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中午,健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医院拜访康时。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空气中尽是医疗用品的味道。康时坐在健合对面,身上缠着绷带,穿着病号服。
“啊?那又是为什么?”
“我说了,健合。”康时闭着眼睛,“我也不知道。”
健合叹了口气,顺带把滑下来的圆框眼镜推上鼻梁。“那个龙石的家伙呢?他为什么也在那里?”
“嗯……这也是我们不能理解的,健合。”
健合端起杯子,看了他一眼。
康时的表情......就是毫无表情。他用一副无辜者的样子看着他,倒似乎想从他嘴里听出什么话一样。
健合用鼻子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
“他们说,那家伙的遗体现在还在警局里,经过了详细的检查后,只是一具普通人的身体。”
“嗯。”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健合问。
康时的表情很平静,健合看到就忍不住捏紧拳头。他飞快地用指关节敲了两下桌子,声音听起来就像敲门。
“在你中弹的地方,现场那具尸体消失了哦。”
“我知道。”康时点头。
“我说,你不奇怪吗?拜托给我点反应啊!”健合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但是康时没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健合坐下来,不去看他。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很多东西。
大概在高一的夏天。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叫胜利夏令营的玩意。由学校带头组织的,类似暑假游玩培训的活动。
那天是去射箭馆,所有人都摆出架势开始射箭,不幸的是一根箭射中了康时的手臂。当时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所有老师都以为他并无大碍,结果三个小时后在大巴车上,他突然放声大哭。
“喂,康时。”健合看着角落。“能行吗?”
他看向康时。康时也不再剥手上的橘子了。“能撑过去吗?就像三年前那样?”健合问。
他们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阳光从窗台照进来,秋白在阳台上背对着他们。
康时发了会呆,继续剥橘子。
“健合怎么样?”康时说,“学生会忙吗?”
○○○○○○○
我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康时,他对某些情感显得笨拙,但对另外一些显得格外敏感。
我想这得得益于他的经历。曾经他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撞上了飞行的客机。
我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撞上去了,导致造价一百七十亿的客机紧急迫降。他忘了自己曾经笼罩在白光之中。
我把左手的绷带拆下来,伤口中外翻的烂肉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还有深层的骨头。
可能带着祖安或是某种诅咒,两个星期也未见好转。
伤口还长出了一层白色的粘膜,流出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我用小刀,把这些新生长的但覆盖了粘膜的肉割掉。剃干净。真的很痛苦。我用药水冲洗伤口,最后用绷带缠好。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一个女孩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
她已经待得够久了,穿着黑色的外套,套着兜帽,仿佛是一根烟囱。
我看向她。
大概七百公里之外,那栋黑色的写字楼顶。她就那样站着。完全不顾及我的目光,也不在意被人发现。
她不想让步,用平静的目光回应我,手上拿着火器。
应该是一把擅长远距离击杀的武器,但模样怪异,比起狙击枪,又像是冷兵器的长枪。没什么大不了。她很可爱,精致的面庞就像传说中的精灵。
有趣的是,我也不想离开。
阳光消失了。乌云从远处移来,笼罩了天空。渐渐起了风,但没有下雨。她就一直陪着我。我倒也感激,毕竟两个总比一个好。
但如果她打算攻击康时,我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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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
房间内,健合把剥好的橘子连皮放在桌子上,推到康时面前。“你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三枪都没杀了你?喂,你真的死不了的吗?从脑袋跟心脏射进去,你明白吗?”
健合把手做成手枪的模样,顶在脑袋上。
“我当然明白的。”康时似乎有些介意,摆出正脸。健合语气中的不可思议让他感到挑衅。“不过,确实没找到子弹。确实。”
“你看,这里也很奇怪啊!”健合扶了下眼镜。“你确定自己是中弹了吧?”
康时相当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没有子弹头呢?橘子。”
康时把橘子接过来。“也许是某种特殊的能力,”他说,“白也跟我说了,人们拥有的超能力简直难以想象,有什么能射出空气子弹的能力,也不奇怪啊。”
健合看着他。“你要是这么说——”
忽然,康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
健合咬了下牙齿,仿佛压抑怒火似的捏紧桌面上的拳头。“你这家伙,那又是什么表情啊?”
“原来如此。”
从刚才开始,大概从咽下最后一瓣橘子开始,康时的表情就显得很平静。但给人的感官并不平静。
没有多余的表情,什么都没有,仅仅是闭上双眼,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原来如此”,却反而彰显一种挑衅。
“健合,跟我想象的有些出入。”
“啊?”
