口的吗?”
“啊,”他喝了一口牛奶。“你觉得有客人上来就打人的吗?”
“我当时那是要救你!”
拾叶几乎要跳起来,“谁知道你在干什么啊?看到你跳下河,苍炎桥这么高,我当然要去救你啊!”
“你也知道我是跳下河,而不是掉下河,对吧?”
拾叶也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脸颊鼓过来鼓过去。
忽然她瞪大眼睛。“喂,这个过期了吧?”她说。
“没有,”钱猫说,“我这杯才是过期的。你那杯是新开的。”
他的语气是那样游刃有余,拾叶忽然感到怒气上涌。
“为什么?”她放下杯子。
“不能浪费吧。”
钱猫喝了大半杯。“而且不会有事的,根据我的经验。过期半个月的我会丢掉的,半个月以内都是安全的。”
“安全个鬼!”
拾叶看到钱猫又端起杯子,伸手阻拦。“我说等一下啊,过期的怎么能喝呢!”
她握住他的手,刚想说话,然而似乎发生了什么,让她说不出口。
钱猫端着杯子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她惊讶的眼神。
空气莫名很紧张,像拉满的弓弦。
“你这家伙。”拾叶目光抖动。“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啊!”
她又把手伸向他的肚子,但钱猫瞬间往后蹦去。
“别动。”他说。
“你才别动!”她把手贴在他的小腹上。
钱猫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你干什么啊?”
“你的每一根肋骨都断过?”
她看着他。“有人虐待你吗?还是你自己弄得?不,自己不可能这么对待自己吧?那你——”
他后退一步,借此离开她身边。他喝了一口牛奶,看着她焦急的样子。
她也注意到了,没来由一阵懊恼。
“为什么这么看我?”
钱猫摇摇头没有回答,朝她挥挥手,一边走进屋内。
“牛奶喝完就离开吧。”他走到茶几前,把桌子上的水果刀擦干净,再收进鞘里。“反正我跟你不熟,你也跟我不熟,不要因为我连累到你。如果被那些人看到的话。”
拾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就依的模样。
就依倒在箱子里,昏迷了也抓住布玩偶不放手。她也很痛苦,像他一样痛苦。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她问。“那些人是谁?周悬远,是周悬远吗?”
钱猫回头看她。“周悬远是谁?你怎么尽是些莫名其妙的名字?”
“你不认识?”
“是哪个报刊亭卖茶水的大爷吗?”
钱猫整理桌子,顺手挑了两个橘子拿给拾叶。拾叶瞪大眼睛,似乎不是很理解。
“来都来了。”他解释说。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纠结起来。“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坏吗?能告诉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吗?”
钱猫拿起抹布,擦拭橱柜。她安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直起腰板,看到她还在,只好叹了口气。“他们是对的。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就这个?”
“就这个,”他指了一下门外。“真的很晚了。明天没有考试吗?”
“……”
拾叶一言不发,把手贴在门边的灯座开关上。
呲啦。
贴上去的一瞬间,整个房间都闪烁了一下。
门口传来滴滴滴滴的报警声。
钱猫原本没注意,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像兔子一样抬起头。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他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外,看着门口的电表。
电表上,代表用电量的数字不断跳动。
不一会儿就从原本的573变成了四位数,千位上的数字上升的也很快,从1到5不过花了三秒钟。
“天呐,快让它停下,我快要破产了!”
钱猫抱着脑袋,这个数字让他头皮发麻。
他看向那个连手中牛奶都开始升温沸腾的女孩。拾叶露出开心的,但在钱猫看来残忍的笑容。
“那,就告诉我事实呗,我会调回来的啦!”
她开心地说道,这个姿势,带着一点寻常女孩的可爱。
他看了她几眼,抹布朝门内的地板一丢,无奈地朝她招了一下手。
“去哪里?”拾叶把手挪开,电表的数字不跳了。
“你不是想听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吗?”他说,“来我卧室。”
“卧室?”
她眨眨眼睛,然后脸红起来。当然只是微微一点。
“我说你这家伙,不是要趁机对我……对我做什么吧?”
“不会的。”
他平静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被他们打碎的骨头。”
○○○○○○○
七月四日,周二。
一整夜拾叶都没睡着。
当东方的天空变成白色,她躺在床上瞪着眼睛。
就像平常熬夜的夜晚。因为睡不着爬起来看书,结果一口气看到了天亮,这时候睡意却找上了门。
现在,她几乎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在他家里看到的场景。
七个小时前,他带她走进卧室。
她以为会闻到一股难闻的灰尘味,就跟她弟弟的房间一样。结果钱猫的房间很干净,就像一个家庭主妇的房间。
“有什么东西?”