健合张大嘴巴,但康时却不打算说了。
“算啦——”
健合往后背一靠,摇了摇头,一副鸟兽不可与同群的感触。
“跟你这呆瓜,就算再怎么聊——”
“真没礼貌诶,”康时举起一只手,煞有介事地皱起眉头。“白跟我生活了这么久,也从来也没说过我呆瓜啊。”
“啊,那是因为秋白同学人好。”健合露出阴险的笑容。“哼哼,我刚到的时候,她还拿了一堆蛋糕出来,说:随便吃没关系,最好都吃光。啊,秋白同学人真好啊。看起来,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冷淡嘛。”
“她只是不爱说话。我们家秋白可可爱了!”
“啊,是是。”健合用手扇着风。“你们家秋白……哼。”
“就是我们家秋白啊……我们家秋白最可爱了!人又好看。平时不说话,你看她经常莫名其妙生气,但其实很关心人——”
阳台传来啪的一声,很大声。康时跟健合都吓了一跳。
是秋白刚刚走回来,把阳台的门拉上了,关门时力气很大。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对了健合,最近学生会忙吗?”
“快要运动会啦。那群家伙也快把我当成警察了。”
健合把手放在头上,靠着墙壁。
“每天都有女生丢钱包。还有几个混蛋,倒在学生会门口的地板上,说:‘啊不好,是某个可爱女孩子的男朋友掉在地上了!快,哪个好心人快帮他找到主人啊!’”
康时忍不住笑了。
“你学得好像,健合。”
“因为就是那么回事!”
健合叹了口气,露出懊恼的神色。“那群混蛋,有几个能让我省心呢?我也只是一个学生啊。真是的……搞出这么多事情,还怎么办运动会啊?”
“这次的对手是谁呢?”
“应该是星圣吧……话说有意义吗?说好了是每年一次高校之间的比赛,结果每年都倒数。”
“重在参与吧。”
“你说得轻松。”
健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忽然,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发出急促的啪一声。
“啊,那岂不是还得帮星圣的学生……我又要跟财务部的那个老女人拉锯子了!”
他把手机摆在桌面上,一脸郁闷地点开频幕上的图标。是时下正火的《泡泡射击》。
“不说那个了。康时,点一下这个。”
康时伸手,去点那个写着十连抽字样的按钮。
“这个对吧?”
按钮的周围用金色的光芒围成一圈,保底字样加大加粗,仿佛张开嘴巴的鳄鱼,等着别人把手指伸进去。
“啊。”
看到结果的一瞬间,康时忍不住叫了一声,仿佛回到那个无光之夜……月光,花皇的校服,还有青年的苦笑。
“怎么样?”健合直接从地毯上站起来。
“全是普通角色。”
健合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身姿险些站不稳,又坐了回去。
“那你啊个什么啊?”他把手机抢回来。
“因为你看,全是同一个角色啊。这么说来,运气也很棒吧。”
“嗯,对,对,是是。”
健合低头剥着橘子,仿佛在拆解一个缠在一起的毛线球。
“喂,康时。”他突然停下动作。“前几天,他们来找过你了吗?”
“问了一些问题。”康时把茶杯放下。“我都说了,新闻上应该也登出来了。没什么出入。”
“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
“那个轮椅上的家伙,暗示你那个时候过去。说明他需要你……至少代表在你身上,有什么是他需要的对吧?”
康时点点头。
“那为什么,又要开枪呢?我是说,他需要你,但当你过去又摆出一副要杀了你的样子。决定了要吃牛肉面,颇吃功夫地换乘几站公交车,等终于到了面馆门口,却掏出了手枪……这不是很矛盾吗?你不觉得?”
事实上这段时间,秋白几次三番地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但都没有结论。
也许只是想要影响我的意志。秋白说,我确实受到影响了。但似乎,她的朋友不这么认为。
一辆压力机开过临街的马路,引擎轰鸣如雷,窗户都在轻微颤抖。
“而且,为什么漆雕学姐会在那里……”
健合握着杯子的手指不安地乱动,也许连他也没注意到。
“学姐,以前我还是宣传部的小卒子的时候,她就是我们华彩的王牌。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死了。她。天呐。”
窗台上,阳光笼罩下的电热水壶发出轻微的声响。
“——”
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后不等回应,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推门进来。
女人穿着紧致的衣服,脚上踩着皮靴。她有近乎完美的身材,以及其他女人望尘莫及的成熟气质。
她环顾病房,戴着黑手套的左手提着深红色的摩托车头盔,头盔左边有一点掉漆。她有着相当自然的态度,仿佛到这里来回走了一千次。
“秋白。”她摘下墨镜,露出橘色如阳光下的海面的眼睛。
“来一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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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真的,我发誓。”
轻歌把墨镜甩了甩,重新戴回到脸上,伸手搭在空地滑梯的边缘。阳光掠过她的墨镜。
“少废话吧。”秋白皱眉,朝她伸出手。
“好好好……哎呀。”
轻歌一边摇头,柔顺的黑发跟着轻舞。她伸手进口袋,用手指夹出一张裂了一半的白色餐巾纸。
没等她把手抬到胸前的高度,秋白就夺了过去。她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她,目光疑惑。
“就这个?”她把纸巾重新折好。
轻歌耸耸肩,穿着黑皮裤的长腿架到左腿上。
自从高中分到一个寝室,她就努力开始了解这个室友。常言道,从她的言行开始,总不会吃亏。但她却屡屡受挫。
“说话!”
“好好,别那么大——”
轻歌抬起一只手,同时扭头看她……接着又把手放下。
“事实就是,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就是那上面写着的。”
秋白走到另一边,这个角度可以背对阳光,让她不用挂心眼睛。
“漆雕那天去了龙石。”
轻歌看着她的背影。“跟往常一样,她带了一队人马,中午出发。”
孩子们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老旧的滑梯仿佛拄拐的老人,早已无人问津。她把头盔放在滑梯的黄色木台阶,身体靠着快乐大象的图案。
“他们是去龙石调查线索的。她们也注意到了华彩与龙石的学生们之间的矛盾。不管锅里的鸡蛋有没有熟,打开盖子看一看总是好的。漆雕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秋白看向她。“但是,她们死在华彩国王大道旁的草坪——”
“你干脆说,那是个简易的高尔夫球场好了。”
“——她们为什么回来?”
轻歌又耸耸肩。
过去这么多年,她的习惯也没变。这么做让她感到轻松,不管她改变了多少种发型,热衷的总不会轻易改变。
秋白等待她的回答,但轻歌一直不说话,回以略带挑衅的眼神,嘴角扬起怪异的笑容。
“你为什么不奇怪一下……”
轻歌端起橘子汽水,用一只手的食指拉开拉环。“这张纸为什么只有一半呢?”
秋白把纸还给她,但轻歌没有接。她又喝了一口汽水,接着喝第三口。
秋白就把纸收回来,捏在自己手上。
“你损失惨重?”
“没有。”
轻歌把汽水放到台阶上,发出啪的一声。“怎么会呢?哈哈,怎么会呢?我可是开心得不得了啊!还有两天就给他们发工资了,又是为了完成你的请求,不是吗?正好啊!”
“轻歌,我无论如何都要拜托你……”
“算了吧。”
轻歌站起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都是位美人。“我已经元气大伤了。我更想你听清楚,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为什么?”
“对了,你跟那小子还在一起吗?”
秋白不说话。
她认出她昔日的默认方式,忍不住笑得肩膀颤抖。她拍拍秋白的肩膀。
“我有话要跟你们一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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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雕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加速移动呢?比如浮白的那种?”
在头顶长满柠檬叶的白石回廊,空气里却净是医学用品的气息,远处有人在空地上消毒,用喷嘴对准地上的不锈钢器具。
秋白靠着石柱,双手插在口袋里,她已经换上了秋天的长套,缠着淡蓝色的围巾。
“浮白的能力独一无二,不会有其他人的,我想。”
“这样啊。”
轻歌挠挠那头蓬松的头发,侧发上有一个橘子模样的水果模具。
“当时是几点?”
轻歌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不要问我,我只对地下世界的消息负责,如果是隔壁废弃之都的消息也还好,但星六角的明面上的事情就去找川上家族吧。正好我也拜托他们了。”
“川上?”康时低头想了一下,再抬起来。“是星圣那边的吗?”
“整个星六角,叫川上的也就那边了。”
轻歌微笑,手指转着钥匙环,一圈一圈一圈。“星圣以先进的祖安实验室著称,川上是那边的佼佼者,可惜,秉承这个姓氏而生的都是傻瓜。”
“轻歌学姐,”康时看向她,“叫川上众神的,应该是个很淘气的女孩吧?”