当时她站在门口。她承认,她是带着戒备进去的。
她一直认为,男孩把女孩带进房间一定有着其他企图。
不过不怪她,她从小就生活在疑神疑鬼的世界中。父亲的强势让他为自己戴上了纯金的王冠,而其他成员不得不听。
她的兄弟姐妹,包括她自己,都从妈妈身上学到了如何察言观色。学得越棒,就能活得更好。
她倚着门框,看着钱猫打开书架最底层的柜子,里面躺着一排骨头。
“有三十五块,”他站起来说。“都是我的。”
“你的?”
当时我是什么表情?
他看到我无助的样子了吗?那种惊慌得像是无可救药的废物的模样?
她蜷曲身体,侧身抱着被子,看着窗外。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
钱猫低头笑了一下,眉宇的神态让她无法形容,大脑无法解读那层含义,只记得他确实有笑一下。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他说。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抱着被子发呆。
“他们把我吊起来,用铁链打我,”他说,“隔着我的血肉,把我的骨头打断。然后会给我一种药,让我喝下去。两个月后,我的骨头就会重新长回来。他们就继续打我。”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她问。
“没为什么。”他说,“只是以此为乐。”
他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上衣拉开,露出胸膛跟肚子。
她轻叫了一声,看向别处。
虽然她知道很不合时宜。他是邀请她见证他的痛苦的,但就是忍不住。
她一下子心情激烈起来,下一秒又想到他的惨状,心情低落下去。
这样来回折腾了四五下。她还是不敢去看他的身体。
该,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
现在什么气氛?她应该做符合这种气氛的事情才对。
就像参加他人的葬礼,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基本的尊重要有。
但是,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啊!
两股心境纠缠在一起,像个越来越乱的毛线球。
最后她掀开被子下床,把怀里的枕头扔到床上,像扔一个沙袋。
床头闹钟上显示现在是五点。不趁机多睡一会儿是不是太亏了?但一想到他拉开上衣的画面,她就睡意全无。
她觉得自己好卑微,握紧拳头,突然涌起一股想放肆尖叫的冲动。
算了。
她打算去洗把脸,拉开房门走出去。
“嗯啊啊……!”
但前脚刚迈出去,她又返身回来,把枕头抱起来重新扔到床上。
“……哼。”
她走出房间,连门都忘了关。
……
七点钟,阳光破云而出,钱猫准时出门。
昨天,琴樱又一晚上没有回来。
路过鹰凛房间门前,他特意放慢了脚步,敲了敲门。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把门打开,房间干干净净,被单也叠得很整齐。
他看到桌子上有半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用圆珠笔压着。
纸的正面有铅笔的痕迹,但后来被擦掉了,背后那面,有她为他写的字。
“稳住啊,钱猫。”
她写道。“不要让任何人击垮你。”
……
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钟离静的门依旧关着。
拾叶一边擦干手,一边朝那里走去。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起来了。
她敲了敲门,门上挂着的日历还是去年的。敲了三四次后,她发现门只是虚掩着,于是轻轻推开。
“我进来了哦?”
房间里一股浓浓的药膏味。地上洒满了碎纸屑。
往常会坐在窗前发呆的钟离静,今天不在。
她一下子慌了手脚,就在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在三楼阳台发现了他。
阳台上,钟离静坐在轮椅上,望着墙角的蜗牛发呆。
小静的皮肤就像罹患白血病的病人一样,可能会让人以为是吸血鬼。
他左眼前盖着黑色的眼罩,怀里抱着一个拼起来的诡异玩偶。
“你在这里呀。”
拾叶挂着汗水,嘴角露出笑容。“我还以为你……”
“你还这么关心我吗?”
“当然了。”
拾叶拉起他的手搓着。“你是我亲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但是。”
小静看着蜗牛慢慢爬行。
“我巴不得看到你死,姐姐。”
拾叶眨了下眼睛,觉得鼻子很难受。
“随便啦。”她又笑了。“如果能让你可以站起来的话。”
钟离静很长时间没说话。“你觉得它可爱吗?”
起先她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后来才意识到是那只蜗牛。
她点点头,说可爱。
然后钟离静就拿起转头,朝刚刚爬上窗台的蜗牛砸去。
蜗牛一下子化作肉酱,一部分器官还在苟延残喘地蠕动。看起来,它很想活下去,但是不可能了。
“那就好。”钟离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