“是这样没错,那个小姑娘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喜欢捉弄别人。”
“确实。”康时摸摸脑袋,一边苦笑,“她就像小孩子,很活泼,也很神秘。”
“你们有见过吗?”
秋白忽然插话进来,皱着眉头,“怎么好像你认识她一样?”
一股恶寒从康时的脚底升起,仿佛一个骷髅抓住了他的脊梁骨。
“既然这样的话,”他牵住秋白的手,看向轻歌。“那个叫卉平的龙石学生,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我也无法解释。恐怕这是最大的破绽,不但我们不知道,连警方跟黑签联盟都不知道。也许,这就是漆雕会回来的原因也不一定。”
几缕秀发从耳后倾泻下来。但正因如此,轻歌深蓝色的眼睛半眯起来,仿佛能透出磷光。
“他——那个轮椅上的男人——的目标是那名学生,而不是其他人?”康时突然说道。
“有可能。”轻歌说,“但还不能确认,因为这样做,代价有点大。更奇怪的是……哎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为什么要把你扯进来?”
“也许他只是为了牵制住我,”秋白看着别处,难得她心不在焉。
“是吗?”
轻歌一挑眉头。“所以,他想要的是迷宫?至少也是关于华彩区的迷宫?”
“其他区的负责人呢?你有找过吗?”
“为什么要我?”轻歌摇头,“我不会再管你的破事了,室友。”
“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从刚才开始就这么说。”
轻歌甩甩钥匙环,看向康时。“你知道吗,击落秋白芳心的幸运儿?漆雕并没有放弃调查你哦。漆雕调用了你的全部资料,包括银行流水跟学校成绩单。”
“指纹不是问题,”秋白说,“我了解漆雕,她也不会信的。在星六角,有一万种方式能复制指纹。”
“哼哼。”轻歌用手托住下巴,闭起眼睛。
“嗯……”康时把脸埋进双手。“果然,好奇怪!”
轻歌突然笑了。“小子,能挺过去吗?”
她话里有话。康时一时间没说话,他仿佛来到了一个迷宫,路过了无数个路口,眼下又是一个,而且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个。
“鹦鹉。”秋白看向轻歌。
“我,”康时低头,“不知道。”
“空有精神力似乎没什么用啊,你已经吃了三个药片了吗?”
“鹦鹉!”秋白面向轻歌。
“吃了。”康时说,嗓音沙哑。
“哦呀,那不就没机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眼角余光有一道白光。秋白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边,她掐住轻歌的脖子,把她往后顶去。
“——”
轻歌的后背撞上回廊的石柱,没多久石柱就塌了。
滚滚浓烟升起,破碎的暴力。
轻歌伸手握住秋白的手腕,想把自己放出来,但刚起身不久,秋白用更大的力量把她顶下去。
地板龟裂,碎石如利剑一样刺破了轻歌的皮肤。
她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康时忍不住屏住呼吸。轻歌嘴角挂着微笑,秋白面不改色。
“你还记得那件事啊,搞得这么生气。”轻歌看着秋白。“鹦鹉早就死了哦。漆雕能赢,是因为她把六看成了九,浮白那傻瓜记了双倍的分数。”
医院里响起警报。红蓝色的警灯旋转,大约十个防卫治安的警用机器人从二楼冲破窗户,一跃而下。
它们足以胜任任何正规军团,只要按下按钮,便可化身嗜血狂徒,在任何极端环境下大开杀戒。只消其中一个的雷达扫描到敌人,所有机器人都一拥而上。它们保持着人体工程学的造型,但不会让人联想到人的外形,这也是为了避免市民造成心理上的恐惧。
“呼,谢谢大小姐。”
轻歌拍拍身体,对放开自己的秋白说道。
她周围的空气开始变换,呈现神秘的淡紫色,仿佛置身紫罗兰的海洋。
几只肉眼无法辨别的不明生物从她发梢出来,以无法形容的速度穿过回廊,从机器人的关节连接处进入它们的身体。
一秒后,它们额头的灯光消散了,红外激光也呲啦一声关闭,他们像废铁一样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秋白的黑色短发也开始微微涌动——
地上的石块纷纷离开地面,回到它们原先的岗位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对了。”
轻歌坐在机器人上,伸手抓住它的手臂,就像孩子坐在跷跷板上。“迷宫的事情没有落下吧?”
“那是我的事情。”秋白靠着石柱,平视前方。
“诶?刚才不是还说,轮椅怪的目标可能是迷宫吗?”
从语气中,听不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可不开玩笑,”轻歌半眯起眼睛,“事先声明,得到消息的不止我一个。那天晚上,漆雕在遇难前还发了一条消息给警局。那是距离她出事半个小时前的事情。”
轻歌嘴角上扬,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笑。相反,她的眼神仿佛冬天的湖水一样平静。
“漆雕说,如果她当晚发生意外,请不惜一切代价,立刻逮捕嫌疑人——康时。”
……
手机响了。康时掏出手机,结果是健合打过来的。
“秋白在你身边吗?去找她!”健合喊道。
“健合——”
“先不用管!找到秋白!跟她待在一起!”
“健合?”
“照我说的做!”
康时放下手机,跟秋白对视一眼,轻歌扬起一边眉头。
半分钟后,传来了警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
一共六辆警车,一辆涂抹军用迷彩的机械运输车,以一百码以上的速度撞开医院的大门,拉响警报。
○○○○○○○
中间那辆明显经过防弹改造的警车的车门从内侧打开,一位穿着黑色外套的强壮男人迈出穿着短靴的脚,踏在水泥地上。
他未免太过强壮高大,有点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巨人。
胸前的拉链开着,从车上下来,仿佛睡袋中钻出来一样。他的个头超过车顶盖半米多,手臂也结识得不像话,站在地上,像一根树龄百年的树干。
他环顾四周,夕阳正好落在他眼前,但他无动于衷。连眨眼都没有。
“康时,”他说,声音却仿佛通过扬声器出来。“十秒钟后,我将将你逮捕。执行这一任务的是你的同胞,下达这一命令的也是你的同胞。”
他朝康时走去,康时也没有后退。夕阳落在他背后,能看到他头顶的空气中漂浮着灰尘,以及其他细小颗粒。
“我是无辜的,先生。”康时说。
“那你得去跟法官说,”男人加快步伐,他直勾勾地看着康时,仿佛鹰隼般锐利。“我只是个警察,负责将你缉拿归案。”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康时的一瞬间,秋白挡在他面前。
“让开。”他说。
秋白没说话。两人互相盯着对方。
男人深吸口气,胸膛鼓起。“我说,让开。”
“他没有罪。”秋白说。
他咧嘴笑了。其他警员站在远处,运送战斗机器人的卡车打开车厢,一排排机器人严阵以待。
“连我都出动了,你还说他没有罪吗?”
秋白皱起眉头。“我还要问你,你们为什么会进来?”
“我不知道,”男人耸耸肩,“但无所谓,我只是想把人带回去,就是这样。还是说,你想跟我打架吗,秋白?”
秋白看了他半天。
“是的。”她说。
“你是小看我们黑签的实力吗?”
“是的。”秋白说。
“啊,真无聊。”轻歌站在人群后,双手保住脑袋,叹了口气后朝医院大门走去。“我先走了,秋白。你跟黑龙好好闹吧。”
“等一下。”秋白转身,“我还有事情拜托你。”
“我不会帮你的,我说过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无论是警员还是那个叫黑龙的男人,都没有理会。
“等一下。”
“先把这个事情处理完,谢谢配合!”黑龙拦下她。
“那你想怎么样呢!我们说过好多次,康时没有做那些事情。漆雕的死跟她无关,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是吗?”黑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广场路577号,那里有一间店面。找宠物……什么的店。”
康时往前一步,走到秋白身边,甚至走到了她的前面。
他心里有一股难受的危机感,仿佛出门后想起家里的煤气灶尚未关好。是健合打电话提醒他的,是健合出了什么事情吗?
“你的店里,康时先生,”黑龙说,“今天上午,有人在那个倒霉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
短暂的平静后,康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经法医认定,他的死因是中毒。”
黑龙说,“是一种具有放射性的重金属混合毒素。你猜怎么样,康时先生?我们发现,这种毒素与那个塑料瓶中的毒素一模一样。”
说完,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看着康时。
康时的手在颤抖,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退缩。阳光落在肩上。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挺起胸膛,让他敢于直视黑龙的眼睛。
“我没有。”他说。
“当然,你有权利这么说,而且有义务这么说。因为按照星六角的法律,你将面临终身监禁。”
黑龙说:“康时先生,你已经构成足够的不安全因素,你的同胞在讨厌你,恐惧你。为了世界、社会、大家的安全,我必须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黑龙的语气很平静,然后伸手去抓康时的肩膀。秋白迅速伸手,将他的手挡下去。
“秋白。”黑龙扭头她。一阵子没说话。“你想跟生活在星六角的两亿人为敌吗?”
“不去捉拿真正的恐怖分子,”秋白看着黑龙,她的视线带着最大的力量。“不去找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却在证据不足时限制一个无辜人的自由,你们这些黑签——”
“世上有无数法律流派。”黑龙粗暴地打断她。“就我看来,法律存在只是为了社会稳定,仅此而已。”
“失去正义,还怎么稳定?”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太多,社会才永远不可能稳定。”
黑龙后退一步,摆弄了一下手头的左轮枪。
他把它拿在手上转了两圈,拨开扳机保险。
“一颗子弹。”
他把子弹装进弹夹里,再咔嚓一声把弹夹推回原位。
“这样好了,六分之一的概率。”他用手把转轮一拨,举起手枪,对准康时的额头。“六分之一的概率,听天由命。”
秋白没说话。康时也没说话,他一直跟秋白站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康时觉得肚子很难受,可能是早餐没吃的缘故。但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理应不会有这种事情。他强打精神。
“三。”
黑龙嘴角上扬。
“二。”
康时忽然有种感觉。他会在数到二的时候直接开枪。
这个念头让他双手冰凉,双脚却不能动弹,也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看到了黑龙嘴角的微笑。
“一。”
黑龙扣下扳机。大概过去了零点一秒的时间——砰!
“……”
康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有意识。
秋白的手挡在他面前,她把手攥成拳头,此时此刻,她的五指间不断渗出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松手。一个黄铜色的子弹头落下,在地上弹了两下又滚到了一边。
康时的肚子更加难受。非但如此,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是真的……无法呼吸。
“这么说,你想跟全世界为敌。”黑龙的个头太高,以至于可以低头注视秋白的面孔。秋白也盯着他的脸。
“如果全世界都要杀康时,我就杀掉每一个来杀他的人。如果康时要杀全世界的人,我就帮他杀掉全世界的人。”
“等等。”康时脸色煞白,走到秋白面前。“如果抓了我,这件事是不是就过去了?”
“康时。”秋白叫了一声。但康时没有回头。
“这我不知道,”黑龙摇头,“我奉命办事。”
“那样的话——”
突然间,世界天旋地转。
康时觉得脚下水泥地变成了漆黑弯曲的黑洞,他失去了平衡,掉了下去。下面深不见底。
“康时!”
秋白赶紧一把抱住他。他晕倒了。
他的瞳孔放大,口唇、鼻尖、脸颊等部位呈现紫青色紫绀,她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很困难。
显然康时也在凭本能努力吸入空气,吐出二氧化碳。但有什么力量控制了这一切,让他的肌肉难以收缩,肺功能出现障碍。
她要带他往急诊部跑,但黑龙挡在前方。她瞪着他。
两种颜色的空气相互碰撞,气浪翻滚着冲击四周——
“……”
黑龙捏紧拳头,把身体让到一边。空气中的混乱这才平息。
“这家伙。”
他看着目睹秋白离去,额头上、手臂上青筋暴突。
忽然空气疯狂扭曲,仿佛一个歇斯底里的人在不断尖叫。
未明的空间中,一把沉重、精致,充满狂野气息的激光加农炮降临到了黑龙身上。比他身高还高。仿佛一个人扛起了一辆未来造型的坦克。
炮口对准秋白的后背。
“回来!”
怒吼仿佛雷鸣,要把整个回廊的天顶都震碎。
大地震动,地砖崩裂。加农炮的炮口汇聚能量,下一秒——
巨炮的声音仿佛雷霆炸裂,仿佛超音速飞机在头顶冲破音障。炮弹接近声音的速度。
“呜哇。”
“救命。”
这股力量令警员们站立不稳,双脚离开地面,甚至被开炮时的狂风掀翻。黑龙的衣服咧咧作响,露出他胸前的摇曳的十字架项链。
星六角政府每年都会从地下格斗赛中相走一部分人,他们多是亡命之徒。而黑签,则专门授予那些被判定潜力极可能不低于红签的被动觉醒者。
能量炮如幽灵一般,在秋白背后——